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是谁啊?(2 / 2)
远子学姐并不是不能吃一般人吃的食物,光是放进嘴里吞下去也没问题。但是她也说过,她在吃那些食物的时候,就像我们一般人吃纸一样,毫无味道可言。
严格说来,远子学姐对于「甜」和「辣」的概念,跟我们认知的那种意义不太相同,因为远子学姐并不理解蛋糕或苹果派的味道。她也曾经很开心地说,她只是把自己从书中品尝出来的味道,用想像的方式替换成一般食物罢了。
——啊,加上鲜奶油的温热苹果派就是那种味道吧!
所以虽然他以无比美味的模样吃着汉堡,也不能因此就断定他是人类。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演戏?
不过……
「你不吃吗?趁热吃比较好吃唷!」
「……我好像有种上当的感觉。」
他应该是跟我们一样,会吃面包会喝水的普通人类吧!所以我根本是受到他的挑拨,才会跟他一起来吃饭的。
「可别怪我,我只是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
他果然很像麻贵学姐,尤其是笑里藏刀这一面。
真是的,好不容易从远子学姐那里逃出来,结果又落入她寄宿家庭的儿子手里。唉,我有预感又要卷入什么麻烦事了。
我把叉子刺进切成四等份的法国吐司,一边没好气的问:「所以呢?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跟远子学姐有关吗?」
「不,跟远子学姐没有关系啦……我还要拜托你,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告诉远子学姐唷!」
他以拇指擦去路边沾到的番茄酱,然后直接舔掉。
「我喜欢的女生跟心叶学长读同一间学校,可不可以请你帮我的忙?」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好不容易把碍事者给赶走,都已经快得到她了,但是为什么?
一切都照着他的计划进行。他为了修复已经毁坏的沙盘模型,宁愿不择手段,不惜让手沾染鲜血,甚至是亵渎神明。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神明吧!最常待在他身边嗤笑的是恶魔,这也是他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没错,他从来不曾出错。但是,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要眼睁睁看着一切消失破灭。
没有时间了……
非得再次让时光倒流不可……
要让时光倒流到他跟她相遇那一天。
如果愿望可以成真,就算要把灵魂卖给恶魔都无所谓。
没有时间了……
脑袋昏沉沉的,梗塞的声音从喉咙漏出来。胃痛得好像绞起来,也好想吐。
又要被夺走了吗?又要被背叛了吗?又要嘲笑他的愿望,又要从他用身边逃走了吗?
不可原谅!
他把手朝她那梦幻般飘摇不定的小巧脸庞,像是要捏碎番茄一样用力揉捏。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隔天,第一堂课结束后,远子学姐一脸不高兴地跑到我的教室来。
「你昨天为什么先回去了,心叶?我可是一~~~~直在中庭等你呢!我一边看着从图书馆借来的雷蒙?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一边等你,直到整本书都看完了唷!」
(注:《漫长的告别》(Thelonggoodbye),作者为雷蒙?钱德勒(RaymondChandler)。)
「嗯……可以在中庭悠闲地看书真是太好了。」我面带微笑地说完,远子学姐突然呯的一声敲了我的桌子,直瞪着我看。
哇,班上同学全都在看我了啦!琴吹同学也瞪着我。
「还不只是这样喔!从你昨天跑掉到今天为止,你知道我经历了多么恐怖的体验吗?」
「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远子学姐被我这么一问,竟突然变成泫然欲泣的表情,颤抖着嘴唇说:「因、因为心叶一直不回来,我就跑去社团活动室看了一下,结果竟然看到桌上放了一束黑色的百合花!」
「是你的崇拜者送来的生日礼物吗?」
「我的生日还早得很呢!而且你听见黑百合都没想到任何事吗,心叶?」
「要想到什么?」
「黑百合的花语就是『诅咒』啊!」
「也就是说你受到诅咒了?」
远子学姐立刻用双手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她长长的辫子也跟着不断跳动。
「讨厌,不要这样说,我绝对不承认!可是,可是……」她又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我。「我怕随便丢掉会受到更严重的诅咒,就想去化学教室借个烧杯当花瓶,没想到又听见女孩的哭声。可是当我打开门后,却看不到任何人在外面。我想可能只是自己的幻听吧,把门关起来后,又听见外面传来啜泣声。后来我试着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轻轻地把门打开,外面还是半个人都没有。因此我想这绝对是我自己的幻听,就决定回家。可是在回家的路上……」
我听得都屏息了。远子学姐继续蹙着八字眉说:「有三只黑猫突然从我面前冲过去啦!」
听完之后,我整个人倒在桌上。
「而且还有整群的乌鸦从我头上飞过去。」
「……因为是黄昏啊,乌鸦也要回家吧!」
「今天早上我发现我的鞋柜里有这个东西。」远子学姐拿着一个白色的信封。
「是情书吗?」
「才不是。」她从里面取出信纸,摊开给我看,原来是幸运信。一周内如果不把同样内容的信件传给五个人,就会遭遇不幸,就是诸如此类的东西吧!
「这可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幸运信呢!」
「我也是啊,从小学时代那阵流行风潮以来第一次看见。你看看寄信者的名字,心叶。」远子学姐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上面写着「幽灵敬上」。
这种东西与其说是诅咒,不如说是恶作剧……
「而且啊,今天早上信箱里又出现奇怪的纸张了。对方已经火力全开了啦!」
远子学姐让我看看那些所谓「火力全开」的纸张。
「唔……」的确是火力全开了。带有烧焦痕迹的纸张上,用自来水笔写着「恶魔附身的猪群」、「我回来了」、「我要让你吞下这把切肉刀」之类的可怕词句。
「如果我们不先下手为强,恶魔附身的猪群就会来攻击文艺社了,而且下次送来的说不定不是黑百合,而是扎上缎带的刀子呢!文艺社现在已经面临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心叶。」
「我觉得我们社团早就在生死关头了啊……」毕竟只有两个社员,简直比同好会还不如。
远子学姐凶狠地瞪着我。「认真思考一下吧,心叶。今天放学后,要立刻到社团活动室去,我们得针对这件事讨论出一个对策来。就这样约好了唷!」
宣告休息时间结束的钟声响起,远子学姐不放心地再三叮咛后,才慌慌张张地离去。
在我们谈话时,琴吹同学从头到尾都瞪着我,真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对远子学姐有些过意不去,但是我放学后已经有其他计划了。
课堂中,我一边望着窗外,一边想起昨天流人所说的话。
他说:「我喜欢的女生跟心叶学长读同一间学校。」
还说:「跟心叶学长一样都是二年级,名叫雨宫萤的女孩。你认识她吗?心叶学长?」
什么认不认识——不就是我跟远子学姐一起送去保健室的那个女生吗?我不禁哑然。
接着流人又说出更令人吃惊的话:「其实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合得来,好像没办法顺利交往。」
「什么!可是你不是有其他女朋友吗?而且有三个吧?」
「喔,我跟她们也在交往啊!另外还有两、三个……不,应该是四、五个人吧?因为更换的速度太快了,我也不太确定。」流人大言不惭地说完,就哈哈笑了起来,我忍不住赏他一个白眼。
「既然你有那么多女朋友,如果其中一个没办法顺利交往也没什么大不了吧?还是说,你真的很喜欢雨宫同学?」
「唔……正确地说,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将来可能会变得超级喜欢她吧!」
「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愣了一下,流人眼睛发亮地说:「因为她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很合我的胃口。」
「你喜欢危险的人吗?」我越来越搞不懂了。
但是,就像一提到书本就会开始长篇大论的远子学姐,流人也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没办法跟普通的女生交往。但是如果是会因为独占欲强而杀了自己喜欢的男人,还会亲吻他的人头——就像王尔德在《莎乐美》里描写的那种书生,我却会无法自拔的爱上她。还有会化为蛇身,追逐深受男人的清姬,以及为了跟喜欢的男人两次相见,宁可纵火的蔬菜店阿七,我也好希望有人可以那样深刻而执着地爱着我、恨着我。我或许是我有点受虐倾向吧!每当女孩用爱恨交加的目光凝视或是痛骂我,我几乎都会兴奋得发抖。因为,人类最强烈的感情就是憎恨吧?就算爱情会在时间的消磨下逐渐减少,但真正的憎恨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忘记的。而且经过的时间越久,恨意也越强大,不是吗?所以包含了憎恨的爱情,也持续得比较久。因为还有爱,所以会憎恨,因为憎恨着,所以能一直爱下去。我是这样认为的。」
(注:安珍清姬传说,出自《今昔物语集》,清姬因为追求僧人安珍不成,愤而化身为大蛇将他绞死。阿七(八百屋阿七),她在火灾避难时在寺庙认识了吉三郎,为了再见对方一面而蓄意纵火,因此被处死刑。)
这番完全不像高一男生会有的恋爱观,让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虽然我一边听一边还在想,这家伙问题真不小,但是当我听到「人类最强烈的感情就是憎恨」时,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我仿佛陷入一种错觉,在我面前大发议论的流人似乎变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孩的身影,她锐利的目光朝我直射而来。
美羽!
在美羽自己先回家那一天,我在路上对她大叫「等一下」时,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目光……
就像寒冷削成的刀剑,又冰冷又锐利的眼神……
在那之前,美羽跟我一直都很要好。她总是喜欢跟我开玩笑,或是带着幸福的笑容,以开朗的语气说:「我最喜欢心叶了。」
但是,美羽当时凝视我的眼神,就像要完全抹煞掉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充满了憎恨。为什么美羽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为什么她会那么恨我?
每当我想起美羽,心脏就会痛得揪起来,痛苦得几乎无法喘息。
不可以再想美羽了。不可以再想起那个眼神了。
我拼命地说服自己,努力挥开那几乎感觉得到呼吸心跳、活生生的美羽的幻影,集中精神继续听流人说话。
「你之所以会同时跟这么多女生交往,就是因为想被她们憎恨吗?」
我握紧了麻痹的指头,极力忍耐不让声音变得颤抖地询问后,流人喃喃回答:「或许吧!每个女生都是毫无例外地会嫉妒别人,想要束缚我,但是萤跟她们不同。她就算跟我交往,对我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执着。她常常发呆,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你是怎么认识雨宫同学的呢?」
「大概是一个月前吧……在一个刮大风下大雨的深夜,我看到她独自在公园里荡秋千。她穿着样式很老旧的水手服,天上不停地打雷闪电,她的头发和衣服也都湿透了,却还是不以为意地继续荡秋千。我一看到这样的她,就觉得她好迷人……」
在狂风暴雨中荡秋千的雨宫同学突然放开手,整个人跌在地上。流人跑过去抱起她,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流人探出上身,露出孩童般的天真笑容。「该怎么说呢,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吗?我当时想着,我终于碰到了理想的女性,有一种『她将来一定会成为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的预感。像萤这样的女孩,为了得到打从心底渴望的东西,一定会不择手段。就算男人害怕地逃开,她也会不断追上去,甚至是把对方杀死而啃食。如果真的碰上这种女孩,就算以后我的身边只有她一个也无所谓,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流人的话虽然很耸人听闻,但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天真无邪的欣喜神情。
此时我才初次意识到,他跟我一样,只是个高中男生。
美羽跟其他人不同,是个特别的女孩,我在国中时也是这样想的。
对我而言,美羽是最初、也是最后一个让我有这种想法的人。
有美羽的地方就有我,我也认为这种理所当然的生活方式会永远持续下去……
「我问她『跟我交往好吗』,她也回答『嗯』,所以我觉得她应该是正在跟我交往。但是,她好像完全没有对我着迷嘛!她的眼中好像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但她还是跟我交往,也跟我约会,我亲她的时候她也不躲开。很奇怪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跟我交往?我总是忍不住这样想,一直搞不懂。不过,自从我跟萤开始交往后,就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呢!」
「奇怪的事?」
我突然想起麻贵学姐在中庭所说的话,「听说接近她的人都会受到诅咒」。
「好像有个戴墨镜的奇怪男人在跟踪我,年纪大概四十岁吧?穿着西装,头发染成浅色,外表是不难看,可是给人的感觉很阴沉,好像看不出是活人还是死人……大概就像死神那种感觉吧!我跟萤见面的时候,常会发现那个人在不远处监视我们。萤好像也知道这件事,她跟我在一起时,还会发抖地抓住我的手,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请求我『拜托……不要回头,也不要离开我的身边』。但是当我问她『那个人到底是谁』时,她却不肯回答我。
还不只是这样,我半夜走在路上,还会有像是约翰斯维尔和他的伙伴们之类的壮汉包围住我,叫我跟萤分手,然后就对我拳打脚踢,在夜晚的街道上追着我跑,甚至还想开车撞我……一个月里就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
(注:约翰斯维尔(JohnSliver)和他的伙伴们,是《金银岛》里的海盗。)
我咽了一口口水。
「真、真亏你还有办法继续跟雨宫同学交往。」
流人稀松平常地回答:「我就是喜欢惊险的生活,这反而让我充满斗志。」
他果然是爱好平凡生活的我无法理解的人种。
此时流人皱起眉头。「无论是被跟踪还是被打,我都无所谓。可是萤本人倒是让我觉得不妙。」
「不妙?是指她的个性吗?」
「不,我并不觉得她的个性有什么问题,重点是,她完全不吃东西。我好几次带她来这家店,但是不管我怎么劝,她都说『不要』。就算我想要喂她,她也一口都不吃,就连水都不喝。有一次我们约会的时候,她就饿得倒下去。后来我送她回家,发现她住在一间很豪华的洋房,但是里面好像没有人,我问她『你的家人呢』她也只是沉默不语。而且,她有时好像会变成另一个人。如果她晚上走到阴暗处,就会突然变得很外向、很不耐烦,还会说自己叫『九条夏夜乃』。」
这让我吓了一跳。
「真的吗?雨宫同学真的说她是『九条夏夜乃』吗?雨宫同学跟九条夏夜乃是同一个人?」
「心叶学长也看过『夏夜乃』吗?」
流人也大吃一惊,我就把至今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他了。
从远子学姐设置的恋爱咨询信箱被丢入奇怪的纸张开始说起。还有我跟远子学姐埋伏在信箱旁看到的灵异现象,以及穿着老旧制服的女孩出现,在笔记本上写字,撕下来丢进信箱等等的事。最后说了那个女孩自称「夏夜乃」。
流人面露严肃的表情。
「或许这是我造成的吧!我曾经跟萤说过『你知道文艺社在学校中庭放了一个信箱吗?他们有帮别人做恋爱咨询喔』……」
不知不觉间,我和流人开始认真讨论起雨宫同学的怪异行为。
「如果让远子学姐知道我碰上这样麻烦的局面,她一定会跟我啰嗦的,所以能不能请你对她保密?还有,能不能麻烦你在许可的范围内尽量帮我调查萤的事?」
看他这样诚恳地请求,虽然我心想又要惹上大麻烦了,但嘴上还是回答他:「虽然我帮不了什么忙,不过至少可以跟雨宫同学的同班同学打听看看。」
「我的座右铭应该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吧……」
(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是指自重自爱,不接近危险的地方。)
午休时间,我叹着气走在走廊上。
我叫住了去年跟我同班,现在跟雨宫同学同班的森下,问过之后才知道,靠近雨宫同学就会受到诅咒的事是真的。跟她交往的男生,不是被车撞了,就是从车站的楼梯上摔下来,遍体鳞伤地被送进医院。
「雨宫同学看起来就是很乖巧的模样,没想到跟那么多人交往过啊?」
「虽然我承认她算是个美少女,但是她反应迟钝,个性又不好相处,感觉很阴沉,一看就知道她没有朋友。而且她在午休时间都会一直发呆,不吃饭,从来没有人看过她带便当,或是去福利社买面包耶!那会不会就是所谓的厌食症啊?」
森下也跟我说了雨宫同学几位前男友的事。
「光是我听过的就有五、六个人吧?大概从高一最后那段时间开始,她突然跟好几个人交往。其中有的像花花公子,有的像流氓,好像都不是什么正经的人。雨宫还曾经鼻青脸肿地来上学喔,一定是被男人打的吧!」
为什么雨宫同学会在短时间内跟那么多风评恶劣的男生交往?而且,为什么那些人都陆续地遭到意外?
流人说过,曾有戴着墨镜,像是死神一样的男人在跟踪他,还有像《金银岛》里的海盗一样的人威胁他,要他跟雨宫同学分手。跟雨宫同学交往过的男生,也都碰过一样的事吧?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唉,我好像陷得越来越深了。我明明就没有当侦探的能力。没办法了。总之先把今天打听到的事告诉流人吧!
至于远子学姐那边……
「我连续两天放远子学姐鸽子,她一定气炸了吧?」
一想到她再三嘱咐「约好了唷」,还气鼓鼓离去的模样,我不禁把手撑在走廊墙上喃喃自语。
我实在很怕远子学姐又哭丧着脸跟我抱怨什么。但是,跟流人联手应该比较有效率,好像也可以快点解决掉这件事吧!
此外,我也大概猜到是谁制造灵异现象和送黑百合了。如果我猜得没错,远子学姐应该不会遭遇什么危险。再说,如果远子学姐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幽灵身上,对我来说也比较方便。
做出这个结论后,我一放学就前往跟流人相约的地方。
我走进昨天那家店,刚好看到流人被一个女生赏了一巴掌。
「你太差劲了!」
一位像大大学生的女性,拿起杯子把水泼在流人头上,然后大步跨出简餐店。
「你、你没事吧?」
「没什么,这是常有的事。这巴掌还真有力,打得我浑身舒畅。」他心平气和地回答,然后很自然地接过服务生小姐递过来的毛巾。
「不好意思,晴美小姐。」
「我早就习惯了。」她耸耸肩膀,苦笑着说。
我这旁观者反而诧异地说不出话来。这种事也可以习以为常吗?
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汉堡、燉豆子和可乐。
「你来得真早。你们学校已经开始期末考了吧?」
「不,我上午就早退了。」
「你是说跷课吗?」
「也可以这样说啦!」
我一边感到头开始隐隐作痛,一边说起在学校打听到的情报。
「喔,她经常跟一些风评不佳的男人交往啊?」
其实你自己也是大有问题的高中生吧?
「我也查过九条夏夜乃的事了。十七年前的学生名册曾出现这个名字,好像是一、二年级的时候在我们学校就读。但是毕业纪念册里并没有这个名字,可能是在二年级的时候辍学吧!」
「是这样啊……」
就在我们谈话时……
「流,我来了。」
「让你久等了,阿流!」一位穿着学校制服和短裙的女孩,以及一位穿着迷你裙,像粉领族的卷发女人一起向流人打招呼。
仔细一看,短裙女孩后面,还有一个穿着相同制服的乖巧女生,踌躇不安地站在那边。
「难道你又脚踏三条船了?」我不禁失声叫道。流人只是苦笑着回应「别老是用这种色眼光看人嘛,心叶学长」,然后就一脸和悦地跟她们聊了起来。
「啊,小岬,谢啦!这位就是濑川园子小姐吧?你好,我是樱井流人。不好意思,突然把你找来。」
「不、不用客气。」看起来很乖巧的女孩面红耳赤地摇摇头。
「喂,濑川同学可是很纯情唷,不要随便诱惑人家!是因为流拼命拜托我,我才带她来的。」
「好好好,我知道啦!啊,佐枝子小姐,害你上班早退真是抱歉。」
「哎呀,没关系啦,反正公司今天也很闲,来这里还比较有趣呢!」那位粉领族小姐对流人眨眨眼,坐在流人为她拉开的椅子上。
「对了,这位是我的学长井上心叶,是圣条学园二年级的学生。」
「你好,我是宝女二年级的加贺岬。」
「嗯,我是跟加贺同学同班的濑川园子。」
「我叫橘佐枝子,是个上班族。」
众人自我介绍过后,我也很生硬地说「我、我叫井上」,并对大家点了个头。
流人到底打算做什么啊?叫来这么多女生,是要办联谊吗?我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流人,他又露出肉食动物般的犀利表情,对我笑了笑。
「濑川小姐在国小的时候是萤的同班同学,跟她感情很好唷!」
我惊讶地望向濑川同学,她也客气地跟我点了头。
「我就住在小萤她家附近,也一直跟她同班。」
光城继续对吃惊的我说:「这位佐枝子小姐在萤她姑丈的公司上班。我是在中午的时候跟她搭讪,然后请她过来的。」
搭讪!而且还是今天!
「呵,被搭讪了,阿流真强硬。不过,偶尔由年轻男生主导也挺新鲜的。」
「流也真是的。」
加贺同学好像在桌子底下踢了流人一脚,流人喊了一声「好痛」。我不由得对这样的流人感到刮目相看。
短短两天内就可以找来这些跟雨宫同学相关的人,这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
加贺同学还在抱怨着「流可要好好弥补我唷」,光城也随口说着「会啦会啦」安抚她,然后又转过来面对大家,以轻松的语气说:「那么,就从濑川小姐开始说起好吗?萤从很久以前就什么都不吃了吗?」
跟雨宫同学很有交情的濑川同学摇摇头。「没有,她在小学的时候吃东西都很正常。每周两天的便当日,她也会带着女管家做的豪华便当来学校,还会分给我一些呢!」
从濑川同学的话中,我得知雨宫同学的母亲在她国小一年级的时候生病去世了,家里的事都是女管家在打点。雨宫同学似乎是跟父亲、姑妈三个人住在那间很大的房子里。
雨宫同学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姑妈因为结婚搬了出去。不久,她父亲因为心脏病发去世,两个星期后,姑妈也因意外身故。
雨宫同学顿时失去所有的家人,她的监护人就变成了姑丈——也就是雨宫同学姑妈的先生。
濑川同学以阴郁的表情继续说:「那个人把女管家和司机全部辞退了,还把房子卖掉了。小萤会变得那么奇怪,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雨宫同学好像是从跟姑丈一起生活后,才开始出现厌食的情况。她一开始只是会剩下一点食物,后来吃不完的份量越来越多,渐渐地就变成什么都不吃了。
「小萤好像很害怕吃饭,吃午餐的时候,她就像在害怕什么一样畏畏缩缩的,还会突然转头,一直盯着窗户看……有时甚至咬了一口面包就突然站起来,脸色发青地冲到厕所去。
可能是吐得太用力吧!她走出厕所时都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我看了也很难过。
我曾问她『是不是跟姑丈处得不好』,但小萤只是绷着脸,沉默不语。之后,她仿佛有心躲着我,常常独自一人。后来她还变本加厉,像个人偶一样,完全不管身边的事,总是露出恍惚的表情,心不知道飞哪去了。」濑川同学像是认真思考着雨宫同学会变得那么奇怪是不是跟她的姑丈有关,一脸凝重地沉默了。
紧接着,粉领族佐枝子小姐也兴致盎然地说了起来:「喔,这么看来,我们的董事长杀害自己的太太和小舅子而奔走公司的这个传言,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啰?」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令我大吃一惊。
雨宫同学的姑丈叫黑崎保,而那间公司,原本是雨宫同学已过世的父亲所掌管。他死了之后,拥有最多股份的黑崎先生就继任了董事长一职。
「他都对外宣称,自己是一直在国外工作的精英分子。不过,他也真的是个手腕高明的人才啦,所以自从他担任董事长后,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而且,他好像很受女性职员的欢迎唷,因为他年纪不算太大,又是单身,长得又英俊,气质好像也很能吸引女性的目光。虽然他把头发染成浅茶色,也不知道是眼睛不好还是怎样,老是戴着浅色的墨镜,但是那样还挺帅的,很适合他喔!比较资深的职员好像都很在意他的发色,不过在我们年轻女职员之间还颇受好评呢!他还没继任董事长前好像一直是黑发,但是在就任那天,却顶着那种头发出现,所以员工们都吓到了。
算了,反正他的工作表现很抢眼,本来就很容易树敌吧!至于他杀害前任董事长的谣言,也是从他就职以来就时有所闻,如果哪天董事长真的遭到警察的逮捕,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吧!说不定还会觉得『喔,果真是这样』呢!」
竟然说成这样。看来雨宫同学的监护人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啊,可是啊,最近董事长好像有点反常。」
「反常?怎样反常?」流人探出上身问道。
「我是听秘书课的人说的啦!他这一个月以来的饮食好像都不太正常。不过,他最近好像真的忙到要在公司附近租间公寓来加班,所以可能只是没时间好好吃饭。跟人谈生意时不是常常要吃饭应酬吗?听说他去应酬的时候,只要一吃完东西,就要立刻去厕所吐掉。那个秘书课的人还说,看过董事长的手指上有吐茧呢!」
(注:吐茧,厌食症患者长期将手指伸进喉咙催吐,所以指根部位出现了门长磨出来的茧。)
我跟光城惊愕地面面相觑。
吃了东西会吐出来,不就是厌食症吗?原来不只是雨宫同学,连她的监护人都有相同症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佐枝子小姐蹙起她端秀的细眉。「还有……大概是在今年年初吧?好像是医院打电话给董事长,然后董事长就气得大吼大叫,像是『给我重新检查』啦,或是『不可能的』之类的话……董事长平时都很冷静,也不太会表露感情,但是他当时却非常激动,所以我也吓了一跳。
还有,上个月不是有一天下大雨吗?就是整天都在狂风暴雨,连电车也停驶的那个恐怖日子啊!当天秘书课的人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发现董事长打开全部的窗子,看着外面。风雨都飘了进来,整个办公室变得乱七八糟,董事长也已经全身湿透了,可是他嘴里还不停念着『混帐』、『没时间了』之类的话。听那个秘书课的人说,看当时的气氛,觉得董事长仿佛随时会从窗口跳下去,所以她吓得不敢出声,就悄悄走掉了。
我想,董事长或许是生了什么病吧?而且很可能是不治之症,已经活不了多久。所以或许他会在还没被警察逮捕前,就先吐血身亡吧!」
虽然佐枝子的语气十分戏谑,但是我和流人都笑不出来。
流人向佐枝子小姐她们道谢,送她们走出店外后,就回来坐着,环抱双手,面色凝重地说:「跟踪我的男人,应该就是萤的蜂房人黑崎吧!明亮的发色、浅色的墨镜——还有高大的特征也都相符。我送萤回家时,感觉她家没有人,我就很惊讶地想着,难道她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她跟姑丈住在一起的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因为萤很不喜欢说到这个话题……」
「为什么雨宫同学的姑丈要跟踪你?」
是因为担心雨宫同学吗?不,每次约会都跟在后面监视未免也太离谱了。雇用流氓威胁流人,还让雨宫同学的前男友们受伤,也都是他做的好事吗?
跟雨宫同学有过交情的濑川同学,说了「小萤自从跟姑丈一起生活后,就开始出现厌食的情况」,还有雨宫同学的姑妈,在她父亲过世的两星期后意外身亡,这两件事难道都只是纯粹的巧合?
粉领族佐枝子小姐说到「董事长或许得了不治之症」时,我也很在意。黑崎先生所谓的「没时间了」,如果就是字面上这个意思,那他打算在剩下的时间内做什么呢?
另外,雨宫同学的住所也很可疑……黑崎先生把雨宫同学原本住的房子卖掉后,还特地为她准备了新房子,一定有什么意义吧?如果只有两个人住,住在普通的公寓不是比较合理吗?但是从流人的形容听来,她的新家应该是一栋豪宅吧……
我思考得越多,就越觉得胸口仿佛积了泥水一样滞塞,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结果……夏夜乃到底是谁?」我喃喃地说着,正在皱眉沉思的流人就抬起视线。
「啊,我还没告诉你吧?我调查萤的家族成员之后就知道了,九条夏夜乃是萤的母亲,九条是她娘家的旧姓。」
没时间了……
他把脸贴在马桶上,吐出酸苦的胃液,一边喃喃自语。
怎么吐都还是觉得不够。他在想要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的冲动驱使下,把食指伸进口中。
将手指插入喉咙深处,用指甲搔刮着柔软的肉壁催吐。
空荡荡的胃开始痉挛,喉咙发出干呕的声音,掺杂了唾液的黄色液体不断从嘴唇滴落。他看见其中还还混杂绝色的血丝,胸口就像揭起黑暗的波涛,萌生出激烈的愤怒与恨意。
就像沙漏里面缓缓流逝的沙子,结束的时间逐渐逼近。
想要多一点时间。
地位和财富都已经得手了。时间——就只有时间还不够。
呕吐感逐渐上涌,胃部拒绝了一切。这种如同烧灼全身的饥饿和疼痛到底要持续到何时?沙子流逝的声音在耳边徘徊不去!
门的另一端传来了女秘书叫他的声音。
秘书对他的疯狂感到恐惧,但她还是忠实地执行了自己的职务。秘书以颤抖的声音,向他报告大学医院的坂田医生来访。
他隔着门朝外面大叫。
把他赶走!
然后他抱着头,跪在地上,吐出了诅咒的话语。
混帐,混帐……绝对不能饶恕。混帐……背叛者、妓女、母猪……所有人都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