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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7)(2 / 2)

  漓池所寻的,便是这些断裂因果线所指向的方向。

  到了。

  这是一处林中空地,边缘还有些稀疏的灌木,但中央却寸草不生,高高隆起的土坡像是一座巨大的坟茔,而土坡之顶,则卧着一只巨大的野犬,皮毛棕黄近于血液干涸后的暗褐色,锋利交错的牙齿呲出唇外,凶恶可怖。

  有应公瞧着周围,他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狗王,这哪里像是狗啊!简直比老虎还要可怕!

  而且,狗王身上的气势已经令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畏惧与紧张,这说明狗王很有可能有对付阴魂的手段。

  有应公不由脸色更苦了。漓池是以要他带路把他叫出来的,可这一路上并没有用到他引路他也根本不知道狗王在哪,所以干嘛要带上他啊?

  四周忽起阴风阵阵,风里混着腥苦的臭味,不远处的林子里正传来幽咽呜声,逐渐靠得越来越近。一个阴魂从那边飘过来,身后还引着几个浑浑噩噩的凡人。狗王转过头,两只眼睛闪着残忍冰冷的光,盯着那被阴魂引过来的凡人,慢慢咧开了嘴,露出更多狰狞的牙齿。

  有应公惊得瞪大了眼睛:伥鬼?怎么可能?!

  所谓为虎作伥,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后化鬼还要受老虎操控,这是成精了的老虎的手段,这只狗王是怎么会的?虽然看这狗王的模样,估计实力不比一般的虎妖要差。

  有应公一声惊呼出来,那原本正准备享用美餐的狗王却突然转过头看向这边,目光凶残可怖。

  它它它、它怎么看过来了?!

  随着狗王的动作,周围所有野狗鸦群乃至恶鬼的目光也都看了过来。

  这里毕竟是它的地盘。漓池说道,语气里却全然没有被发现的惊慌。

  狗王的喉咙里发出低吼,伥鬼收到命令,将被蛊惑的几个普通人迷昏了丢在原地,狗王喜欢吃活的。

  阴风骤起。

  无数伥鬼显露出狰狞的死相,皮肉残破、外露腑脏,三四寸长的漆黑尖甲、柔软腐烂的肚肠更多浸透了腐毒的骨爪从地下伸出,带着刻骨的怨恨与腐臭的尸毒扑来!

  铮!

  被暗青袖袍包裹的手臂抬过,琴已被抱在怀中,拂过空中的袖袍带起一阵清风,吹散腥苦的尸毒。

  与此同时,琴音怒鸣,裂空断云。

  堂皇之怒镇尽阴邪,恶鬼们像凝固在松脂中的虫,他们定在空中,被这声怒音震散了所有的思维,而当他们即将重新生出念头时,又是一声琴音起。

  其声嗡鸣,震颤绵延,连带着每一个伥鬼都跟着颤抖起来,好像这琴弦的另一头就系在他们魂灵深处,引出巨大的畏怖。像看见了能灼烂皮肉的烈火、冰如刀割的寒风,看见了数不尽可怖的苦来,而那苦,正是由他们所行而结出的果。

  于是在这畏怖的牵引下,这些重新能够动作起来的伥鬼们,发出了可怖的凄声,齐齐向后退去,但在他们真正逃离之前,琴音再起。

  这一声幽深远长,哀戚入骨。

  所有的伥鬼都定住了。

  他们已经死去了,他们是被狗王活吃了的。肚破肠烂、骨碎肉散,死后化作鬼物,却变作了伥,无法投胎,亦无法离开,只能一日复一日地受这活吃了他们的狗王所操控,去蛊惑自己的同族来填满狗王永不餍足的饥腹。

  哀音远长,悲意忽起,这被压抑许久的情感,唤醒了他们遗忘已久的,身为人的滋味。

  不是那被怨毒吞噬了理智,除了凶戾什么都不剩的恶鬼,而是

  一声吼叫暴起,狗王呲牙张目,可这些伥鬼却由停在那里,并不如往常一样为它所驱使。

  三声琴音,一声怒鸣震散了他们的凶戾之念,由怒引惧,本性之惧其力最深,使他们反抗了狗王的命令,而最后一声哀音,则唤醒了本能之上的情,也唤醒了他们被迷障许久的神智。

  三声琴音,断绝狗王对伥鬼的操控。

  该你引路了。漓池忽道。

  什有应公愣道。

  问声尚未说完,漓池指尖在他胸前一点,有应公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捧起了一盏灯,就像他寄身已久的那种雕像。

  灯火微弱,却温暖不熄。

  摆脱控制的伥鬼们一一看来,悲苦哀重的眼中映出了一点明光。

  为他们引路罢。

  第90章

  明灯照引,破除幽暗。

  在这光明的照耀下,有应公之前所有的畏惧与迟疑突然都消散了。诸烦杂之念被照破之后,被掩埋的智慧显现,他突然想起了曾经听过、学过的一段词。

  他捧着胸前的灯盏,扬声诵唱:

  车碾伤残,马踏身形碎。墙倒崖崩,自刎悬梁缢。水火漂焚,虎咬蛇伤类。九横孤魂,来照明光引。

  所有闻声的伥鬼,乃至其他横死、迷茫、受困于此地的孤魂,都转头看了过来,这明灯的光辉照进了他们的眼睛里,在死气沉沉的黑中映出了一点珍贵的亮光。

  于迷障者施光明,于寒冷者施温暖,于是这些迷惘悲苦的魂,就受这明灯的指引,跟在有应公的身后,随着他一路飘向了万应公庙。

  狗王发出一声怒极的凶恶狂吠,可怖的凶煞如海啸掀起,向着有应公与他身后的阴魂们扑去!

  漓池拂袖,一道清风忽起,在有应公捧在胸前的灯盏上一绕。

  有应公垂眉敛目,多年所受到的悲悯供养同样在他心中种下了慈悯的种子,他对这些与他相似却又更加不幸的枉死之鬼生出了同情,这同情之中又生出了善念,不需要回报,不希求感激,就只是纯粹的同情,与愿意向他们伸出手的一念。

  一念善意,如大醍醐,灌入灯中,光明大盛。

  一道清风引灯焰,照亮这一道开辟给孤魂的路,引导他们安宁前行。

  而那凶神恶煞的狂吠,已在这光明中化作了拂面的轻风。

  狗王骤然转向漓池,抱琴的神明正缓缓收拢扬开袖袍的手臂,未曾移开的目中无悲无喜。

  一阵阵充满威胁的低吼从狗王喉咙里发出,它的目光愈发凶恶,嘴唇咧开,露出满口锋利的牙齿,却没有立即动手。

  一时的疏忽令它失去了留在此处的所有伥鬼,这足以令他警惕起来了。

  狗王的低吼声远远传开,唤来一声又一声不同的狗吠在林中远近不同的位置回应,它们遵从了狗王的呼唤,并在迅速靠近。又有鸦群拍动翅膀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它们粗哑的鸣叫声,附近的树上很快就亮起了一双双猩红的眼睛。

  狗王没有发动攻击,它只是警惕地盯着漓池,并等待那些从属于它的野狗们到来。漓池也没有动作,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有应公的诵唱远去了,明亮的灯火远去了,孤魂野鬼的队伍也远去了。

  林中再次变得幽暗,重新聚集而来的是满身尸臭口滴涎水的野狗。

  这些野狗们虽然没有死去,但也已经不能算是活着的了,它们每一寸的肌骨上都浸透了阴煞,这些阴煞早已将它们的活气消磨了个干净,反以这死气来驱动这副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