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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盯着他(2 / 2)

  狄仁杰从旁笑道:“怎么?”

  阿弦道:“对这个地方,实在是……又爱又恨,说不上来。”

  狄仁杰道:“怎说不上来?你爱的是什么,恨的又是什么?”

  阿弦回头笑道:“狄大人,看不出你也会开玩笑。”

  狄仁杰见她休息了几日,终于又恢复了原先神采奕奕的样子,也颇宽慰:“你这样我便放心了,若似先前一样病恹恹地,却让人无法交代。”

  阿弦问道:“什么交代?”

  狄仁杰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临行之前,可不止一个人来拜托我,让我好生照看女官。但到底还让你受了伤,所以我心中七上八下,怕被人敌视呢。”

  阿弦诧异地笑问:“不止一个人?却不知都是谁?”

  说话间,马车已经进了长安城门,只听前方有个声音道:“少丞回来了?”

  狄仁杰把手指轻轻一点:“咦,说曹操曹操就到,来了一个。”他探身出去拱手笑道:“少卿,怎么在此?”

  阿弦早听出这来人是袁恕己,探头出去的时候,正袁恕己道:“听说少丞今日回来,少不得我来迎……”

  话音未落,就看见阿弦露面,袁恕己语声一顿,目光在阿弦面上停了一刻。

  阿弦也笑道:“少卿别来无恙。”

  袁恕己淡淡道:“还没有死。”

  阿弦一怔,狄仁杰道:“数日不见,少卿越发风趣了。”

  这会儿袁恕己打马上前,看着阿弦道:“是要去哪里?我有事要跟你说。”

  阿弦眨了眨眼,先前袁恕己跟她似有疏远之意,如今却亲自来找,只怕必有要紧事。

  因此阿弦立刻对狄仁杰道:“狄大人,你先去稍事整理,我随后就到,咱们再一同面圣如何?”

  狄仁杰也很知其意:“好,你且自便,我等你就是了。”

  阿弦跳下车的时候,前方车内陈基也看了一眼,见阿弦随袁恕己而去,有些疑惑,却也没说什么。

  袁恕己翻身下马,同阿弦并肩往前走,瞥着她的手:“怎么伤着的?”

  阿弦道:“是对付个厉害的恶鬼。”

  袁恕己一挑眉,想了想,只是轻轻一笑。

  阿弦道:“少卿找我,可是有事?”

  “是有,”袁恕己目视前方,忽地问道:“你猜我在大理寺见到了谁?”

  阿弦不知他怎么忽然问出这话,可眼前灵光一闪:“难道……是周兴?”

  袁恕己讶异:“虽然没猜中,却也不多远了。”

  阿弦愣了愣,再想一想:“我可真不知道了。”

  “我还当你是无所不知呢。”袁恕己笑笑:“我见到了一名豳州故人。”

  豳州故人,又是跟周兴有关……但豳州跟周兴完全八竿子打不着。

  突然,阿弦想到了那个在出长安之时看见的眼熟身影,周兴的义子,周利贞。

  可他又怎会跟豳州有关呢?

  阿弦虽还未窥知其中诀窍,心底却莫名涌起一股忧闷难受之意,她举手按着胸口,面露难过之色。袁恕己看见,止步道:“怎么了?”

  阿弦不能回答,只是竭力回想心底那股异样,似乎在豳州,她也曾有过相似的不祥之感,而周兴身旁那道人影也越来越清晰,以及那双……冷血的眼。

  “蒲俊……”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似有缕缕寒气也随之冒出。

  ***

  那日,袁恕己因被桓彦范一语提醒,回到大理寺,跟那个在殓房的仵作面面相对。

  袁恕己望着对方的双眼:“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怎么改了这个名字,叫人都不认得了。”

  蒲俊——也就是现在的周利贞,同袁恕己四目相对,他先将手中那柄薄薄的利刃轻轻放在旁边摊开的巾帕上,才向着袁恕己遥遥地躬身举手行了个礼。

  他毕恭毕敬地说道:“见过袁少卿。”

  袁恕己越过庭院,踏上台阶,还未进门,夜风将室内的血腥气送了出来,引人欲呕。

  袁恕己却不动声色,只是看着那个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的身影:“你是怎么成了周兴的义子了?来到长安,偏偏跑到大理寺来,若不是我来找你,你是要隐姓埋名一辈子呢,还是另有什么打算?”

  周利贞放下双臂,抬起头来,却是脸带笑意:“少卿说笑了,当初我流落各地,十分潦倒,阴差阳错遇见了干爹,干爹他怜悯我,愿意管我的衣食住行,对我来说就如再生父母一样……当然,少卿也该知道,我那父母,不提也罢。所以倒是不如干爹对我妥当,我跟着干爹也长了不少见识,干爹不喜欢我游手好闲,于是就学了这仵作的本事,来大理寺当差,也是干爹的主意,让我好生在此历练,另外也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大理寺做点事。我的身份尴尬,没有脸面对少卿,当然也不敢大胆到少卿面前诉说旧日之类的,原本实在没什么别的打算,就是如此了,请少卿明察。”

  他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有理有据,语气恳切令人无法质疑。

  虽然见识过这少年的演戏的能耐,知道他绝非表面上看来这般简单无害,然而眼看其行耳闻其声,竟不由叹服。

  如果这从头到尾都是做戏,这少年可真是可怕的深不能测。

  袁恕己道:“当真是这样简单?”

  周利贞摇头叹道:“少卿目光如炬,断案如神,何况少卿也知道我那不堪的过去,我敢在您面前说谎,不是自寻死路么?”

  袁恕己本以为此人会竭力否认过去,不料却竟一再提起,显得心下并没什么龌龊似的。

  但他越是如此,袁恕己心中越是警惕。

  阿弦曾经警告过他,虽然他不肯相信,然而心底却也暗自警悚提防。

  本以为那少年一去,天下之大,只怕再无相逢之日,所谓的那个结局当然不必去在意。

  谁知道再次相见,却是在长安之中,且还是在自己任职的大理寺!

  总觉着这像是一个预兆,好像……距离阿弦的预言,更近了一步。

  ***

  袁恕己将此情说罢,阿弦的心始终跳的异样。

  “现在他还在大理寺?”阿弦问。

  袁恕己道:“他在我面前毫无异常,反而镇定坦然的过分。我若想将他赶走虽然易如反掌,但他是周兴的义子,只要不是杀了他,长安这样大,他仍会阴魂不散。所以索性留他在大理寺,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出什么来。”

  阿弦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袁恕己瞥见她的眼神,却又转开头去:“你仍替我担心?”却不等阿弦回答,袁恕己又道:“当然了,毕竟我们是知己朋友一场,你替我担心是应当的。”

  犹如自嘲般飞快笑了笑。

  阿弦却轻声道:“你放心,我也会盯着他的。”

  袁恕己这才又回过头来。

  阿弦道:“如果我发现有任何异样,我绝不会再放过他。”

  双眼中光芒涌动,袁恕己怪异地笑了两声,却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赵家先前派了人来提亲,我已经答应了。”

  阿弦一惊:“啊?”

  青天白日,地气回暖,街市依旧繁荣,路上行人纷扰如蚁,各行各事,或忙碌,或悠闲。

  袁恕己道:“赵监察品性端正,我很敬仰他,难得他看上了我……也是我的荣幸。”

  他像是在一板一眼的背书,又像是荆轲刺秦一样,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质。

  却完全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亲事。

  过了好一会儿,阿弦道:“那么我……恭喜啦!”

  好像袁恕己的那种古怪气息感染了她,阿弦觉着这两句有些干巴巴地,不够表达自己衷心的祝贺,于是又补充说:“赵姑娘我是知道的,不管是相貌,人品,才学,还是家世……都是无可挑剔的,长安城里没什么女子能够比得上……跟少卿也实在是、是天作之合,天生一……”

  恭维的词像是倒了的油瓶里的油,从嘴里滑溜溜地奔了出来,尽管心里略有些尴尬。

  “行了。”

  袁恕己不等阿弦身不由己的尴尬奉承说完,就打住了她,他冷冰冰地瞥了阿弦一眼:“我当然知道她好,所以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阿弦觉着可能是自己低级拙劣的阿谀触怒了他,只好默默地低下头去。

  袁恕己望着她,看阿弦就像是做错事一样低垂着头,颠簸了一路,她的头发又有些毛茸茸的,一如当初在桐县时候的那个古怪的“小毛头”。

  这瞬间,他的心忽然变得很软,眼中的冰冷也都随之融化不见。

  默默地叹了口气,袁恕己笑了,这笑却是无奈而释然的笑,他看着面前的阿弦,突然伸出手来,在她的头顶半轻半重地揉了一把。

  阿弦诧异地抬起头来,对上袁恕己已经冰消雪融含笑的双眼。

  “我知道她好,相貌,人品,才学,家……”失笑,这个“家世”么,可以再论。

  袁恕己一停,只道:“可天底下只有一个小弦子,你这混账家伙。”

  最后几个字,似喃喃咒骂,但却并非厌恶的口吻,恰好相反。

  阿弦不知他是什么意思,看这神情听他的口吻,不似是生气了,可……

  正在疑惑地看着袁恕己,他的目光却突然看向不远处,然后倾身过来,在阿弦耳畔低低说了一句话,然后又在她额头上颇为“宠溺”地一揉。

  做完了这些,袁恕己才转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阿弦正在莫名,便听见身后有人道:“女官。”

  回头看时,却见竟是崔晔身旁的一名近侍,脸色有些奇异地对她道:“天官有请。”

  阿弦转身,突然看见崔晔的轿子正停在身后不远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

  阿弦半是迟疑半是惊喜地随着近侍来到轿子旁,正想要不要行礼寒暄,轿子里的人轻声道:“进来。”

  “啊?”阿弦意外,不免有些犹豫。

  轿子里的人是崔晔无疑,虽然只是淡淡地两个字,但那把令人心颤的清正嗓音是独一无二的,但是……同乘一轿?虽然的确是曾经有过,但那一次的记忆可不算美妙。

  阿弦正在踌躇,崔晔又道:“阿弦。”

  半软半硬的一声,似祈求,又似命令。

  这一声入耳,心尖一摆,阿弦来不及再想别的,上前撩起轿帘,弯腰走了进去。

  轿子比马车有一样不便,更加狭窄,且似乎更加隐秘。

  阿弦才进内,抬头就见崔晔坐在正中,身上还穿着朝服,赭色的袍子将一张脸衬得越发之白,犹如清冰淡玉。

  但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地,不见格外喜欢,也并没有恼怒,叫人摸不着深浅,不知他的喜忧。

  阿弦一见,无端地心头忐忑,大胆在崔晔旁边坐了:“阿叔……怎么会忽然在这里?”

  崔晔道:“是扰了你的正事了么?”

  阿弦笑道:“没有啊,我跟少卿已经说完了。”

  轿子里出现了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

  崔晔的目光往旁边轻轻地瞥了瞥,才又说道:“我先前遇见狄大人,本以为你跟他一起,可听狄大人说你跟着少卿走了,怎么,他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阿弦的心情本来放松下来,一提这个,复又沉重:“是有件事。”

  崔晔问道:“不知是什么?”

  阿弦低头,手揪着衣袖,考虑该怎么跟他说明。

  还未等她开口,崔晔的手探过来,将她左手轻轻拢在掌心:“还疼不疼?”

  阿弦忙道:“不疼了。”怕他担心,忙又说:“狄大人很照顾我,在马车上睡了一路,养的很好。”

  崔晔喉头动了动,双眸微微闭了起来,顷刻却又睁开,他的目光仍落在阿弦伤着的手上,手指缓缓地从她的手指上轻轻地抚过,从指根,到指尖。

  随着他的动作,阿弦也觉着像是有一根羽毛,在自己的心上一寸寸地掠过:“阿叔……”她觉着痒,又有些不好意思,身上发热。

  阿弦的目光从那形状极好的下颌上滑到他的颈间,目光在雪白的中衣领口逡巡,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倾身过去,在他的侧脸上飞快地亲了口。

  崔晔像是被她的动作惊住了,手势一下停了。

  轿子微微摇晃,弄得人的心也跟着高低起伏,上上下下。

  他侧目看向阿弦:“你干什么?”

  阿弦心里热,厚着脸皮回答:“没干什么。”

  墨画般的眉峰轻轻蹙起,崔晔道:“你明明干了。”

  “咕咚”,是阿弦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她理直气壮地嗡嗡说道:“平常都是你亲我,我亲了你一下又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崔晔哼了声:“你亲的不够好。”

  “嗯?”阿弦歪头。

  他的眉端一扬:“但我可以教你。”

  崔晔转过身来,拢着她的伤手,一手擎起,横过阿弦肩头抵在她旁侧的轿壁上。

  这样一来,她就像是笼中鸟,插翅难飞,无处可逃。

  崔晔俯首,轻而易举地俘获那近在咫尺的樱唇。

  忽然轿子外亲随的声音传来:“狄大人?是、是,天官接了……”

  阿弦隐隐听见,一惊挣动,便觉唇间水滑,反而被逼的更紧。

  果然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