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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27)(2 / 2)

  有吉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他没记住自己大名叫什么,就记得娘叫他阿宝。蝗灾后他与家里人失散了,也不知他们是生是死。阿宝自己流落在荒野里,靠挖草根和躲着人活下来的像他这样弱小又孤身的孩子,很容易就被人砸倒填肚子了。后来玄清教接管了这片地方,派人把他们都搜了出来。阿宝原本以为自己要死了,就像他们村以前被带走的那些人一样,那些人被带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大家都说他们是去侍候神仙去了,他娘却偷偷告诉他,那些人都死了。他原本很羡慕那些人,听娘说了之后就不想去了。

  玄清教把他们带走后,却给他们东西吃,还给他们衣服穿。他和其他孩子们被安排到一起干活,干完活就能吃饱。

  他和那些孩子们偷偷聊天,大家都觉得玄清教一定是真神仙,不是以前那种让人过苦日子的假神仙。后来玄清教的真神仙们要挑几个童子,大家都很想被选上。跟在神仙身边,以后说不定也能做神仙呢!

  就算做不成神仙,以后也不会再挨饿了呀!

  后来他被飞英真人选中,大家都特别羡慕他。真人给他起了个号,叫做有吉。别人告诉他,吉就是好的意思,他遇到神仙之后,日子就好过起来。他有的好是真人给他的,他以后就是有吉了。

  以前真人对他们都很冷淡,他以为真人嫌他们笨,但现在真人愿意用他了,他一定好好干,以后说不定就能求真人把他家里人找回来了!

  有吉对着飞英离开的方向磕了个头,然后一骨碌爬起来准备去参加祭祀。今天是寒衣节,大家都要祭祀。有吉也不知道这个祭祀是祭谁的,但既然是祭祀,肯定是要拜神仙的,他要求求神仙,保佑他和家里人,也保佑真人,他想一直有吉下去。

  用于焚烧祭品的大铜鼎旁堆着两座由祭品堆叠成的山,祭品用五色纸裁成。除了这些祭品外,正中还有一只用纸扎成的大船,船身上绘有九道黑纹,这是黄泉摆渡者的象征。

  寒衣节也是冥阴节,自上古始就是祭祀亡人的节日,而祭祀黄泉摆渡者,则是殷地的习俗。飞英以前在殷地云游的时候,曾见过那里的人们是如何在寒衣节祭祀的。在殷地,寒衣节是个重要的大节,一切与亡者相关的存在都在此日行大祭。先祖、鬼神、还有黄泉摆渡者,在此日之外的祭祀都算小祭。殷地的祭祀远比梁国中这临时筹措出来的祭祀要庄重得多。

  祭钟三鸣,歌者唱着悠悠古调,飞英在唱词里把祭品投入鼎中焚烧,在升起的火焰与飞舞的纸灰下方,人们虔诚地叩拜。他们并不知晓这场粗糙的祭祀其实没什么用,死去的人大部分都早已转世,冥阴的祭祀也不会保佑活人。但在这样的仪式中,他们悲伤的心却好像受到了抚慰。

  梁国现在的确需要一场祭祀以安民心。

  等最后的纸船也架上铜鼎之后,下面的人都跪在地上垂着头,飞英就在祭祀仪式上正大光明地出起了神。

  这次祭祀的命令是由教主都极直接下达的。据闻玄清教主都极天纵奇才,加入教中不过十年就已经坐到了教主之位。他利用大劫之势迅速席卷了梁国,现在连称霸一方的罗教都已经衰落下去,剩下的势力中难道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吗?如今只剩下背靠梁国国运的戒律司还在苦苦支撑罢了。

  但戒律司的衰落已经不可避免了。他们背靠梁国国运,同样受到梁王的制约,而如今才登位的这位梁王,可并不待见他们。此次的梁王之位交替并不平和,飞英猜测这里面应该有玄清教的手笔。玄清教在梁国之中行事如此顺利,也少不了此中缘故。

  他现在虽然成为了一处据点中的负责人,但天天处理的都是些凡人的事情。只在这一层是没办法达成他所愿的,他原本想着先由此慢慢参与到玄清教在梁国之中更重要的事务里,比如梁王换人这种事,然后再加入像玄清教在卢国中所行的那种秘事里,等他做到这一步,他所求的差不多就可得了。

  但问题是,飞英现在隐隐有种感觉,他此时身处的玄清教,似乎与他在卢国中所观察到的那个玄清教有些相逆之处,就好像这是两个不同的势力一样。但他的确是被卢国中的玄清教人带入这里的。

  而身为教主的都极又是怎么想的呢?

  梁都。

  五彩的纸屑在空中飞舞,边缘有星火明灭,堕在地上褪色成点点白灰,焰流在船底翻卷如浪。人们虔诚的祈愿随着烟气上升,很快就散了。没有主人的香火维持不了多久。

  祭祀已经结束了,人们各返其家。

  老银杏下,铺了一地的金黄扇叶。炉上温着一壶桂花黄酒,在秋寒里散出一片醇厚的暖香。

  都极披着一身紫衣,与李泉对坐。

  温酒入肠,炉下柴生脆响。远处传来人们模糊的话语,谈着这一场盛大的祭祀。

  这样的祭祀并无作用。都极拨开一片落向杯中的叶。

  但人们却被这样的祭祀安了心。李泉道。

  是啊。都极道。

  那些五彩纸剪出来的衣物对逝者毫无意义,就连祭祀所谓的黄泉摆渡者也是虚的,轮回是自然运转的事情,魂入黄泉,黄泉就引导他们重入了轮回,哪里需要摆渡者呢?

  但人们愿意相信它是有作用的。半是因为愚妄,半是因为有情。逝者已往,生者犹在。过去的记忆化作辛辣的酒,每一口都是暖的,每一口都是疼的,叫人想要去尝,却又不敢去尝。无论还想做什么,都已经成了空的。因为逝者已不在。

  而生者犹在,如果不能找到一点可以做的事,又该怎么面对这一口越酿越苦的酒?

  何以嗤嘲人们的愚妄?

  秋深寒重,风凄叶槁,被煨得暖烫的酒落入肚肠。

  这一场祭祀给梁国的百姓安了心,他们会安定在一方,不必惶惶、不必流亡,新定下来的秩序会被他们所接受,并随着时间刻印入心。但这还不够。

  这还不够。都极喃喃道,人们是愚妄的,愚妄是可欺的。

  他仰头饮下一大口酒,暖热的酒液带着桂花的香气,随着喉结的滑动落入腹中。等他放下酒杯时,眼睛被酒意洗得狂妄,他带着肆意的狠绝开口道:

  只有梁还不够。

  这世上不止梁一个国家,只有凡人还不够,这世上不止凡人生存于此。他还想要隋,还有卢,还有大殷直到遍及于一切。

  这是个狂妄的构想。

  这很难。李泉说道。

  都极惊奇地看着他。李泉陈述得那样平静,好像他刚刚所说的不是狂言,而是可行的目标。

  于是他大笑起来:我知道。

  这很难。大劫正起,他或许不知道大劫的根源在哪里,但他知道,他想做的是把乱象重新规整。而他竟觉得他从李泉的话中听出了对这狂妄想法的认同。

  杯底浅浅的残酒倒映出头顶的银杏,李泉斟着酒,和银杏一样金黄的酒液打碎了杯中的倒影。

  天地已乱。他陈述道。

  我来为那乱的部分,定下新的秩序。都极在酒气里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它们都将成为他的根基,他将与它们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