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开幕之前(1 / 2)
「啊,天亮了……」
文化祭当天,我抱着睡眠不足而隐隐作痛的脑袋爬下床,拉开鲜黄色的窗帘。
晨曦刺的我眼睛好痛。
「演出会变成什么情况呢……」
我们没有彩排,十望学姐和七濑学姐照昨天那个情况看来大概不会出场,至于心叶学长也……
想起心叶学长昨天黯淡地眼神和苦笑,我就觉得喘不过气。
整个晚上我都辗转反侧,思考该怎么做才好,还是想不出可行之道。
我下楼洗脸,换上制服。
全家人都坐在餐桌前,包括爸爸、妈妈、读大学的哥哥和国中的弟弟。
家里一大清早便热闹滚滚,似乎都已经忘记昨天的事。
我不禁怀疑,那或许只是一场恶梦。
但我立刻想起心叶学长冷冷的眼神、十望学姐的呻吟,还有七濑学姐的嘶吼,胸口痛得有如刀割。
「菜乃,你干嘛一直按着胸口?吃饭得好好地细嚼慢咽喔。」
「囫囵吞下很不健康唷,菜乃。」
听到爸爸妈妈这样说,我突然觉得很无力。
如果所有人都像我的家人这么乐天就好了……
——你一定不理解真正的心叶学长。
啊啊,害我又想起来啦……
意志消沉的我比平时更早出门,十一月的空气冰冷地吹过肌肤。
心叶学长向我发问的声音也是这么寒冷,这么凄凉。
我为什么没有果断地回答他呢?
虽然我那么迷恋他,满口说着喜欢他,死缠着他不放,在最重要的时候却只是脸色发青地呆呆站着,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
自从认识心叶学长以来,我看了不少书。
我走入前所未见的世界,得到新的知识,也学会很多词汇,但在那时候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我让心叶学长露出那种苦笑。
我知道自己的沉默伤害了心叶学长,心里更觉刺痛。
换成是天野学姐,一定能对心叶学长说出该说的话。
她一定能接纳心叶学长的一切,带着温柔微笑拥抱他。
如果我成为货真价实的「文学少女」,就不会伤害心叶学长了吗?就能理解真正的心叶学长吗?
我不知道今后要怎么面对心叶学长。
在客满电车里受到四面八方推挤时,我依然不停思考,胸中大石丝毫没有变轻。
我走出收票口,低头走上漫长人行道的时候……
「早安,日坂同学。」
悦耳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我抬起头,看见心叶学长和颜悦色地站在行道树旁。
心叶学长怎么会在这里?
早晨的透明光线斜斜洒落在心叶学长清秀成熟的脸上。
他将腰杆挺得比身旁的梧桐树更直,身穿学校制服,提着书包,怀里抱着一个褐色信封。
我的神色惶恐,他以有些悲伤地表情静静微笑。
「原来在路旁等人比我想象的更紧张呢……还好没有跟你错过。」
「心、心叶学长在等我?」
「嗯。」
他柔和地眯起眼睛点头。
「日坂同学,我有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请你把这些交给演出的成员。」
他说着便递出A4大小的褐色信封,里面装了一叠叠纸张。
「我修改了一部分的剧本,这么突然实在很抱歉。修过的内容我已经印好所有人的份,必须在正式上场前让大家都看过。你的台词完全没变,所以不用担心,只有我的台词和合唱的部分改过。」
我抬头凝视心叶学长,怀着畏缩的心情问道:
「这是心叶学长昨天回家之后写的吗?」
「嗯,直到天亮才写完,所以来不及联络大家,对不起。此外,我还有事要办,在去学校之前得去其他地方一趟,但我一定会在演出之前赶回来,所以……」
心叶学长的语气很沉稳,眼神也充满对我的信任。
在宁静的清晨景色中,我仿佛要把心叶学长的眼神和话语深深烙印在心底般注视着他,等他说下去。
「日坂同学,请你帮我把这些剧本交给大家,再帮我传话给他们,说『我们舞台上见』。」
心叶学长的眼睛和嘴唇带着柔和地光芒。
他把这件事托付给我。
我没说出他期望的回答,他却跑来找我,而且笔直凝视我的双眼,对我微笑。
我突然感到鼻酸,觉得好想哭。
那些黑暗,哪些迷惘、痛苦,都在晨光之中逐渐消融。
我认为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心叶学长也是真正的心叶学长。
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心叶学长,但还是有我可以理解的部分。
我微笑着点头,或许还泛出了泪光。
「好的,我会告诉大家。」
心叶学长扬起嘴角。他温柔地眯着眼睛,伸手摸摸我的头。
「谢谢,那就拜托你。」
「嗯。」
我接过信封时碰到他的手,感觉有一股坚强的力量从指间传了过来。
一定可以顺利演出,没问题的。
只要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微笑,立刻能让黑暗的故事大放光芒。
到学校后,我抱着装了剧本的信封走向十望学姐的教室,途中看见合唱社的女生铁青着脸跑过来。
「菜乃!十望学姐说她不来了!」
「咦!为什么?」
「她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说脚痛得没办法上台。」
副社长亚矢垮着肩膀说。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说撑着拐杖也要出场吗?」
「我觉得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十望学姐昨天很不寻常……」
我没向其他人说出十望学姐就是「怪物」,但大家想必还是察觉到十望学姐有些不对劲。
她们一脸丧气地说:
「只好删掉十望学姐的部分。如果她的情况还是跟昨天一样,铁定无法上台。」
「是啊……没办法了。」
「嗯……」
「我去带十望学姐过来!」
「啊?」
众人诧异地看着我,我则把装着剧本的信封塞给亚矢。
「这是心叶学长昨天熬夜改写的剧本!虽然排演时发生很多事,又没时间彩排,不过心叶学长认为表演一定会成功!他还要我传话给大家,说他有事耽搁,但一定会赶来,大家舞台上见!我也要帮心叶学长传话给十望学姐!」
「可、可是,菜乃……」
众人一副迟疑的样子。
「我一定会带十望学姐过来,快把她的住址告诉我!还有,把这些影印纸发给大家,尽快开始准备!」
她们错愕地点头。
我从褐色信封里抽出两份剧本,转身跑走。
回到教室后……
「小瞳!我要去十望学姐家,你帮我跟老师说我迟到了!还有,帮我代个班,顾一下我们班的零食摊!还有,去跟合唱社的亚矢拿新的剧本!还有、还有……我们舞台上见!」
我一口气说完,顾不着紧皱眉头的小瞳,转身跑走。
呃……去十望学姐家是搭巴士还是搭电车比较快?
我用手机规划路线,一边匆忙换好鞋子冲出校舍,穿越在操场上准备文化祭的吵杂人群,跑出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文化祭拱门。
「见习生,你要跷课吗?」
有个声音从闪亮黑色轿车的车窗里传出。
「麻贵学姐!」
笑得像红玫瑰一般美艳的麻贵学姐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婴儿,让我吓一大跳。
婴儿这时开始哇哇吵闹。
「哎呀,悠人,你醒啦?嗯?什么?饿了吗?才刚喂过你呢,你这个小贪吃鬼,到底是遗传到谁呢?再忍耐一下吧。」
麻贵学姐愉悦地说,轻轻摇起臂弯。
那那那那那那个孩子……难道是从麻贵学姐肚子里生出来的?她真的怀孕了吗?不、不对,我没时间管这个。
我双手攀在车窗边,大叫:「不好意思,拜托这辆车借我用一下,司机也要!报酬等我有能力时再还清!」
我突然探头过去大概吓到了婴儿,他挥舞手脚,放声大哭。
「哇~~~~~~」
十分钟后,我坐在舒适得让人静不下心的汽车后座。
「有能力时再还清,说得真好。」
负责开车的高见泽先生揶揄着我。
「呜呜……都是情势逼人啦。」
『等我有能力时再还清!只要我的胸部再大一个罩杯,你想叫我去做裸体模特儿还是做什么都行!任何场合我都不会过问!任何姿势都没问题!』
想起自己在校门前这么大喊,我的脸都红透了。
婴儿像只小哥吉拉怪兽一样嚎啕大哭,麻贵学姐安抚着婴儿走下车。
「你拜托人的技巧真不错。好吧,你看来还在成长期,我会好好期待的。」
她这么说完,也不问我原因,就把车子和司机高见泽先生借给我。
啊啊……就算事态紧急,但也不该再欠下麻贵学姐人情,心叶学长知道了一定会教训我。
早知道应该说两个罩杯……一个罩杯好像很快会达成……应该说就长远来看,如果连一个罩杯都升不上去也很惨。
「请问……刚才那个婴儿是麻贵学姐的小孩吗?」
我问出一直牵挂在心的问题,高见泽先生听了微微一笑。
「是的,上个月刚刚出生。因为是麻贵小姐的孩子,所以非常健康,精力也充沛得过头了。」
「对象是怎样的人啊?一定是很有钱的青年实业家吧?麻贵学姐已经结婚了吗?什么时候结婚的?祝贺小孩诞生应该要送纸尿布还是奶粉呢?婴儿是男生还是女生?」
「我应该先回答哪个问题呢?」
高见泽先生忍着笑意问道。
「对、对不起,我简直像八卦报纸的记者……」
我不好意思地游移着目光。
车窗外一片晴朗,路旁的公园里有鸽子在漫步,长椅上则有位身穿制服的女生颓丧地低着头……
「请停车!」
车子停住,我慌忙地打开门跑下车。
「七濑学姐!」
抱着书包坐在长椅上的七濑学姐吃惊地抬起头。
「日、日坂……」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我我我……」
七濑学姐显得不知所措。
「哎呀,没时间了,先上车再说吧!」
「上车?这是……日、日坂!等一下啦!」
我硬拖着七濑学姐的手臂拉她上车。
七濑学姐虽然说着「等一下」、「干嘛啦」而不停挣扎,但车子开始前进以后,她就不高兴地缩着肩膀低头不语。
「我正要去接十望学姐。心叶学长改了剧本,十望学姐却说不来学校……」
我说明事情的经过时,她依然泫然欲泣地咬着嘴唇,紧紧抓着裙子。
她昨天对心叶学长大吼时也像这样抓紧裙子。我想起这件事,又觉得心好痛。
「……七濑学姐,你会去学校吧?」
「……」
「……只有七濑学姐能演伊丽莎白耶。」
「……」
「心叶学长一定也这么想。」
「……」
「心叶学长是因为喜欢七濑学姐才交往的,他这样跟我说过。」
「……」
「只有七濑学姐才可以。」
「……」
七濑学姐保持沉默,我也闭上嘴巴,默默等待七濑学姐回应。
「……」
她盯着自己的脚,好一阵子才以细若蚊鸣的声音说:
「……井、井上写小说给远子现在的时候,我叫他……把小说撕了,他却说他办不到……」
她紧握裙子的手有些颤抖。
「我……不希望井上写小说……感觉他好像变得不像他……我很害怕……」
我想起心叶学长写小说的模样。
盯着电脑屏幕的专注视线、痛苦得几乎屏息的表情,还有自我厌恶地黯淡眼神。
心叶学长写小说的时候,我绝对走不进他的世界。
七濑学姐的眼眶盈满泪水,她颤抖着说出累计在心底的想法。
「我有个很喜欢赞美歌的好朋友也一样……她想成为歌剧歌手。我虽然支持夕歌追逐梦想,却不希望夕歌离我越来越远。
夕、夕歌是为了歌唱才会被杀死……如果她不立志当歌手,或许现在还活着……我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被杀死……这句话听得我全是发冷。
七濑学姐的眼中浮现撕心裂肺的伤痛。
「……为什么夕歌在落到那种下场之前会不断坚持唱歌?为什么井上非写小说不可?我完全不能理解……
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自己跟远子学姐不同,因为我陪伴在井上身边。
但、但是……井上变了……变得越来越远……我喜欢的是不写小说的平凡井上啊!」
七濑学姐低着头颤抖,看得我心头揪起来。
就像我排斥乌丸学姐、回答不出心叶学长的问题一样,七濑学姐也无法接受心叶学长异于常人的部分。
七濑学姐悲伤地说她喜欢的是「平凡的井上」,等于是排斥、割舍心叶学长的另一面。
如同我被心叶学长指责「只看自己想看的故事」,七濑学姐也不断追寻着自己理想中的井上心叶——不写小说、总是陪伴在她身边、温柔亲切的井上心叶。
但我不想批评七濑学姐,因为我完全可以体会七濑学姐的心情。
我和七濑学姐是相同的!
我同样不能理解。
为什么心叶学长宁可伤害别人、伤害自己,流露出那么阴沉的眼神,都要继续写小说呢?
像怪物一般难以理解的心叶学长让我好害怕。
每次想起竹田学姐在我耳边轻声说出的那句话,我就感到心痛欲裂。
七濑学姐一直在心叶学长的身边体验着这种感觉。
「请停车。」我说道。
高见泽先生默默地把车停下来。
七濑学姐讶异地把脸转向我,我严肃地盯着七濑学姐。
「七濑学姐,我很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跟心叶学长在一起会痛苦到想忘记他,那请你在这里下车吧。演出的事我会想办法。」
七濑学姐惊讶地屏息,我的心痛得几乎裂开。
「七濑学姐一定努力尝试过放弃心叶学长吧?你劝我对心叶学长死心,是因为你也努力压抑着自己对心叶学长的感情,却又没办法放弃,所以过得很痛苦吧?你可以让自己轻松一点,不需要再折磨自己。」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他却总是看着另一个人、另一个世界。
无论用情再深,对方的心还是不断远离、无法触及,像幻影般飘散。
既然如此还不如忘了他,可是想忘也忘不了。
情丝怎么斩都斩不断,这是锥心般的痛楚。
思慕对象的心上人早已远去,只剩自己陪在他身边,然而他的心里至今依然挂念着远离的人。
七濑学姐或许已经痛到极限。
痛得要撕碎心叶学长和天野学姐之间的故事。
痛得要故意让心叶学长知道这件事,藉此观察他的反应。
但心叶学长的脸上没有露出七濑学姐期待的愤怒或绝望,只有平静的哀伤。七濑学姐最后的希望也被心叶学长击碎。
现在光是看着心叶学长,都会让七濑学姐痛苦难耐。
我实在说不出心叶学长等着她上场演戏。
如果七濑学姐决定现在下车,我也没办法开口挽留……
我怀着烧灼般的痛楚看着七濑学姐,七濑学姐也以发青的脸色几近落泪的眼睛注视着我。
此时她的心中想必陷入了艰辛的天人交战,连口中呼出的气息都显得沉重。
车窗上爬着一只小虫。
七濑学姐低下头。
「……请继续开车。」
她难过地低垂脸庞,声音嘶哑细微,但很果断地说。
车子继续行进。
我紧绷的心情突然放松,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应该继续前进?还是回头?能决定这点的只有七濑学姐。
我嘴上叫她可以让自己轻松一点,心底却不希望她真的下车。我拼命地默默祈祷:拜托、拜托,请你不要下车,不要放弃!
我绝对没办法向七濑学姐说出这么过分的要求,如果她继续前进,一定又会受到伤害。
但是,就算如此……
我握住七濑学姐抓紧裙子的手。
「七濑学姐,谢谢你。」
七濑学姐抬起脸,睁大眼睛。
我露出开朗的笑容,泪水也在同时滑下脸颊。
「我们一起去吧。」
相叠的手感到一阵热意。
七濑学姐愣愣地望着我,跟着挤出笑容。
「……嗯。」
十望学姐位于老旧公寓的三楼。
开演时间已经迫在眉睫,我直奔门口按下电铃之后,门打开一条细缝,一脸疲惫的十望学姐出现在门后。
「!」
十望学姐吓了一跳,立刻要关门。
我用双手攀住门缘。
「十望学姐!我来接你了!如果你的脚还在痛,就让我背你吧;如果上台让你觉得难受,演出的时候我们都会支持你。
是十望学姐号召大家在文化祭演出音乐剧,所以这出『弗兰肯斯坦』绝对少不了十望学姐啊!」
「对不起,小菜乃,真的很对不起。我把你关在工具室,你一定很害怕吧?对不起……」
十望学姐胆怯地低着头再三道歉。
「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啦。我对恐怖题材的忍耐度是很高的,那种小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跟我去学校吧,心叶学长还写了新剧本呢。我们一起上台吧,心叶学长和其他人都在等待十望学姐喔。」
十望学姐深深低头,说道:「不、不行,我没有自信,我怕自己又跟把你关起来的时候一样,变得不像自己……」
「到时候我一定会支持你,表演时本来就会有突发状况嘛。砖头屋子没被大野狼吹起都会先垮下来,反正只要拿扫把打跑大野狼就好啦。」
「可、可是……」
十望学姐往后退。
七濑学姐在我身边担心地看着。快要没时间了。
「可是……」
十望学姐继续后退,这时我的背后突然传来乌鸦的叫声。
「!」
惊恐的神色如雷电般闪过十望学姐的眼底。
一只乌鸦站在栏杆上,伸展着漆黑的羽翼,张开锐利的鸟喙又叫了一声。
十望学姐想要拉上门,我见状急忙用全身撞过去。
肩膀猛然撞在门上,发车「磅」的一声。
有一瞬间我被门牢牢夹住。好痛,痛死了!但我还是硬挤进去,抓住十望学姐的双肩。
十望学姐拼命甩动身体,想要把我甩开。
「放开我,雫来了!那是雫变成的乌鸦,它一直在监视我,如果我上台演出,一定会发生比过去所有情况更严重的意外,井上学长也说过这出戏不会顺利落幕,还说我心中的怪物已经失控!」
我的脑袋热得像沸腾,大声叫道:「心叶学长想对你说的话才不是这样!不要擅自曲解心叶学长说的话!」
十望学姐愕然失语。
「心叶学长想说的是,你一定要面对自己心中的怪物!你就算逃跑,怪物也会一直追着你,所以你一定要转身面对怪物!否则你永远都看不见真相!」
攻击合唱社的「过去的怪物」和「现在的怪物」,一个是乌丸学姐,另一个则是十望学姐自己。十望学姐非得正视这个事实不可!心叶学长说那些话的用意、他所描绘的未来,都被十望学姐扭曲了。
「可是……可是,乌鸦……雫她……」
十望学姐的视线锁定在我的身后。乌鸦必定还在那里,用发出可怕光芒的眼睛继续盯着十望学姐。
我更用力地按住十望学姐的肩膀。
「振作一点!那只是普通的乌鸦!你想继续拿乌丸学姐当藉口来逃避一切吗?你坚持在文化祭上演出乌丸学姐的曲子,不是为了面对乌丸学姐吗?」
一年前,乌丸学姐化身为怪物,逼得合唱社几乎倒社,十望学姐害怕地赶走她。
乌丸学姐宣言她将会报仇。这句话在十望学姐的心中化为诅咒,她为了逃避乌丸学姐的复仇,决定演出「弗兰肯斯坦」。
但是,她除了怕乌丸学姐以外,难道没有半点对乌丸学姐的怀念之情吗?
这或许又是我的一厢情愿,或许只是我单方面这么期待。
但是,我就是期待!就是想这么相信!
怪物的叫声之中隐藏着真实。
为了揭露这个真实,我希望她鼓起勇气正视这件事。
「心叶学长说过,怪物就在你心中!不管你怎么逃也逃不掉!就像你没办法用剪刀剪断自己的影子一样!所以你只能别再逃跑,主动面对怪物啊!如果维克多早点下定决心,伊丽莎白或许就不会死了!恐怖电影都是这么演的,当主角决定正面迎战怪物,局势就会逆转!只有站稳脚步、正视恐惧的人,才能活着迎接圆满结局啊!」
我凝视着颤抖不已的失望心中,滔滔不绝地发出由衷的呼喊。
站在一旁的七濑学姐看得目瞪口呆。
写在书上的故事不会改变,过去的事同样不会改变。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现在想再改变也没办法。
丢下自己创造的怪物逃走的维克多太胆小怕事,这是不对的。
不过,未来可以改变!
就算故事结束,以后还是能写下新的故事!
「拿出勇气来,我们一起去见怪物吧!」
十望学姐还在发抖,眼中充满恐惧,表情显示着好害怕、好害怕,怕得不得了。
她好不容易才开口说:「……你会陪着我吗?」
我用力点头。
「当然!就算到北极大陆的尽头我都会陪你!」
在我的背后,乌鸦振翅飞远了。
我和十望学姐、七濑学姐一起回到学校时,已经快到开演时间。
「十望学姐!」
「你终于来了,十望学姐!」
我们冲进音乐教室时,披着黑袍的合音组成员全都焦急地围过来。她们大概一直在担心。
「对不起,我又让大家操心……」
「没关系啦,我们都是因为可以和十望学姐共同演出才参加的嘛。」
「是啊,我好想跟十望学姐一起唱歌。」
高一生说的话让十望学姐听得眼眶湿润。
我看看周围。
「小瞳,心叶学长呢?」
「……已经来了,他先去体育馆协调灯光的事。」
「别说这些了,快没时间啦!菜乃、琴吹学姐,你们快去换衣服!十望学姐请穿上袍子!」
合音组成员匆匆移向体育馆,只有几个人留下来帮我和七濑学姐化妆、换衣服。我们换下来的制服和用过的化妆品丢得到处都是。
我穿上衬衫、背心和七分裤、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束,七濑学姐穿着边缘满是荷叶边和蕾丝的华丽洋装,戴上假卷发,我们准备完毕立刻赶去体育馆。
这段期间一直有人打电话到我的手机,说的都是「还没好吗」、「还要多久」、「不能再拖了,已经拖到极限」、「快一点」。
开演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以上。
戏剧迟迟不上眼,观众是不是已经吵翻天?会不会觉得无聊,纷纷离开?心叶学长他们会不会被主办人教训?
我担心得胃都痛了,好不容易跑进体育馆后门,正要冲上舞台时……
清脆哀伤的歌声从体育馆中传出。
在紧闭的布幕后方,合音组的人都失神地张大眼睛。
观众静得有如夜晚的冰原。
唯有高亢嘹亮的歌声从体育馆一角奇迹似的传遍整栋建筑物。
这歌声……没有用麦克风吗?但是听起来却这么清晰,而且多么清脆啊!
感觉好洁净、好温柔,力道十足,神圣无比,如同从云间洒落的月光。
那声音轻轻地包围这个黑暗的世界,净化了它……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
我发现那首歌是「Amazing Grace」,胸口顿时热了起来。
是七濑学姐上次听的那首歌。
献给神的赞美歌。
神拯救了迷途的我。
我曾经迷失,但现在已经找到方向。
从开始相信的那一刻起,我发现上天的爱就在身边。
它的歌词是这样写的。歌声仿佛光芒四溢,渐渐往上攀升。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am found,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是谁唱的?这个人在哪里?
观众席太暗,我找不出来。
开演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现场却听不见半点吵闹,也没人起立离席,大家都入迷地听着这奇迹之声。 这简直是天使的歌声。
我身边传来一句低语。
「夕歌……」
说话的是七濑学姐。她的眼中盈满泪水,嘴唇颤抖。
夕歌?那不是七濑学姐已过世朋友的名字吗?
怎么可能是夕歌唱的?不可能有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