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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2 / 2)

  阿弦道:“我怎么敢干涉殿下的私事。”“私事”二字,咬的略重了些。

  敏之想起方才在里头两人所说,哈哈笑道:“那好吧,咱们出府,别叫杨公子等急了。”

  敏之大袖一扬,背在身后,昂首阔步下台阶往外。

  阿弦跟在后面,望着他看似洒脱不羁的背影,咬了咬唇,满面烦恼。

  原来方才敏之碰到她的时候,阿弦忽然看见了一幕诡异的场景,诡异而且难以启齿。

  竟又是敏之在同一名女子,缠绵纠缠,难解难分,在做那等不可描述的事。

  阿弦本能反感,见他疾步往外,只好轻叹一声跟上。

  因是初夏,夜风凉中微暖,扑面十分舒服,一行人策马沿街而行。

  阿弦心中一直在想敏之方才对自己说过的“狗”的事,时不时又看一眼他在前的身影,料不透敏之的用意。

  但无论如何,她得将梁侯武三思跟此案相关之事告诉袁恕己,正如崔晔所说,要如何继续,袁恕己会自己做出判断。

  只是……不知他去了哪儿?也不知敏之赴这“夜宴”,又何时会放她自在。

  眼见司卫少卿府在望,阿弦忽地听见犬吠之声,耳熟之极。

  她有些不信回看,却见在身后巷口处,一道黑色的影子快活地往这边儿奔跑过来,的确是玄影无疑。

  阿弦来不及惊喜,玄影之后也有一人急急地追上,一边叫道:“玄影你慢些!走丢了我可没法子跟小弦子交……”

  还未说完,早已经看见了马上的阿弦。

  这会儿阿弦已翻身下马,先是一把抱住玄影,又看向来人。

  真是踏破铁鞋,遍寻不着,蓦然回首,正在眼前。

  前头贺兰敏之也听见动静,于马上回首,见状笑道:“有趣。”

  此刻袁恕己跑前几步,因见敏之在场,便先作揖,敏之马上笑看,问道:“你是怎么正好寻来的?是玄影带路?”

  袁恕己道:“正是。”

  敏之笑道:“它已经全好了?”

  阿弦摸着玄影,回头道:“殿下,我有几句话跟袁少卿说,说完我再赶上可好?”

  敏之道:“好是好,你只是别偷偷地就跟人跑了。”

  敏之带人先行一步,阿弦才问:“我先前去大理寺找少卿,你去哪里了?”

  袁恕己已笑道:“我在平康坊你家里,谁知你正去找我了。”

  阿弦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袁恕己道:“还能做什么,难道是吃饭么?当然是找你。”

  阿弦语塞,这会儿才又想起上次分别的“原因”所在,一时沉默下来。

  袁恕己低头打量她,忽然轻声问道:“你……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阿弦嘟囔。

  袁恕己道:“你、你知道我心里、我……”忽然紧张,无法出声。

  阿弦疑惑抬头看他。

  袁恕己咳嗽了声:“我……”

  阿弦决定不再退缩,深深呼吸:“你明明知道我是、我是女儿身,是不是?”

  袁恕己一怔:“……是。”

  阿弦道:“那么,连、连我那身世……你也……”

  袁恕己脸色渐渐凝重:“是,我知道。我是从苏老将军那里确信的。”

  玄影蹲在中间,仰头打量,觉着两人之间的气息有些怪异,玄影有些不安,“汪”地叫了声。

  阿弦攥紧双拳:“那你……为什么不揭破,你……为什么在我面前装什么都不知道的?”

  袁恕己眨了眨眼,道:“在我知道你是女儿身后,你已经跟崔晔离开豳州了,我心里十分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察觉此事。”

  “为什么后悔?”

  袁恕己张了张口:“我、我心里……”

  之前假作玩笑,随便轻轻松松就说出来的几个字,这会儿居然好像是千钧之重,栓在他的舌根上,让无法成声。

  阿弦打量着他的脸色,猜测道:“难道、是担心我来长安会出事吗?”

  袁恕己无言以对,神情苦涩中带着无奈:“小弦子……”

  他把心一横:“最初老将军就建议让你来长安,目的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查明当初小公主身死一节,那会儿我还不疑有他,只本能地觉着不妥,便拒绝了老将军的提议。谁知后来,朱伯伯又出了事,我从陈三娘子口中得知你是女孩儿,这才猜出老将军的用意,他并不是想借助你之能来查明当初宫闱惨事,而根本是因为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小、小公主……所以才想让你到长安来。如果你的身份大白于天下,自然证明当初废后是被冤枉的,再加上一些推波助澜,陛下必会厌弃皇后……”

  万千的街市喧嚣都退后,只有他的声音于耳畔响起。

  阿弦静静听着,不由举手揉了揉右眼。

  袁恕己道:“但是长安波谲云诡,皇后……更是个令须眉男儿都无法匹及的女人,我的确不放心,如果我早知道你是女孩儿,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你留在豳州!这样至少能保证你的安全,不必参与到那些钩心斗角血雨腥风中去,但是我知道的太晚了,我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说……”

  袁恕己还未说完,眼前人影一晃,是阿弦张开手臂,用力将他抱住。

  袁恕己一愣,有些不敢置信。

  “我知道你是好人,”阿弦不敢抬头,眼中的泪已经纷纷坠落,打在他的官服之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大人,谢谢你。”

  袁恕己喉头几动,大抵是太过意外震惊,竟不知何以为继。

  玄影被挤在中间,却竭力探出头来,仰着脖子高兴地吐舌打量两人。

  就在两人身后的巷口,一队巡城禁军经过,其中一人看见这幕,蓦地停下脚步,身后之人猝不及防,忙跟着止步,又问道:“陈司戈,怎么了?”

  陈基好不容易转开目光,强笑道:“没……没什么,咱们去前边看看。”一扬首,领队而去。

  司卫少卿府。

  今夜,设宴邀请贺兰敏之的,其实并不是司卫少卿杨思俭,而是长公子杨立。

  自从太平在杨府找到后,杨思俭被二圣申饬了一场,不幸中的大幸是太平公主虽经历凶险,到底并未殒命。

  而虽然赐婚的旨意还未定,但若无其他波折,杨尚跟李弘的亲事便也是铁板钉钉不会更改了。

  长公子杨立迎了敏之入座,席上除了敏之之外,另外却只有一人:太子李弘。

  敏之打量着气氛不对,却不露声色:“怎么,今夜只请了我跟太子殿下两人?”

  杨立道:“的确如此。”

  敏之道:“无功不受禄,无端端怎地这样客套起来?”

  杨立笑道:“哪里是无端如此,的确有一事该感谢周国公。”

  他抬手示意,敏之身后小厮斟酒,杨立举杯道:“我先干为敬。”他举杯一饮而尽,将杯子放下。

  李弘因身子弱,不曾吃酒,一盏清茶奉陪。

  敏之早就发现,从他进门之时,李弘便始终面色肃然,双眉微蹙,跟以往的温和带笑不同。

  杨立却似有些“笑里藏刀”。

  敏之挑眉,慢悠悠地随着吃了一杯:“不知是为了何事?”

  杨立道:“正是要谢周国公,替我除去了一个身边的奸细人。”

  敏之到底聪明,一想便知:“哦,你说的是景无殇?那同我却没什么干系。”

  杨立道:“怎说没有干系?若不是周国公派人通风报信,我府里那一竿子蠢材,怎会知道景无殇在外头私会什么人?”

  敏之神情如常:“有这回事?”

  太子李弘终于忍不住,道:“表哥,倘若真有此事,又何必偷偷摸摸,不系舟党羽大逆不道,你若知情,就该直接告诉杨哥哥,又何必这样鬼祟,授人以柄?”

  敏之笑道:“太子,我给人什么把柄了?”

  李弘痛心疾首道:“若是直言相告,事情何以演变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景无殇身死,又连累太平几乎……”

  敏之看看李弘,又看看杨立:“我府里养的闲人极多,兴许的确有人从中做了什么……不过,我寻思这也并没什么错,毕竟最后杨立你还是发现了景无殇是个奸细,跟直接告诉你有何区别?你自己的判断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不管是直言相告还是偷偷摸摸,你最终不都是会选择杀死他?难道还会网开一面?”

  杨立已变了脸色:“你!”

  敏之道:“至于太平被牵连,难道我是神仙,会掐算到这种地步?无非是你们自己事情做的不机密,让不系舟的人发现马脚,又跟我何干,按照太子的说法,我得到消息后直言相告……最后再牵连太平的话,岂非更是我的错了?”

  李弘皱眉,同杨立对视一眼,终于道:“那……倘若你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呢?”

  敏之眼珠一转,笑道:“我知道了,你们的意思,是就算我的人发现了景无殇是个奸细,也要守口如瓶不告诉你们?如此景无殇不死,不系舟的人也不会狭私报复,太平不会被绑架,自然是天下无事?”

  杨立跟李弘的确是如此想的。但……

  敏之冷笑道:“如意算盘不要打的太响,纵然景无殇身份不备揭穿,也有宋牢头身死之事,不系舟的人仍要报仇,倘若他跟府内的景无殇联手栽赃陷害,自然更加天衣无缝,太平能不能如这次一样被救出也是未知!”

  李弘一愣,忽然觉着他所说的确有道理。

  敏之继续道:“但是,这会儿我在意的是,事情已经过去,是谁又向太子跟杨立你通风报信,说是我的人发现景无殇奸细身份的?你们倘若要把这次杨府受辱太平被绑的罪名加在我头上,不如想想是谁先白日于朱雀大街上飞头惹来仇恨,引发不系舟之人反扑的!”

  李弘尚且有些懵懂:“如何又说到这里了?”

  敏之并不解释,只看杨立:“我想,是有人在你跟太子面前挑拨离间,试图让你们敌视我了吧?你如何不想想看,倘若我要害你,在发现景无殇是奸细之时,不动声色跟二圣禀明,那时候又是什么一番光景?”

  景无殇毕竟是不系舟之人,潜伏多年不露痕迹,为何忽然轻易被杨府小厮发现私会什么男人?这其中当然有一股势力在。

  按照杨立得到的消息:是周国公贺兰敏之的人发现了景无殇的身份,故意泄露给杨府小厮,从而引发杨立怀疑,又导致景无殇身死。

  所以后来太平出事等,杨立跟李弘便猜测贺兰敏之故意包藏祸心。

  敏之言语如刀,句句分明,李弘有些动摇,迟疑看向杨立。

  杨立却未被他轻易说服,冷笑道:“周国公的心思,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殿下当初喜欢妹妹,圣后也明了此事,起初还有首肯之意,不料最后想要配给太子,从那时候起,殿下就屡屡地针对杨家了。”

  敏之呵呵一笑,自斟了一杯:“怪道那景无殇会死,你这样善钻牛角冥顽不灵,他不死也要被气死。”

  杨立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周国公!”

  敏之道:“你倘若因他的死而心不静,也要将这气出在我身上,可就错想了!劝你一句,不要自取其辱!”

  见剑拔弩张,李弘起身劝住两人,道:“都冷静些,好生想想此事再做计较!”

  敏之道:“原来是宴无好宴,这酒也没滋味,太子殿下,请恕我不奉陪了!”说罢大袖一挥,转身便走。

  李弘叫道:“留步,周国公?表哥!”

  敏之置若罔闻,很快出门而去。

  且说敏之离开厅中,往外而行,起初身后两名侍从跟随,头前一个杨府的小厮领路,敏之不耐烦,将那人喝退。

  正过角门,前方却闪出一道影子。

  敏之怀怒,正欲一脚踹过去了事,那人却道:“殿下,我们家姑娘相请。”

  杨府之外。

  阿弦回过神来,将宋牢头“人头领路”之事同袁恕己说明,又把贺兰敏之的那一番话也都转述,道:“我原先怕你得罪了武三思,还不敢告诉,是阿叔说你自会判断,我才敢说的。你要如何处置此事?”

  袁恕己道:“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还不过是个侯爷。”

  阿弦笑道:“但背后还有撑腰的呢?”

  袁恕己道:“撑腰的若是个明事理的,就该知道‘王法’两个字,容不得狗儿在上头撒尿。”

  玄影“汪”地叫了声,仿佛抗议。

  袁恕己摸了摸玄影的头道:“不是说你,是说那些坏的。”

  阿弦见他兀自谈笑风生,又叮嘱道:“不管如何,要谨慎行事,毕竟如今还没有真凭实据。”

  袁恕己点点头:“倒是周国公为什么对你说这些,有些意思。”

  说到这里,袁恕己忙又问道:“周国公为难你了不曾?”

  阿弦道:“不曾。”

  袁恕己虽如此问,心里却想到方才“悬而未说”的那件事,正掂掇欲说,却见杨府门口骚动起来。

  袁恕己疑惑:“那是怎么了?”

  阿弦回首,忙往那处跑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杨府门前,就见杨府的小厮们一个个满面张皇不知所措,仿佛热锅上的蚰蜒。

  阿弦正欲相问,门内一人踉跄冲了出来。

  二人定睛一看,正是贺兰敏之,只不知为何,敏之衣冠不整,眼神涣乱,出门之时未曾抬脚,几乎被门槛绊倒,直向着阿弦扑来。

  袁恕己忙上前替她扶住,阿弦在侧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与此同时,眼前重又出现之前在国公府内所见的那一幕场景,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她看见了那个跟敏之缠绵的女人的脸。

  居然……正是准太子妃杨尚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