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雄志愿(2 / 2)
“…………哼”
仪式似乎很顺利。
芭璐特所在位置虽然看不见细节部分——但此时,塔内的各氏族之人应该正将圣遗物活性化,并起动控制能量的圣句咏唱装置。其证据就是从塔窗和开口部漏出的白色光芒,那是虚效化后的剩余圣光。
塔周围所配置的奇迹师们,通过奇迹术布下的力场将塔内转化出的膨大圣光进行精密控制。名副其实的神之威光被圣句和奇迹术引导,不扩散也不减弱地集中到「圣廊」底部中央——并在那里绘出复杂奇怪的奇迹术回路。
这是大规模奇迹术 。
为了实现即使聚集数万根普通拟神杖也不可能完成的这个仪式,才会选择「圣廊」作为举行地。
「圣廊」最初是为了<依柯维拉斯特>(C注:ICONOCLAST既渎神之主)而建造的设施。
这里是作为研究、设计、建造、调整、配备以及收纳<依柯维拉斯特>的地点而被建成的,原本不能挪作他用。
但大规模奇迹术 无论如何都需要<依柯维拉斯特>内藏的最大圣体——即圣遗物。而圣遗物无法轻易从<依柯维拉斯特>中拿进拿出,更何况光是将比黄金更贵重无数倍的圣遗物运送到其他场所,就必须先制定严密的警备计划以及获得五氏族的许可等等极为麻烦的手续。经过反复斟酌,五氏族之长们最后决定在「圣廊」中进行仪式。
“<依柯维拉斯特>……”
芭璐特嘀咕道。
严格来说现在进行的这个仪式并非与<依柯维拉斯特>全无关系。或者可以说举行这个仪式其实是为了获得<依柯维拉斯特>最重要的操作部件。这种意义上,仪式在「圣廊」中举行也算是名正言顺。
“……真是麻烦的替代品”
芭璐特的呢喃溶入「圣廊」内沉重的空气中。
「圣廊」的出入权即使在<依柯维拉斯特>中也仅限少数人士才能拥有,末端人员甚至从未听说过这里。<依柯维拉斯特>是对普通民众严格保密的最高机密——泄漏这里者将被处以极刑。所以从根本上来说,这里是不带紧张感便无法跨入的场所。
各处配置的共六十多位奇迹师以及在他们间来回走动的近百名作业人员的表情无不显得僵硬,多说废话或是嘻嘻哈哈之人一个也没有。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大规模奇迹术式原本就是极为危险的东西。
所谓的奇迹术是通过直接干涉物质存在律,使物质产生各种效果——然而动用多达五个圣遗物所设置的超大型术式,有可能会引发与普通状态完全不同的副作用。
特别是当圣遗物异常活性化,并且超越圣句控制极限的圣光大量涌入其中时,无差别发生的奇迹会引起饱和现象,形成拒绝一切控制的暴走状态。后果不堪设想。无差别显现的脱控奇迹,最坏可能是将整个「圣廊」中的所有相关人员全部化为遍地尘埃。
不,也许还不止如此——
“到达因缘遮蔽第七阶段”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圣廊」中响起。
芭璐特的视线朝向某个高塔。
声音是由一位少女发出的,她端坐在设置于高塔墙面的阳台专用座上。
那是位有着顺滑飘逸的金色长发,相貌清丽的少女。
极度纯粹——将少女这种存在提纯至极限的匀称容貌,没有任何多余的特征。所谓的特征其实是种偏向或扭曲。少女与那些东西无缘——其容貌是种纯粹的美,这样来形容她已经足够。如果硬要再加点修辞的话,大概唯有她双眸中令人神迷的苍穹色吧。
少女是<依柯维拉斯特>计划的首席姬巫女——梅璃尔.柯德兰。
虽与芭璐特同样冠以柯德兰的姓氏,但却与他无任何血缘关系。梅璃尔是作为<依柯维拉斯特>的姬巫女而被芭璐特收养的数名孤儿之一。由于梅璃尔在芭璐特的所有养女中无论容貌头脑还是身体运动能力都最为出类拔萃,所以作为柯德兰家的代表,她被赐于参加<依柯维拉斯特>计划的荣誉。
“成功将对象从原世界隔离”
“接下来开始引导”
“第四拟神杖群——起动”
“圣句第十八段落——咏唱开始”
从其他四座塔上各氏族挑选出的姬巫女们依次朗朗开口。
每位少女都是姿色不凡之人,但她们之中的梅璃尔又似乎更为出众。这是否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不,应该说是饲养者的偏心吗?无管怎么说,非才色兼备者是无法胜任<依柯维拉斯特>姬巫女一职的。
“警告,第四圣遗物——活性率一百六十二,突破临界点。确认与第二圣遗物发生感染共鸣”
“奇迹师第六班——请投入抑制奇迹术 ”
“了解,抑制奇迹术式赤八号——圣句咏唱开始”
“第四圣遗物活性率回复到一百五十四。确认感染共鸣消失”
姬巫女们的声音在「圣廊」中回响。
严密细致的术式控制在波澜不惊中有序进行。分析报告状态、向奇迹师们下达对应指示的姬巫女们,声音冷静毫无踌躇与犹豫。这是无数次重复预演的成果。
不过——
(现在哪怕只要有一人希望毁灭,下一瞬间世界就会因此终结吧)
芭璐特无不讽刺地如此想道。
大规模术式本身固然是危险之物——但将<莱纳凯特>五氏族族长们所拥有的五个圣遗物,同时而且还是在近距离的范围内进行活性化却是更为危险的行为。虽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抑制术式经过反复研究并通过层层测试……但不能也不应忘记出现漏洞的可能性。
他们的行动如果成功,将会成为被后世传诵的救世壮举吧,而如果失败,便会因这历史上最大最愚蠢的行径,而成为永不可恕的罪人——不过前提是失败之后记载历史的人类还能苟延残喘。
“真是件……麻烦事”
芭璐特喃喃自语道。
冒着如此巨大的危险——其结果<莱纳凯特>所得到的不过是一个人类,一个‘也许能够’拯救世界的人类。甚至关于这位救世主预定者的姓名性格容貌等等,芭璐特他们还一无所知。
“这世界的命运竟然不得不托付给素不相识的外来人”
“又在说这样的话了呀”
传来一个带着苦笑的声音。
芭璐特转过头。他视线前方站着位身长削瘦的青年,两名护卫跟从在青年身后。
与粗壮、汗臭之类的词无缘,他的容姿纤细柔美。在两位精壮护卫衬托下这点尤为明显——与秀才这词如此合适的男人,芭璐特只认识这么一个。相貌是中性美,沉稳的笑容时常浮现在嘴边,待人接物可谓彬彬有礼。手上如果再持把乐器也许就像个吟游诗人了。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吟游诗人这种职业已经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了。
当然——芭璐特十分清楚这位并不仅仅是个长相秀丽的人。尽管是世袭制,但光凭几分相貌是不可能成为<莱纳凯特>最高权力者之一的……哪怕真是凭运气才当选,恐怕不出三天就会主动辞任。
涅罗.奥托路琪
<莱纳凯特>五氏族之一:奥托路琪家的年青族长,同时也是姬巫女爱绯妮儿.奥托路琪的亲哥哥。
“由于存在律的束缚,我们不要说打倒「代行者」了,就连接近他们也办不到——”
涅罗语气温和地说道。
在他身后半步之遥处,两位护卫双手交叉在后如雕像般默默站立。基本上「圣廊」中禁止携带枪械或刀剑。但即使手无寸铁,这些护卫单凭身上隆隆凸起的肌肉和体格便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所以<依柯维拉斯特>的操纵者必须是与我们不同世界的物质所构成的人类”
“……这我知道”
芭璐特颔首示意。
这是重复了成百上千次讨论的结果。芭璐特对此很清楚。
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个世界的人类无法打倒「代行者」。
以压倒性的力量永远折磨人类的存在——仅仅为了这个目的而被创造的史上最大最强的诅咒「代行者」。它作为法则蹂躏人类,它作为真理所向无敌。这个世界之人被弑神的原罪所污染,存在律规定了他们的存在方式。故他们绝对无法打倒「代行者」。
那么——如果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类又将如何呢?
<莱纳凯特>的主持者们没用多久便想到了这个主意。由于是用与这个世界不同的物质所构成,所以不会背负原罪,也不会被存在律所束缚。倘若这样的人能使用<依柯维拉斯特>的力量,那么打倒「代行者」岂不成了可能?……
然而这个「救世主召唤计划」的实际投入,在<莱纳凯特>五百年历史之中,也不过是最近——仅仅二十年前才开始实行。
直到二十年前,与异界的接触即使在<莱纳凯特>内部也被视为不可能实际的幻想。而普通社会的民众甚至根本不知道异世界的存在,普通人只会深信自己所认识的世界是唯一且全部的世界。
这并不奇怪,那些只会战战兢兢、浑浑噩噩、在乞求宽恕中渡过每一天的人们,当然不会有空去设想无论坐马车还是乘船都无法到达的世界之事。
顺便一提,与异界接触最初是五氏族之一玛布洛家所研究的逃亡计划的一环。逃往神之诅咒鞭长莫及的新天地——乍看之下,是个很有魅力的计划。专注于新式奇迹术研究的玛布洛家的人们,重新构建各种术式,并以这为基础不断寻找打开异界之门的可能性。他们的计划之所以被迫变更为「救世主召唤计划」是由于从研究结果中,他们发现即便只将少数人送往异界,也不得不动用所有五件圣遗物。
况且——那个异界同样有人类存在。
无法判断异界之人是否会接受从这个世界大量涌入的‘难民’。有可能会被视为麻烦而遭排除,也有可能因为立场的差异,而被当作奴隶。<莱纳凯特>的主持者们对于异界人类的善意与良识不抱任何幻想,他们太清楚人性的本质了。
因此——
“「代行者」的活动周期在逐年缩短”
就像为学生解惑的教师般,涅罗说道。
“而且还是以加速度的方式。我们的许多都市都尚未从「代行者」发动的灾难中完全复兴。不仅如此,甚至某些残存至今的灾难还在不断扩大受灾面积”
「代行者」所带来的灾难各种各样。
仅仅是海啸或龙卷风之类的现象,只要熬过去威胁就会消失——但有时「代行者」所带来的灾难会通过成群的怪物或疫病得以显现,即便「代行者」进入沉睡期,这类灾难也会继续折磨人类。
“这样下去,不出百年人类文明就难以为继。不——也许会更快。我们无法完全否定「代行者」活动周期会进一步加速或是十六个「代行者」同时觉醒的可能性”
“可能性——吗?”
芭璐特无不讽刺地呢喃道。
对于「代行者」的具体详细,几乎一无所知。最多也就是根据迄今为止所观测的事实推导出数个猜想。谈论那种东西的可能性这一行为本身便是愚蠢无比的。因为「代行者」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现状令人绝望。
是以芭璐特他们才不得不依赖异界之人,才不得不将命运托付给<依柯维拉斯特>。
没有迷惘的闲暇,更无考虑其他选择的时间。
然而——
“希望这次能一切顺利”
芭璐特自言自语道。
“姬巫女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嘛”
“……花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些,是我的错觉吗?”
“嗯……?”
听到芭璐特这样说,涅罗也转过头向「圣廊」内部望去。
姬巫女梅璃尔当然不可能听到远方义父的低语,但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她的声音在「圣廊」中响起。
“存在异物混入的痕迹”
瞬间鸦雀无声。
不久理解她意思的众人所发出的喧嚷声在「圣廊」中扩散。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赌上世界命运的行动。预测之外的事态任谁都会感到不安吧。
“什么情况?”
从空中回廊上传来的芭璐特的提问,让喧哗一下子平静了。
“可以确认存在两个对圣光诱导的主观反应。观察对比质量体积的测量值——似乎同时召唤了两人”
梅璃尔的话让奇迹师和作业人员惊愕地呆住了。
这真是超出预料的事态。
“姬巫女,报告各自担当的奇迹术式状态”
按照芭璐特的吩咐,五位少女开始确认手边的计测器。在吐出的记录纸上,有只小巧的钢铁制机械手正记录着数据。少女们迅速确认了一遍后,依次开口说道,
“第一圣遗物以及第一到第六术式群正常运行中”
“第二圣遗物群以及第七到第十术式群正常运行中”
“第三圣遗物群以及第十一到第十四术式群正常运行中”
“第四圣遗物群以及第十五到第二十术式群正常运行中”
“第五圣遗物群以及第二十一到第二十六术式群正常运行中”
“现在,召唤程序待机于第九阶段”
梅璃尔作为她们的代表总结道。
“离待机极限还有一百四十秒——请问该如何处理?”
仪式的管理基本上在姬巫女们的权限内,然而若是出现突发事态,便超越了她们可以下决定的范围。因而这时,以芭璐特为首的五氏族之长们不得不亲自临场指挥。
“……嗯”
芭璐特环视了一圈「圣廊」。
“召唤奇迹术本身似乎很安定”
“对”
涅罗在旁附和道。
“很好。因发生紧急事态,我以<莱纳凯特>五氏族之首芭璐特.柯德兰之名下令,继续召唤仪式”
“遵命”
梅璃尔点点头,再次确认了身边的记录纸后,朗朗吩咐道,
“为以防万一,拟神杖第四群以及第九群准备微调整用追加圣句。调整用圣句以第八章第二段落为基础,各自把握调整尺度”
“……这样没问题吗?”
涅罗嗫嚅似的悄悄问道。
“即使现在中断,也同样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结果。那么就该继续进行。顺利的话,还能得到预备用的「救世主」”
“原来如此。您的慧眼真是不同凡响,在下深感佩服”
涅罗微笑着点头致意。
虽然在礼节方面的口气与措词毫无漏洞——然而这位青年的言语中总浮现着嘲弄他人般的不逊之色。他本人是否未注意到这点?或者说注意到了却还故意为之?这些不得而知。
当然,芭璐特不会对这种小事斤斤计较。身为<莱纳凯特>各氏族之长,气量自然不凡。
“因缘接续开始”
承着梅璃尔一声令下,配置于「圣廊」各处的奇迹师们同时举起拟神杖。
他们的任务是诱导并结合五个圣遗物所释放的圣光。集中数个小型奇迹术式,建立通道——奇迹术式回路,并让圣光通过其中,显现能产生更大效果的奇迹术 。
奇迹师们按下拟神杖的板机。
咔嗒!一声轻响过后,藉发条弹力将拟神杖玄室球中的空气排出。玄室球中的圣遗物在真空中进入活性状态。以钢铁和树脂模仿女性背骨所制的拟神杖振动起来,从安装于玄室球中的阀门处,凌驾于万物之上尽显一切权能的神之光——圣光开始溢出。
Ia.Kabana.Damu.Buruto.Omu.Gamu
“吾以神之权能下令,万物听从吾之号令”
奇迹师们咏唱的命令句——圣句的基础段落在「圣廊」中回响。
接着记述微调整命令的圣句开始被朗朗诵读。
“圣光阀——解放”
各座塔墙面上设置的专用窗口——圣光阀陆续打开,迸射出新的强烈白光,伴随着阵阵压力直线前进的奇迹之光,突然受到了阻碍。它们分叉、曲折地在空中描绘出复杂的花纹,在「圣廊」中央部紧紧缠绕,构成花纹所绘的奇妙多面体。
微调整术式与用来收纳塔中圣遗物的巨大拟神装置<依柯维拉斯特>各部份同期化。曝露在真空中的圣遗物所释放的莫大圣光,被数十重之多的微调整术式强制性诱导,引入仪式中。
白光所描绘出的巨大多面体——也就是所谓的奇迹术式集合体,开始在「圣廊」中缓缓回旋。
“仪式逆转,因缘接续中”
梅璃尔宣布道。
她身边的计测器似乎坏掉了般速写出大量的记录——术式的计算情报。吐出的记录纸在姬巫女脚下渐堆成小山。
“因缘接续第一阶段,固有记忆再构成”
“再构成无问题”
“周边空间存在律构成无异常”
“异空间存在律流入确认”
“异界存在律浓度上升”
“自我组织化开始”
姬巫女们平静地叙述仪式状况。
奇迹师们有条不紊地咏唱圣句。
召唤场被某种异样的兴奋所包围。
他们的举动究竟能否成为拯救世界的第一步?抑或是——
“因缘结合第六阶段”
“确认术式第七章第六段落发生自毁现象”
“圣句再咏唱开始”
“圣句第七章第六段落再咏唱开始”
“异界存在律固定”
“固有时间加速,是否使用抑制术 ?”
茵培拉斯家的姬巫女贝露迪雅回首朝空中回廊询问道。
若是随她的视线望去,便能发现其视线所指是位外表刚正不阿的中年男子。虽然身高不及芭璐特或是涅罗,但双肩宽阔,胸膛宽厚。倘若不以权谋之术而单纯以肉体的优劣来比试高下决一胜负的话,被击倒在地的定是芭璐特或涅罗。然而,现实中在开始肉体战斗之前,他就会因自己的耿直而陷于权谋术的泥沼之中。
这个男人就是贝露迪雅的父亲,同时也是茵培拉斯家之主塞布隆。
虽说全权负责——但姬巫女毕竟是各氏族的代表。既然氏族之长们亲自到场,贝露迪雅面向塞布隆提出询问,也并非特别不可思议。
“没关系,继续进行”
不等茵培拉斯家之主回答,芭璐特便以锐利的口吻命令道。
“…………了解,继续进行”
虽然转瞬间露出踌躇之色,但贝露迪雅还是遵从了命令。
茵培拉斯家在五氏族中只是末席。贝露迪雅还有塞布隆大概都很清楚这一点吧,只见塞布隆的表情有些不乐,但却没多说些什么。
“真强横呢”
微微苦笑着,涅罗说道。
“一切以时间为最优先。犹豫不决,会增加发生预测之外事态的可能性”
芭璐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在<莱纳凯特>最高权力者们的俯视之下,闪耀的多面体内部渐渐显现出两个身影。
¤
所有现象开始逆转.
“——!!”
虚无变得淡薄起来。
记忆回流的速度之快与此前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一秒化为一天一周一月一年。高速闪过的画面——信息流量已经不能用奔流来形容而是等同于爆炸,其巨大的压力让省吾的意识发出悲鸣。
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
反叛于五官的感觉,藉被击入的知觉为中心重新整合。混沌以令人恐惧的速度收缩成秩序之形,并在那里转变为感觉情报。
宛如填充一块块拼图般凝结浮现出某个样式——
“…………啊?”
随后省吾发现了自己身处的地方。
然而他却无法正确判断,这儿到底是哪里。
傻站着的省吾首先感觉到的是紧抓着自己左腕的花梨重量。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出右手去确认花梨的存在。花梨似乎也和他一样,在置疑省吾的存在般用手掌碰触他的手腕胸膛。
确认了花梨之后——省吾终于有了注意周围环境的闲情。
“什么……”
这里——像是某个设施。
粗看之下,是个巨大的竖坑。
光是抬头仰望上方就让省吾产生双腿发软的错觉。过于巨大的建筑完全无法与他平日所见的东西相提并论——这大概是由于感官有些微妙的不正常所致。
用目测来大胆估计一下的话,这里直径大概超过百米,高度也达到三百米左右。不过,由于规模过于庞大,省吾实在不敢妄下判断。外形几乎是个完美的圆筒,无论是地面还是墙壁都经过仔细打磨。
省吾他们所在位置是地面的中心部。
五条类似某种坑道设施的宽条轨道,延伸至省吾他们足下。轨道停在即将相撞的距离处,前端的枕木辅成若干个二米左右略微扭曲的五角形,省吾和花梨就站在这些五角形的正中央。
“怎么回事……!?”
这些自然是他过去无从目睹的光景。
省吾感到一种模糊的不安。
这姑且可以算是畏惧吧。人类看见陌生的巨大物体——越是形状单调越会抱有某种感慨。因为这会让人类不得不感到自己的渺小。就如近距离观看巨大舰船或建筑物,会感到某种压过来般的无法言喻的不安。而如果是不明物体,这种感觉就会更强烈。
花梨似乎也同样感到了不安,这位平日个性好强的少女浮现出忐忑不安的表情,紧攥着省吾的袖口。
从省吾他们周围放射状延伸的五根轨道与壁面上的五座白塔相连。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塔的方向,可以见到人的身影。
那些人穿着让省吾联想到某个少数民族衣服的陌生打扮。至少看起来绝不像是坑道作业员的服装。大致扫了几眼,虽无法断定准确数字,但全部加在一起也许超过五十人吧。抬头望去,一圈圈类似于支架似的伸出式回廊围绕在竖坑内侧,隐约可以看到有人从那里俯视着省吾他们。
“——……”
塔方面的那些人以朗读圣经般的节奏在朗读着什么,他们拿着类似手杖却带有机械棱角的道具上下挥舞。他们的合唱声,以及道具下端敲击在地的声音伴随着奇妙的压力感,转入省吾他们耳中。
咚,咚,咚,咚。
近似异教宗教仪式般的奇妙旋律。
众人用饱含炽热感情的眼神,凝视着省吾他们。
并非敌意,或者该说是——
“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明明数分钟前他还和花梨一起站在家中,怎么突然就到这种地方来了?不,当真是数分钟前吗?自己的记忆与意识真的无误吗?
面对这异常的影像,常识与逻辑不得不动摇起来。
就在无意义的吼叫,即将因为迷惑与恐怖而要冲破喉咙的瞬间。
“——……!”
犹如锐利的刀锋般——某个人的声音在整个竖坑中响起。
虽然发音清晰明了,但却是省吾完全不懂的异国语言。
在声音响起的同时,人们的咏唱声以及数十根手杖敲响的节奏立即停止了。
暂时的沉默过后——代替突然停下的旋律,波浪般熙攘的声音在人群中扩散。
省吾像是要庇护花梨般将她拉到身后,但他随即发现这样做毫无意义。周围三百六十度尽是人们的眼睛,都带着同样兴奋的表情——不,应该说是狂热也不为过的炯炯目光望着二人,并相互交谈着什么。
“怎么回事——这是在搞啥?”
“阿省……”
花梨声音颤抖地呼喊道。
刚毅的花梨胆怯了,即使是她也无法理解这个状况吧。
“喂……你们……这到底是在搞什么!?”
来历不明的恐怖感缓缓涌上心头。
如同预见了他的反应般——
“——请您冷静地听我说”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省吾他们背后传来。
既不响亮也不尖锐,但在这异国语言组成的群体之中,日语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地传入省吾他们耳中。
回过头的省吾和花梨看见从远方的塔中走出一位少女。
“…………!?”
那是位美丽——极为美丽的少女。
年龄大概在十七、八岁。
在容貌出众这点上,花梨虽然还有些稚气未锐,但也非姿色平平。其他的美少女——或者说外貌适合这种称呼的女孩,省吾多少还知道几个。
但出现在省吾面前的这位少女……与他习惯的日常生活中的女孩们,明显有所不同。
有什么不同?就算被人这么问,仓促之间省吾也很难说清。
是因为少女堪比最高级绸缎般柔顺光滑的金色长发吗?还是由于那双秋水般清澈、苍穹般深邃的双眸?抑或是她凝如脂洁如雪的肌肤以及散发着异国风情的容貌所致?
不对,不仅仅是这些。
虽然这些确实是她美貌的支柱,但却不是所有。倘若这些美丽之物只是简单拼凑起来,便不过是杂乱无章罢了……绝不会诞生出如此柔和统一的美。
(简直就像是……人偶一样……不……)
少女的美非比寻常。
然而却也极为危殆。
她的容姿有如臻至完美的艺术品。从出生到死亡她似乎始终是同一幅容颜——过于完善以至无法想像其幼时及年老后的模样。世俗的想像力对此没有一点能介入的余地。她身上有种远山芙蓉、玉质天成般的纯粹之美,周身散发着典雅高贵却又神秘的气质。
可是同时那也是种玻璃人偶般的美。
就像仅仅一个伤痕就会失去所有一切般——少女的美建立在极度细密的平衡之中。明艳、秀丽、可怜、冰清、端庄、硬质、透明。然则过于……脆弱。其美貌让观者不由自主地会产生保护欲。达了高贵领域的纤细招致观者无意识的忠诚与献身。
不媚、不骄,一切似乎理应如此般的绝代佳人。
(仿佛——)
只存在于英雄故事中的美丽公主。
就在省吾和花梨看得出神时——少女从轨道上走了过来。
轻盈的步姿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体重。
不带一丝尘埃,仿佛是个人偶,只为了这份美丽而存在,少女身上飘浮连呼吸都会被视为秽物而遭舍弃的气息。
“…………”
省吾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女。
或者说——在这个瞬间省吾也许已经恋上她。这不是一见钟情。至少向省吾询问的话,一定会被他矢口否认吧。因为那里站着的正是他理想中的女性形象。他只是刚刚注意到,在这场邂逅前自己便早已深深迷恋上对方——如果定要给个解释的话,便是如此了。
“救世主殿下”
银铃似的楚楚之声,让省吾清醒过来。
“怀着一日千秋之思,我们终于等来了您的降临”
轻柔光滑的纤纤长发轻摆摇曳,少女曲膝跪倒在省吾和花梨的面前。
少女佩戴着数个饰品,身上的衣服缠绕着数重装饰布,从中酝酿出与他人迥异的气氛。假设这里是某个宗教团体的集会,那么她给人的印象就是其中的圣女或是教主之类。
“啥……她说什么——”
省吾呆若木鸡般嘀咕道。
不知是否看穿他的动摇——少女略微浮现出优美的笑容定睛细看着他。
并且——
“…………!?”
接着又出现四位少女——同样向他曲膝跪地。
她们都拥有不逊色于领头少女的容姿。
虽然体型容貌各有不同,但无论哪个都是透出高贵动人气质的少女。
乍看之下,好像某个偶像团体……但与那种少女们截然不同的是——她们毫无任何轻佻浮夸感。跪倒在省吾跟前的少女们犹如修女般矜持——仿佛只要她们并肩站在某处,那里就会变成礼拜堂似的。当然了,她们身上的衣饰也功不可没。举手投足间透露的沉着冷静让人完全联想不到她们是豆蔻年华的少女。
虽然身上服饰的做工多少有些不同,但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属于同一文化圈之物。不过,与其他人的服装相比,跪在省吾正前方的少女们,衣服尤其细致精密,装饰也格外独具匠心。
“你刚才……说什么?你们到底——”
“我们是<莱纳凯特>”
领头的少女回答道。
其他四位少女仿佛点头般颔首低眉。
“我的名字是梅璃尔.柯德兰”
领头的少女说道。
“我的名字是爱绯妮儿.奥托路琪”
“我的名字是塞乃嘉.陆丝波利提”
“我的名字是贝露迪雅.茵培拉斯”
“我的名字是荷杰妲.玛布洛”
少女们依次俯首鞠躬。
随后——
“我们五位姬巫女以及<莱纳凯特>所有族人衷心感谢您的大驾光临。从现在起,将由我们来负责辅佐殿下,请您给予许可”
自称是梅璃尔的领头少女如是说。
莫名奇妙。
虽然能听懂她的语言,但却理解不了其中的意义。省吾除了呆若木鸡地望着少女们外,什么也做不到。不知对这种傻样的省吾作何感想——名为梅璃尔的少女用她含情脉脉的眼眸看着省吾说道,
“能否将尊驾大名告诉我们?救世英雄,打破绝望的勇者,我等一同衷心期盼的最后希望,至少请允许我们赞美歌颂您的大名”
“…………”
省吾下意识向周围看了看。
这少女——到底要说什么?
英雄?降临?救世主?最后的希望?
省吾所在的一侧有那种人存在吗?
“…………阿省“
花梨紧张且表情僵硬地说道。
“她说的人是阿省哟”
“…………啥?”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大家都在看着阿省”
“……他们不是在看你吗?”
省吾好像嘀咕般悄声说道。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省吾终于也发现了。
少女们以及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自己身上而非花梨那里。这不是什么错觉。普通的视线是能感受到的。而如果是聚集了数十、数百道视线,那就会形成某种压力,使对象感到压抑。
他们注视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省吾。
“……不可能”
省吾环视周围喃喃自语。
谁都没有笑。
没有正在拍摄的相机,也没有扛着写有节目名字的牌子,边喊着‘很好,准备拍下一个镜头’边走出来的监督。更何况群众演员应该表现不出如此逼真的气氛吧。其实省吾现在害怕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众人凝视他的视线过于一本正经——以至于他担心自己要是不小心说出什么糊涂话来,会被这些人给乱棒打死。
“无论如何请您先将大名告诉我们”
梅璃尔重复了一遍。
“我……我叫……”
虽然脑中依旧一片混乱,连她话中的一半意思都无法理解。但省吾还没傲慢大胆到再次无视少女的要求——或者说是恳求才对吧。
“我叫……省吾。香芝……省吾”
“省吾殿下”
仿佛在低语着无可替代的恋人之名,省吾的名字在梅璃尔的舌尖上响起。
光是这样,省吾就感到某种快感在脊背上游走。
然而——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四位少女紧随其后。
恭谨地,可爱地,并且自豪地。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
其他人也加入了附和声中。
他们的声音如波纹般徐徐扩散。
“省吾殿下”——竖坑中数次回响的这个词丧失了本来的意义,变成一种单纯的旋律蜂拥而来。巨大竖坑中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如祈祷般吟唱起这个名字。
无数呼喊自己名字的人们。
如果是拥有某种病态嗜好之人——比如自我意识过剩者抑或是无法区分妄想与现实的界线者,大概会对这种场面感到很高兴吧。
但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省吾没有那种奇怪的嗜好。
或者说——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对他而言,这是令他毛骨悚然的光景。
如咒文般反复响起的他的名字,与本人意志或感情无缘地不断覆盖广场。他们确实在欢迎省吾,这也许是种赞美方式吧。但在这赞美声中——却存在某些能唤起不安的,包含了异样声调与热情的兴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省吾和花梨不知道任何能逃出这里的可行手段。人们歌颂省吾之名的声音和身影形成重重围栏笼罩住他们。
几乎是下意识地省吾与花梨紧靠在一起,强耐着心中的不安。
然而——
现在的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也不过仅仅是个开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