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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1)(1 / 2)





  酝于笔毫中的余砂飞出,滴溅到仇薄灯眼角稍向下的地方。

  无意间,就像点了一滴朱泪。

  师巫洛一愣,本能地伸手要去擦掉,却被仇薄灯隔开了。

  还行,仇薄灯拔出太一剑,就着雪亮的剑身审视,还挺好看的。

  命鳞如彤,古艳姝丽。

  一点余砂不偏不倚落在眼下,像血像泪,似喜似悲,陡然有了几分逼人的邪意。

  师巫洛慢慢地把手收回袖下,一点一点地蜷起,握紧。

  仇薄灯看着太一剑的剑身。

  你知道吗?他忽然笑,眉眼盈盈,鳞与泪一起活过来,以前我疼,我就笑。

  白蜡燃过细结,烛芯爆出一星暗火,烛焰先一暗随即向上一跳,又一亮。师巫洛心里忽地就一窒,疼得几乎维持不住法身他又想起那一日,他穿过枎城东三街的熊熊天火,就见到红衣少年在烟与焰中踉跄起身,挥剑。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就像心底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世界了,一点也不留恋了。

  我以为笑就不疼了。

  师巫洛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感觉胸口喉中仿佛堵了无数东西。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疼得这么厉害。

  后来我发现,笑就笑疼就是疼。

  说什么无大碍,说什么笑就不疼。

  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

  仇薄灯把太一剑朝桌上一丢,往椅背上一靠,脸庞半明半暗,沉进阴影里。他的声音静如深湖,隔着层冷冷的冰,喜怒都没办法分清。

  回你的南疆去,少来碍眼。

  南疆多山,多恶木。

  林密不见天日,荫浓而冷,古褐的树干板根如剑如墙,纯黑的玄武岩祭坛就隐没在一圈高木的包围之中。盘绕在树上的藤开出暗铜色的铃铛花,风一吹就一片一片,叮叮当当渺渺茫茫地响起来。

  师巫洛在铜铃声中醒来。

  他睁开眼,瞳孔印出交错纵横的树干,印出浓得近乎墨色的阔叶。

  怎么提前醒了?

  旁边有的人把烟斗敲在石棺上,磕出些没烧尽的灰来。

  不论中土和其余诸洲对南疆有多忌惮反感,觉得它有多蛮荒,南疆的一样东西他们怎么也离不开,那就是烟草。烟叶只出南疆,便是有商人费尽心力地把它移种到别的地方去,长出来的也不是南疆巫烟的味道。

  以前有个笑话,百氏族中,常余氏族长曾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痛斥巫烟为蛮野之民,巫蛊之术,称其流毒万里,不可不防,号召天下人一起戒巫烟,防南蛊。常余氏向来以文见长,族长更是学富五车,用词恳切,字语激昂,辞烟赋一出,空桑三月内明面上几乎没再无南烟踪迹。

  就有客人去拜见常余氏,称颂此乃公之大德。常余氏刚一拱手回礼,袖里就飘出缕烟云来。

  客奇而笑,问:公何藏巫烟哉?

  常余答曰:非巫烟也,此乃天外之云。

  袖烟一出,空桑烟鬼顿时重现街头巷尾,吞云吐雾比以往更盛,不仅如此,还互相夸笑说,我们抽的哪里是南疆的烟啊,这是常余族长袖里的天外之云。

  师巫洛从棺中坐起,没回答。

  守在石棺边辅助他施行秘法的是位枯瘦的老人,干巴巴只剩一把骨头,穿件蜡染的宽袖短衣,腰间挂着一串雪银打的蝙蝠。见师巫洛不回答,就啪嗒啪嗒地继续抽自己的烟。师巫洛走出棺材,经过祭坛正中的飞鸟骨架时,把一张面具摘下,挂了上去。与枎城祝女刻的那些面具不同。

  师巫洛的这张面具以黑木刻成,以金粉描线,眼部深而长,挂到飞鸟骨架上时,仿佛是一张盘旋高天的苍鹰面具。

  被赶回来了?

  背后的老人冷不丁地问。

  师巫洛的脚步顿住。

  老人试探了个准,便继续老神在在地抽起烟。

  他让我回南疆。

  师巫洛提着绯刀,背对他。

  老人把烟斗磕了磕,掰指算了算,发现这是他们的首巫大人今年来第四次和他们说话,真不容易啊难怪族里的那群小兔崽,一个比一个怕他。

  就这样?

  老人问。

  如果只是这样,不至于一醒就直接闷不吭声地又提了刀,准备去穷岭里斩蛇屠妖吧再这么下去,族里那群小子,以后都没地方磨砺了。

  师巫洛沉默了很久,没回答。

  祭坛上插着火把,火把的光印在石面上,照出石头年深日久的纹路。他看着黑石与暗火,想着烛下仇薄灯眼角的命鳞和那最后一点像朱泪也像血,但两个形容,不论是哪个,师巫洛都不喜欢,都不想用。

  他只想把那一点擦掉。

  哦,老人明白了,他生气了。

  嗯。

  也许也不仅仅是生气。

  在最后那会,仇薄灯就像极其偶然地打开了一扇门,没等他走近,就又冷冷地,带着某种极度尖锐的情绪把门砰地关上。

  老人叹了口气,转过身,不出意料地看到师巫洛紧紧地握着刀柄,苍白的手背上有血慢慢爬过,渗进刀鞘里。

  他不知道回到南疆前,师巫洛和什么人拼杀过。

  即使对于巫族,师巫洛也是神秘难懂的存在这么多年了,巫族的人都习惯了他们的十巫之首总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地离开,或去往大荒,或去往中土,走得时候沉默寡言,回来的时候一身伤痕。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带这么重的伤回来。

  其他的大巫都被吓了一跳,就算百氏族立刻出现在眼前,立刻发起进攻也不会比这更让人担心了。

  旁人着急上火,重伤的人自己什么解释都没有,只丢下一句话:

  开祭坛。

  他让你回来,你就真只打算待南疆了啊?老人敲了敲烟斗,这回什么都没敲出来,便从腰上解下捆草叶,一点一点填进去,他没教过你什么叫叫锲而不舍吗

  老人原本想说的是死缠烂打,词到嘴边转了转,觉得对那位有点大不敬,又临时换了个文雅点的。

  师巫洛直接朝祭坛下走去。

  就算是他说的,你也不能全听,再说了,他只是让你回南疆,又没说你不能再去找他吧。老人在烟雾里咪起眼,习惯了十句话九句不会得到回答的待遇,你不去找他,就有别人去找他了。

  背后脚步声一停。

  对了,老人急忙补了一句,你好歹先去巫咸那里,把伤治一治,就这样直接去找他,当心又被赶回来。

  脚步声朝灵山方向去了,老人慢悠悠地吐出口烟,叹了口气。

  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是他教的没错可一些事,是不能等那个人来教你的啊。

  过了一会,一背上负箭的巫民步履匆匆地走了上来。

  巫老,太乙来信。

  老人把烟斗磕在石上: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