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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4)(2 / 2)

  秋风拂过野草,融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透明的少女站在庄海身侧,伸出手掌却只能徒劳地穿过他的肩膀。

  哥哥

  许久之后,庄海重新抬起头,面上神色坚毅决绝。

  他向城内走去。他压着月娘的棺椁一直没有发丧,为的就是复仇。

  现在他已经杀了刘肆和丁望,他们尸体上有着弩箭的痕迹,更何况还有韩生在,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他在祈求吴侯帮助自己复仇时,就去买了那把弩,作为二手准备。刘肆和丁望死了,但他们是死在吴侯手中还是死在他手中的结果是不一样的,人间的律法管不到神明,但却可以管到他。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庄海回到家中,白纸灯笼在风里飘飘摇摇,他坐到椅子上,慢慢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哥哥

  哥哥

  庄海睁开眼睛,只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地窈窕身影,正背对着他。

  月娘!庄海笑着起身走过去,全然不记得月娘已经死了,站那儿做什么?快进屋呀!

  月娘却没有转过来,她仍站在那里:哥哥不要担心。

  我担心什么?庄海拉她转过来,怎么一直背对着人?今天的妆画花了?

  月娘顺着他的力道转过来,露出一张笑意盈盈地美人面。

  庄海被唬了一跳,转而又笑:你怎么把绣活儿盖脸上了?

  那张美人面虽然目光柔软唇畔含笑,却动也不动,细看分明是张绣出来的美人面。

  庄海伸手就要摘,却被月娘按住了:哥哥,那几个人的事情,不要担心,吴侯给接过去了,没有人会知道是你做的。

  哪几个人?什么事?庄海皱起眉,突然起了不好的预感,月娘,你怎么了?让我看看你?

  月娘按在美人面上的手颤了颤,慢慢移开:哥哥你看见的,是什么样子?、

  庄海揭开那张绣活,瞧见月娘温婉的脸上皱出似悲似忧的神情,松了口气,笑道:你看你,这不好好的吗?吓唬我干嘛?

  月娘却一下子哭了。

  庄海手忙脚乱: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别哭啊?

  月娘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我我要走了。我现在在吴侯那里,过得很好,你不要忧虑。

  别庄海伸手要去抓她,但月娘已经向后退去,飘飘忽忽就不见了踪影。

  庄海胸中一痛,豁然睁开眼睛,他还坐在椅子上,门口空无一人,只有白纸灯笼,在秋风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晃儿。

  他按着胸口,嘴唇抖了两下。是梦吗?

  可是直到第二天,柳江成和朱康宁拉着他一起吃锅子时,都没有人找上门来。店里热气蒸腾,人们在讨论着最新的热闹,虽然刘丁两家人请来了兴丰观的道士,但还是没能保住两人的命,而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韩生,对这一切都闭口不言。

  人们对此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态度,那可是吴侯啊!兴丰观又怎么样?附近这些个地方,哪里有他们吴侯辖下的日子过得舒坦?吴侯都定下的事情,谁能给改得了?

  门口小二仍在笑眯眯地分着糖炒栗子,一颗颗滚烫软糯,塞在怀里烫得心头熨帖,除去一身秋意寒凉。

  庄海抬脚走向旁边卖栗子的于老汉。

  你做什么?朱康宁问道。

  庄海摆了摆手:我去拜拜吴侯。

  长风远来,遥落边郊。

  这里已是出了吴侯所庇护的几座城镇范畴,来到了兴丰观所庇护之地的边境。

  站在这交界处,倒更看出了两边的差异。

  同样是煞气笼罩,兴丰观辖下的煞气是弥散的,这些是因大劫运转,众生惶惶悲苦而生的煞气,浸得每一个生灵骨冷心乱,唯有一处清气昂扬。而在吴侯辖域内,那些煞气是凝练的。它们被以偏门邪法炼化,并堂而皇之笼罩在整个辖域之上,如一只凶威赫赫的恶兽,而在它所盘踞的地方,再没有其他的恶气敢于侵蚀。

  吴侯与兴丰观的所行,谈不得善恶对错,只是两种不同的选择罢了。吴侯有心庇护,兴丰观独善其身,后者对辖域下的救护,只限在不影响自身的情况内,大约就像人间劳力,拿多少钱出多少力,多出的一点,算作悲心。至于更多的恶事,大劫之中自身难保,自扫门前雪吧。

  漓池落现身形,从吴侯辖域上空收回目光,转而落到另一方的清气之上。那是兴丰观的气息。

  前来与吴侯了断因果的共有三人,一个年岁久长几百年前曾与吴侯相战过的老道,一个前世被吴侯所杀转世重投的小道童,但漓池所感兴趣的,却是最后一个年轻道士。他是这三个人里,唯一一个年纪真正与外貌相符的人。

  这个年轻道士才修行没多久,但他的诏令却可以对吴侯造成麻烦。这不是他有多么天纵奇才的缘故,而是他身上的那一缕王气。他身上有着梁国王室的血脉。

  虽说人间律法管不到修行者,但作为庇护一地的神明,难免要与此地的百姓产生联系,这便会与凡人的君主产生因果,身带王气者的诏令,自然也就会对此地神明产生一定的影响,若是神明受用了此地香火,那影响便会更大几分。

  便如两千多年前卢国国主针对淮水神君,只是淮水神君为天地之神,他不受香火,亦不庇护众生,故而卢国国主的诏令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影响罢了。

  眼下三人已经回到了兴丰观中,小道童面色不愉,老道看不出喜怒,只对气息尚有不匀的年轻道士说道:长寿,你先回去休息吧。

  长寿。这是他的名字,却不是道号,凡间多有如此取名的,长寿、药师、去病、弃疾,便是祝愿让自家孩子能够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只在一个略热闹些的街道上,不加姓氏大声唤一句长寿!,说不定便会有四五个回头看来的。

  漓池目光遥落,这个年轻道士还没有道号,只名长寿,却没有姓氏。更准确地来说,他的姓氏被遮掩了。

  在他身上,落有一道兴丰观的清气,这道清气并不起眼,每一个兴丰观中人身上都或多或少会有些清气,这是他们的共运。但长寿身上的这道清气却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它不光掩去了他的姓氏,还掩去了他身上的大半王气,只残余显露出来些许,像是梁王早不知多少辈前分出来的远亲一样。

  可漓池看得分明,那样的王气,恐怕至少是此代梁王两代以内的血亲。不过,长寿却似乎对此全然不知,漓池顺着他身上的因果线看去,那因果线的尽头通往梁国王都,也被王都中更加浩大的王气遮掩得一片模糊。

  漓池抬起手指在空中一拨,天地为琴,因果如弦。

  拨过之后,他却并未再化风而起,而是站在道路中,向着前方缓步慢行,似是等着什么。

  郊野之上,一条小路长长蜿蜒,连通了两座城镇,也连通了吴侯与兴丰观辖域的边界。

  哒哒牛蹄声起,一辆牛车在郊野路上行驶,往兴丰观所辖的兴丰城行去。

  驾车的是个干瘦的老汉,皮肤粗糙乌黑,握着鞭子的手粗糙结实,遍布老茧与刀疤,高扬着催牛快行。

  后面坐着两个孩子,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男孩,生得浓眉大眼结实有力,另一个是脸颊消瘦的小姑娘,脸色蜡黄神色恹恹,瞧着一副病弱模样。两个孩子都裹着厚夹袄,目光定定地落在车上或路上,并不去看道路两旁。

  此时已是深秋,道路左右的树林却仍带绿意,在地上投出深重的影,让人看不清深处的模样。黄昏时浑浊的光又把这些影子拉长,慢慢向中间的道路淹去。

  若仔细去看阴影下的树林边缘,就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白,那是散落的骨头,些许随风飘摇的脏灰色东西,则是残破的衣衫。

  这世道,饿死的人不少,却是喂饱了林中的野狗。这些野狗尝到了人的滋味,就再难忘记了,开始的时候,它们还记得畏惧,见有人倒在路边,无论有没有气息,就拖进林子里大嚼,再后来吃多了这些饱含怨气与不甘的人肉,这些野狗的眼睛就一点一点变成了猩红色,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见到路上单独行走的行人,也敢扑上来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