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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第一章「名为她的恶梦,其现状」“The blade-It's solitary.”



*



教育旅行结束后,回到家的那一天——



从此叶无预警地消失的那一天起,已经过了数天。



春亮一行人向学校请假,日以继夜地找遍了附近所有地区,还是一无所获。如果还有其他方法,他们也想全部尝试,但无奈资讯太少,他们很快就束手无策。此叶说不定会突然出现在学校——怀抱着这样毫无根据的一线希望,今天春亮等人终于上学,但想当然耳学校里头只有空荡荡的桌子。总之,也只能向班上同学这么说明:「之前我们都感冒了。但此叶还没有完全痊愈,留在家里休息。」



结束了食不知味的晚餐后,晚上,在一如既往的起居室——



今天也邀请了锥霞,决定姑且再一次商量讨论。



锥霞从刚才起就好像对某件事犹豫不决,视线在天花板上游移不定。菲雅不发一语地咬着仙贝。黑绘茫然地喝着茶杯里的茶。



春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放在桌上的东西。



唯一的线索。



地毯式搜索失踪此叶的下落后,踏进家里后方的树林时,就发现了——此叶的眼镜。



她的眼镜掉在那里,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仙贝还是很好吃呢……」



菲雅格外响亮地咬碎仙贝后,「好!」以这个咀嚼动作为契机,用力点了一下头。她敛起一直怔忡失神的小脸,看起来像是勉强让自己恢复活力。



「那么!默不作声也无济于事。我们再确认一次状况吧。」



「嗯,整理资讯非常重要喔。」



对于静止不动的起居室里开始出现动作,黑绘似乎松了口气。



「出门买东西以后,乳牛女就不见了。没有回来,也没有去学校。更完全没有打电话和我们联络。那么——最后见到她的人是?」



「……是我们呢。」



「是我们……然后,关于这件事……菲雅,黑绘。」



就像是要订正春亮说的话一般,锥霞开口说道。她放在大腿上的手,紧紧地揪起自己制服裙的裙摆。



「至今我都找不到机会说,但这件事果然还是得告诉你们才行……这是关于此叶失踪时的情况……」



春亮终于明白,所以锥霞才会从刚才起模样就不太对劲。她肯定一直耿耿于怀、一直在烦恼吧。然后今天怀抱着要亲口告诉菲雅两人的觉悟,来到了这里。



明明春亮自己——只是一味不去思索自己与她之间的那个问题。只是因为大脑可能会负荷太大,所以一味藏在心底深处。这是可耻的自我保护,也是糟糕透顶的视而不见。



同时,见到了她这副模样以后,春亮才领悟到,他比自己想像得还要没有多余心力去留意外界事物。如果是平常,他应该更早以前就会察觉到锥霞的苦恼。就算自己不去思考,不代表她也是一样。他这才发现,自己多么没有余力去在意其他人。



春亮吐了一口气。但这次不是没有去向的叹息,而是和菲雅咬碎仙贝时一样,单纯只是重振精神以向前迈步的信号。



然后,为了解开锥霞的误会,好让她不再为了没必要耿耿于怀的事情而太过烦恼,春亮开口说道:



「不是那样,班长。跟那时候的事情没有关系。」



「……咦?」



「我就是知道。此叶和我们分开以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就连此叶也预想不到的某件事。我认为和那之前的状况并没有什么关系。否则的话——这副眼镜不会掉在后头的树林里吧。」



春亮刻意强而有力地断然说道。根据也许很薄弱,但他确信一定就是这样。这绝对不是单纯的此叶离家出走。而是她遇到了某种事情。某种就算想避免也避免不了的事情。



「是……吗?可是……」



锥霞仍是支吾其词,但菲雅点了点头。



「嗯。也就是说,掉着眼镜的屋后树林里发生了某件事,乳牛女被卷进了其中吧?」



「嗯,没错。」



「嗯……事情发展愈来愈像是警察二十四小时(注:以日本警察的各种活动为采访主题的纪录片节目总称)了呢……那么,实际上真的发生了一些事情吧。真想要有点提示呢。」



「电视上播过,一个男人杀了邻居夺取钱财后,因为生活突然过得很富裕,就被警察发现了。如果某个人是基于某种目的而对乳牛女做了什么,那个结果说不定已经显现出来了。我们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春亮左右寻思。奇怪的事情。变化。有吗?有。



「虽然不晓得有没有关系——但鹭咲老师突然不来学校了呢。」



「嗯。我本来还以为她只是一两次请假不上课,但看样子,以后好像都是由那个叫作杉村的老师教英语。鹭咲辞掉工作了吗?」



「说可疑是很可疑,但我们也不能肯定呢。」



「还有,这是我向泰造确认过的消息。」



春亮一边回想着教室里的风景,一边接着说道。由于对方的存在非常醒目,即使不特别留意,也会发现对方的缺席。



「听说恩·尹柔依从前天起就向学校请假了。」



「可能是研究室长国有什么行动吧。他们是否就是原因,抑或是有其他原因,而他们正在追查?但这些都无法肯定。」



「也有一说是意外地只是感冒。基本上也当作有这个可能性吧。」



真相究竟是如何?恩·尹柔依和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不晓得。那鹭咲老师呢?不晓得。其他有出现什么变化吗?不晓得。现在正发生什么事?该怀疑到哪个地步才好?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得不出答案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久,春亮发现茶壶里的茶喝完了。



「我再去泡一壶茶吧。」



对菲雅三人说完,春亮走向厨房,顺便转换心情。他将装了水的水壶放在瓦斯炉上,暂时静静等待。就在他茫然思索要不要做些配茶的点心时——



「那个……我可以帮你的忙吗?」



「啊,班长。嗯,当然。」



锥霞也走到厨房。春亮心跳有些快了一拍,但他认为自己答得很自然。锥震有些怯生生地仅在厨房入口露出半截身子,显得莫名地忸忸怩怩,但在听到春亮的回答以后,露出了安下心来的笑容。



两人并肩准备茶和点心。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将备用的围裙递给她也是一如往常。然而,为什么会感到紧张?为什么光是稍微触碰到指尖,心脏就扑通扑通狂跳?



春亮很清楚有些事情非说不可。至今一直搁置不理的事情。一件非常重要、真的很重要、必须仔仔细细思考过后才能说出答案的事情。



春亮咽了咽口水。如果要谈论那件事,只有菲雅和黑绘都不在场的现在这个机会了。



「那个……」



「没关系。」



锥霞静静地,以甚至感觉得到温柔的口吻说。是透过他的气息察觉到话题了吧。至少可以认定她也一直在意着这件事,才会这么快就有反应。



出乎意料的迅速回答和回答的内容,让春亮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咦?那个,没关系是指……?」



锥霞站在身旁,脸部依然朝着流理台。



「就是没关系。你现在还有其他应该思考的事情——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也希望你不要当作没有发生过。我也不打算这么做。等到此叶回来,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以后……我再好好听你的回答。我只能说这么多。」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变得细若蚊蚋,仿佛是喃喃自语。但那确实是由她口中所说出的,她自己的话语。包含在她的话声中,被巧妙隐藏住的颤抖、畏怯和紧张,证明了这件事。



「……抱歉。」



「你在针对哪一点道歉啊?蠢毙了。」



「不,呃,就是……那个……」



春亮自己也不清楚。道歉的意义肯定有很多种。他无法一一付诸言语。况且,他也不晓得是否该道歉。自己……真的很没用。



「该怎么说呢,总之……可以先维持原样……吗?」



「可以啊,只要你别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



「我……我不会忘啦。嗯,总之——就是和以前一样,和以前一样。好!」



春亮如咒文般地咕哝说着和以前一样、和以前一样时,锥霞突然开口问了。但她依然面朝着前方。



「……很困难吗?」



「呃,嗯。可能是因为很突然吧,像是你真的是认真的吗?有一部分还无法完全消化,现在还没有什么真实感,所以,突然要变回和以前一样反而很困难,就是这种感觉吧——哈哈,我在说什么啊……」



就在春亮露出苦笑这么说的那一瞬间——



锥霞静静转过身子,让始终朝着流理台的身体与他正面相对,笔直地仰头看向他。



近在眼前摇摆的马尾。制服加上围裙。略微泛红的脸颊。



她散发着认真的氛围,真诚地注视着春亮。



「如果……还需要证据……证明我很认真的话……」



但是,双眼又蕴含着些许的羞怯和觉悟。



是有意的吧,她略微拾起下颚——说了:



「我现在立刻就可以给你喔……」



不知怎地,春亮的视线被吸往了她脸上的某一部分。某个因为她下颚的动作,不可思议地不得不去注视的部分。仿佛像是在主张自己的存在感般,缓缓一张一合说出话语的,锥霞粉红色的嘴唇——



春亮的喉咙迳自动了一下,咽下口水。理解了锥霞的弦外之音后,他不自觉地想像起那幅画面,吞了一下口水。



就在这时——



「喂~春亮,茶还没好吗?也别忘了拿新的仙贝出来喔——!」



「呜喔喔喔!对……对喔,必须泡茶才行,泡茶!呃,那个……嗯,我已经知道班长说的是认真的了。所以……嗯,总之就跟……以前一样吧……」



起居室传来的声音将春亮猛然拉回现实。他边说边再次动起不知不觉间停下的双手,锥霞也极其自然地转回脸庞,只是说了:



「这样啊。」



然后,她也再次朝着流理台开始准备茶点。和起初相同的状态。



但是,春亮依稀察觉到了。



自己与她肩膀的距离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不清楚是变近了,还是变远了——只是感觉到「改变了」而已。



同时,这段距离绝不会让他感到不快。



所以,他决定让自己心想,现在这样子就好了。



——恐怕,一定,很卑鄙吧。



*



于是,重新泡好一壶茶,回到起居室时——



坦白说,春亮老早就在内心某处暗想,八成也会有这么回事,所以并未太过惊讶。



从厨房这边拉开拉门,走进起居室的同时——菲雅等人惊觉地坐起身。但不是看向春亮,而是位置上正好相反,连向庭院的缘廊。



在昏暗的庭院里,有两道人影站在缘廊边。



一道是小麦色肌肤配上灰色头发的人影。另一道是身材娇小,脸上缠着绷带的人影。而两人身上都穿着医师袍。



「吾之惊愕,迷路之后竟跑到你们家来了吗?真巧。」



「嗯。好久……不见……」



恩·尹柔依一脸认真地说了让人匪夷所思的表面话后,一旁的阿曼妲·卡罗特——从前被称作木乃伊师的少女鞠躬致意。她似乎很难为情,略微躲在恩·尹柔依的身后。



菲雅重新缓缓坐下,将握在手中的魔术方块放在桌上。但她并没有移开手,仿佛想向庭院里的两人传达什么般、展现什么般,一直让立方体待在自己的掌心下。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人,说了:



「虽然不晓得这件事情你们是否参与其中,但你们至少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吧。快点告诉我们。」



「菲雅,我常常在说,研究室长国不是我们的同伴。连教育旅行那件事,到头来也是研究室长国的策略,不要太相信她们比较好——虽然我很想这么主张。唉,现在资讯太少了,根本不是可以说『闭嘴,快滚』的情况呢……」



锥霞边说边叹气。恩·尹柔依正经八百地颔首,灰色头发纵向晃动。



「她说得没错。我们并不是你们的同伴,所以主张没有特别要说什么的主张。」



「什么!那你们来做什么?诅咒你们喔!」



「只不过——吾之补充,予以现在的情况说明,由于我们迷了路偶然来到这里,正有些疲乏。面对好喝的茶和圆圆的食物时,说不定会一不小心脱口说出现在正在调查的未知。」



又是非常拐弯抹角的表面话,但以她们的立场,肯定也有很多难处吧。



春亮露出苦笑,瞥向阿曼妲说:



「你的意见也和这位麻烦的前辈一样吗?」



「……嗯,没错。松懈下来的话,说不定,会说溜嘴……」



「哈哈,我知道了啦。了解!」



春亮嘴上虽然在笑,但不安与期待开始在心里卷起漩涡。



她们两个人一定知道。



知道此叶发生了什么事。



此叶现在在哪里做些什么。



若能知道这些消息——当然,不过是多准备两个茶杯而已,真的一点也不费工夫。



*



既锐利,又充满野性和魄力——如果视线有刀的利度的话,光是触碰到视线,光是被她看见,仿佛就会被一刀砍成两半。



是个有着这种眼神的人。



他想,自己应该是站在走廊的暗处,偷偷觑着自己的父亲带她穿过玄关。



当时,她露骨地摆出不快的表情。原本眼神就很凶恶了,此时更是厌恶地皱起脸庞,蹙起端正的眉头,视线毫无顾忌地来回打量玄关。



「哼……真是栋乏味的房子。用来迎接妾身未免太小了吧,崩夏。」



「拜托你别跟从前的大名宅邸比啦。在现今这个时代,这栋房子已经算很大了。」



父亲回答。当时的模样——自己记不太得了。



他想是因为自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长度过肩的头发自由奔放地往下垂放。明明五官漂亮得甚至让人觉得高贵优雅,但同时又具备着肉食动物的野性气息。双唇间隐约可以瞥见尖尖的犬齿——没错,就像是凶暴的野狗一样。当时自己如此心想。有着不修边幅的毛皮,但又自视甚高,非常强悍,任意出手的话,可能马上会被吞噬贻尽。



她光脚穿着类似木屐的鞋子,身上随意地穿着和服,腰带缠得豪迈不羁。仿佛在强调自己不拘小节般,裙摆的交叠处露出了大片雪白大腿。肩膀也几乎裸露在外,上半身的衣服真的只是勾在某一部分上而已。



「不过,比起来这里的半路上看见的那些狗屋般的房子,还好了一些吧。」



她索然无味地说,同时拉开衣领用手朝胸口搧风。反而是看着的自己感到不好意思。



不过,当时他还老实地心想——这个人胸部好大喔。



「啊~喂,我先声明,这里还有小孩。教育上请你注意一下。」



「啊?你是指从刚才起一直偷看这边的『那个东西』吗?」



忽然间,他的目光与那双野性眼眸对上。看来她早在很久前就注意到他的存在了。他不由得吓得往后缩,但她哼了一声。



「说什么教育。崩夏,妾身呢,是因为你实在太啰嗦了,才会不得已来到这里而已。你既没有权利命令妾身,妾身也不需要有任何顾忌——说到教育,哈!不如就由妾身为这个小鬼打破童贞吧?如果只是偶尔尝尝味道,年轻的男孩也能玩得相当开心呢。」



「饶了我吧。春亮才九岁。」



父亲受不了地说,从三合土玄关走进屋里。经过春亮身边时,将手放在他的头上。



「我之后再介绍给你认识,你们两个人先去起居室吧。我去泡茶。」



「嗯……嗯。」



父亲前往厨房后,他偶然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脱下了木屐,站在身后的走廊上。是不是该打声招呼呢?他心里如此想着,却紧张又害羞地说不出话来,于是完全错过了时机。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语地互相对视。



沉默之中,他忽然想起了父亲说过「两个人先去起居室」。他慢了几拍才意会过来,急忙转身,拉开起居室的拉门走进里头后,她的脚步声也缓缓跟上来。



在她进来之前,春亮捉起了放在起居室角落的客用坐垫,追加放在桌子旁。正好这个时候她走了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视了起居室后——



「……」



她不是坐在春亮刚拿出来的坐垫上,而是重重盘腿坐在了原本就放于上座的坐垫上。那里虽是父亲的位置,但春亮心想也没什么关系吧。



该怎么说呢,因为以仪态而言,春亮已经觉得比起父亲,她坐在那里更是理所当然。



父亲端着盘子回到起居室。春亮乖巧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候,这才吁了口气。因为他终究没能掌握时机,始终不发一语。



浑身散发着不满的气息,手支在桌上托腮,眯眼瞪着虚空的她,这时说了:



「喂,你应该拿了上等的酒过来吧?」



父亲发觉自己的座位很自然而然地被人霸占后,脸颊抽搐了一下,但秉着大人的气度不予追究,在空着的坐垫坐下。



「很遗憾,家里没有酒了。只有茶而已,所以喝茶吧。」



「不要。」



「喝吧。我说过要让你喝好喝的茶吧?」



父亲有些强硬地将茶杯推到她手边。她厌烦地以手背推开。



「都说不要了。妾身现在想喝酒。」



「我泡了高级的茶叶喔。不喝的话太浪费了。」



「谁理你。」



「别这么说嘛,快喝吧。」



推来推去、推来推去。两人互不相让地推着茶杯。



「啧……够了!」



终于,她心浮气躁地用力咂嘴,以打耳光般的动作从父亲手中一把抢过茶杯。春亮当时还讶异地心想,真亏茶都没有洒出来。



见她粗鲁地将茶杯凑到嘴边,父亲像在说「赢了!」一般,得意地勾起嘴角。然后挂着胜利的贼笑,转头看向春亮。



「那么,也该向你说明了吧。现在是自我介绍时间。这家伙呢——」



父亲话才说到一半,只见她将茶杯拿开嘴边,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皱起眉。



「哼——难喝死了!」



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地以肩上投法,将那个茶杯丢向父亲。



「咕哇啊啊啊啊啊!」



被泼到了热茶后,父亲动作夸张地在起居室地板上滚来滚去。她又哼了一声,以看着无趣余兴节目般的眼神注视父亲。



「呼!呼!喔呼噗——!这个茶叶很贵耶——!」



「呣。在这种状况下,你还在意茶叶的价值吗?妾身第一次觉得,你搞不好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呐……」



坦白说,春亮觉得冷静地说出这种话的她非常可怕。



可是,可是——



尽管做了这种事情,让父亲逗趣地在地上打滚,她眼里依然闪烁着百般无聊的光芒。依然闪烁着对一切事物都厌倦了般的光芒。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很在意。



也兴起了冲动,不管什么都好,就是想和她说说话。



刚才父亲说过,现在是自我介绍时间。那么,就试着自我介绍吧。



「那个……」



「嗯?」



「我……我叫作夜知春亮……你……您好。」



春亮鼓起勇气向她搭话。由于紧张,台词变得相当奇怪。



她有些吃惊似地微微眯起一只眼睛看向他。紧接着,勾起了肉食性动物般的嘴角。



「呵——妾身无意挑剔小鬼的礼仪。无须使用敬语。你是崩夏的儿子吧?」



虽然迟疑,但春亮还是决定恭敬不如从命。于是用普通的语气说:



「嗯,是的。」



「你不害怕妾身吗?老实说没关系。」



「……嗯。是有点害怕,可是——」



「可是?」



该怎么说才好呢?托着脸颊的她,兴味盎然地望着吞吞吐吐的自己。犹疑了一会儿后,最终他说了:



「——可是,不是全部都害怕。」



「哈,这算什么?」



她可能以为春亮会回以更有深度的答案吧,大感意外似地弯起嘴角。不过,心情似乎没有因此变差。



「不过,光是在妾身面前没有屁滚尿流,就算是很有胆量的小鬼了。可以当个妾身打发无聊的对象吧。那么,要做什么来消磨时间好呢……消遣、消遣……嗯。」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双眼淘气地眯起。



可以看见粉红色的舌头舔向嘴唇。



「小鬼,先问你一个问题——你退皮了吗?」



「咦?」



春亮不叫白她在问什么,怔怔地呆然应声。但是下一瞬间,原本还在起居室地板上滚来滚去的父亲霍然起身。



「慢……慢着!且慢且慢且慢!对你来说还太早了,爸爸不允许喔!喔喔,我一直觉得这是有机会一定要说说看的传说名言,没想到在出乎意料的时机点上说了这句台词呢!」



「吵死了!」



她又抓起父亲残留在桌上的那杯茶,用力往他一丢。茶水溅洒开来。父亲再次在地板上疯狂打滚着。



「好烫啊——!我一口都还没喝耶!」



「你又在担心这种奇怪的地方了……不过,人家不是都说喝到最后直接灌嘛,你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这个时候,她的脸颊也终于有些缓和下来。



但是,全身散发出的气息还是不变。双眼虽然充满野性,但又散发着无聊的气息。视线仿佛正凝视着遥远彼方的某样东西。



如果是在心里,春亮能够承认。



可以回想起刚才没能说出来的话语。



态度和气势都很骇人的她确实相当恐怖。但是,不仅如此。



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他也没有特别的理由,就是这么觉得。



看起来好可怕的人。



可是,也同样地——看起来好寂寞的人。



所以,他想起了非问不可的事。



「那个,我已经说了喔,但你还没有说。」



「嗯?」



「就是……名字。」



「喔喔。」她似乎有些措手不及,依然托着腮,但略微挺直背脊。然后,停顿了像在沉思默考的些许间隔后——



「妾身之名为村正。」



她从正面笔直地注视春亮。这时,浮现在她嘴角的冷笑开始产生变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像要刻意展现给他看一般,嘴唇的弯曲弧度愈来愈大。可以看见可怕的犬齿亮光。眼神仿佛是猎物就在眼前的野兽。



然后,她像要说给他听一般。



像要毫无误解地,将那句话的意思正确地传达给他一般。



超乎必要地以又低又重的语调接着说了:



「像你这种年纪的小鬼,妾身杀掉的数量足足超过一百人呢。」



她那邪恶的表情非常可怕。



但是,果然还是一样。自己已经了解存在于她内心深处的事物了。



所以自己好像这么回答了:



「喔~」



*



——好像作了梦。非常怀念的梦。



春亮慢吞吞地从棉被里坐起身。早晨尚未到来,寝室一片昏暗。但并非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月光隐隐从窗外洒落进来。



枕头边有样东西静静地反射着月亮毫无温度的苍蓝光芒。是副圆框眼镜。



(此叶……)



春亮出神地低头望着那副眼镜,同时回想起了恩·尹柔依两人的说明。



简单来说——此叶被名为妮露夏琪的龙岛/龙头师团成员掳走了。



之前新生欢迎祭的骚动时也听过这个名字,她是龙岛/龙头师团的第二名。是教育旅行遇到的受诅咒日本刀长曾弥虎彻的持有者。



看来这两件事都与这次的事情有关。新生欢迎祭时,骑士领拥有的道具被龙岛/龙头师团夺走,使用在了此叶身上。为了使用那项道具——为了减轻使用时伴随而来的诅咒反作用力,对方需要教育旅行时春亮一行人与虎彻互相争夺的免罪符机关(Indulgence Disc)。听到这件事,菲雅再度对研究室长国燃起烦躁情绪:「结果都要怪你们的混蛋上司拿走了免罪符机关吧!」



使用在此叶身上的道具效力是什么?



什么样的力量大到无论如何都需要免罪符机关?



然后,为何强大的此叶无法逃脱——



答案全都息息相关。引导出了唯一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



(此叶失去了……记忆吗……)



没什么,这没什么。春亮说服自己。正如打从听了恩·尹柔依她们的说明直到睡觉这段时间,他不停说给自己听的一样。虽然很像是漫画情节,但自己也曾丧失记忆。只不过是这次发生在此叶身上而已。所以没问题。这没什么——



但是不知不觉间,他在棉被上握紧了拳头。从默然接收着月光的两枚镜片上移开目光,抬起脸庞。睡意早在很久前就消失无踪。



恩·尹柔依转告后,他们知道了妮露夏琪现在的躲藏地点。



那么,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春亮仰头看向窗外,此叶或许也正看着的苍蓝月亮心想。



仿佛对着那弯超凡不染的明丹发誓般,下定了决心。



他们明天要去拯救此叶。



然后,绝对——要将她带回这个家。



同一时间,菲雅也躺在被窝里,仰首望向自己房间的天花板思索着。



(竟然失去了记忆?乳牛女那家伙……太大意了吧。)



但是,她又心想,这没什么大不了吧。之前教会区「奈落(Narrow Narrow Abyss)」对春亮做了某些事,导致他丧失记忆的时候,也是随随便便摧毁对方后,记忆马上就恢复了。这次的情况也一样吧。没错,铁定是这样。可是——



可是什么?



菲雅发觉自己心里有着教人烦躁的复杂情感,皱起小脸翻了个身。她是在担心吗?这怎么可能。自己为什么非得担心那个乳牛女?就算她不在了,对自己来说也完全没有问题。虽然这三天来,春亮和锥霞的模样确实很奇怪——但她可以断言,自己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都十全十美地过得没有表现出任何精神上的动摇。是一如既往的完美女人。



没错,碍眼的乳牛女就算没有回来,她也一点都不在意。去救乳牛女这件事也是,虽然春亮他们一副等不到早上,想现在立刻去救她的样子,但菲雅觉得他们真是疯了。不仅要考量到体力和心理准备上的问题,一旦踏入敌人的地盘,夜晚也只对敌人有利。再加上恩·尹柔依她们也说过,对方似乎没有马上转移阵地的迹象,所以最后决定等到早上再行动。



菲雅对明天的事也不是那么干劲十足。该怎么说呢,顶多只能说她主要是去看看愚蠢到被敌人掳走的那家伙,也因为有必要以此为话柄,往后拿出来取笑她或是调侃她,所以去救她也未尝不可。既能卖个人情,被自己所救,那家伙也会觉得很屈辱吧。仅是这种程度而已。



(话说回来……)



菲雅忽然将思绪拉回正题,在意起了刚才想起的名字,也就是恩·尹柔依她们。她们说自己是来转达消息。当然,菲雅可不会再被她们骗了,所以一直抱着质疑聆听她们说话。但光看她们的态度,实在不像在说谎。



方才光是整理听到的资讯,脑袋就已经一团混乱。但像这样冷静下来思索后,真是充满谜团。研究室长国从前都是在幕后操作现象,这次为何前来告诉他们资讯?以迷路后不小心说溜嘴的形式向他们透露消息,又是什么意思?她们的上司,好比说暗曲拍明知道此事吗?知道的话,他究竟在想什么?两人并未主动提议要伸出援手就回去了。她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愈想愈是教人摸不着头绪。



恩·尹柔依她们究竟是敌人还是同伴——?



(唔唔……)



菲雅好一阵子都在棉被里翻来覆去,最后死心放弃。因为她发现到了。



回想起来,这点从以前就始终暧昧不明。所以事到如今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出答案,只能顺其自然了吧——



*



第六室长室——也就是「他」这个生物的住家,依然充满了知与未知。杂乱地往上堆积的书,密密麻麻地写着注解的资料,不知为何有着烧焦痕迹的文件。这些东西占据了书架、地板和桌子上方,家具全都失去了原本存在的意义。



在这幅情景中,坐在椅上的他仍旧低头看着书本,有丝饶富兴味地开了口。那张椅子还能够维持椅子的功能,也许可以算是奇迹了。



「那么,你们确实向他们说明完毕了吗?」



「吾之回答,是。评价自我评价后,我成功不多不少地转达了资讯。」



恩·尹柔依隔着一张扭曲地往上隆起的桌子回答。



「很好。不过,不会有过多或过少吧。我都说了可以告诉他们所有既知的事项。顶多少了点资讯,不可能会过多吧。」



「吾之发言,对于室长琐碎的指摘,我感到不知该感谢还是该焦躁的苦恼。」



「呣!总觉得你拐着弯在骂我是神经质的男人呢。真服了你。」



就在两人如此交谈的时候,恩·尹柔依在眼角余光中看见有什么东西猛然蹦出。是站在一旁的阿曼妲的手。她正举起手来,要求发言。



「好的,阿曼妲同学,请说。我随时都非常欢迎寻求未知解答的问题喔。」



「……为什么,禁止我们,直接,协助他们?」



拍明像在说「喔?」一般挑了挑眉。恩·尹柔依先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白发少女那张出神发呆的脸孔后,又将正面转向拍明。她觉得这是很好的未知。自己原先也打算相准时机,提出这个问题。面对意图了解世界一切事物的组织之长,身为底下的一员,果然多少不得不忌惮顾虑。就这方面而言,阿曼妲却能够不看现场气氛,直截了当地问出口,是因为她成为研究员的时间还不长吧——顺便说明一下,严格来说,阿曼妲也不是打从心底赞同这个组织的理念才会待在这里。所以面对他时感受到的距离感,才会和自己不一样。



「——确实是未知。我认为告诉对方我们拥有的所有资讯,也等同一种协助。然而却禁止我们提供物理上的助力,似乎不够连贯一致?询问这样的询问。」



这时他总算从书本中抬起头,轻轻耸了耸肩。



「不不不,难得我送了礼物给龙岛/龙头师团的她们,我自然想在不出手的情况下,看看她们会怎么使用啊。这就像是闯入更衣中的试衣间,那样太不识相了吧。」



「矛盾。向他们,转达资讯,不算是,出手吗?」



「那是实验的前提阶段,只是准备而已。虽然这个譬喻不太好听,但调查猴子会如何拿取箱子里的香蕉时,必须先告诉猴子箱子里头有香蕉吧?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猴子……奇奇纳斯吗?」



「我们可以做的——我允许你们做的,只有给予有利于观察他们的初期资讯而已。我不能允许你们成为实际的战力帮助他们。猴子会怎么取得香蕉?还是不去拿取就放弃,任其腐败?帮忙的话,就等同我兴味盎然地观察这一幕时,你们又丢了锯子进去,并教导他们如何使用。姑且不论实际上锯子能否发挥作用,但那样实在称不上是公正的实验呢。」



换言之,对他们来说,自己两人等同锯子。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恩·尹柔依心想。



对于不直接协助他们,自己之所以产生质疑,她认为并不是因为他们同班,或是总觉得欠了他们很多人情等这种道义上的理由。身为研究室长国的一员,她理解到了观察他们具有着重要的意义,也几乎可以同意拍明的一字一句。



但是——她认为,现在的状况有些太过危险。



视情况而定,说不定一切还会就此宣告终结。对眼前的求知欲恶魔而言,他或许可以当作是一个未知的结果而加以接受……但是自己的话……



这时,她忽然发现拍明阖上书本后,兴趣浓厚地注视着她。



「我们应该不是救助道具的锯子,而是为了保护猴子,最低限度必要的求生刀吧?——你的表情好像在这么说呢。」



他怎么会知道?恩·尹柔依随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微微歪过头。



「……吾之回答,由于无法看见自己的表情,予以无法确认的未知。」



「哈哈,这只是我主观的推测,你别放在心上。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不信任他们吗?他们曾经打赢了是部落最强战士的你,至今也打赢了其他无数强敌。你认为他们会那么轻易地就被打败吗?」



听到这种像在挑战部落骄傲的话语,恩·尹柔依只能这么回答。不承认他们的强大的话,就等同贬低自己,乃至于部落战士们的实力。



「我相信,但是这次的对象另当别论。万一——」



「嗯,我也不是不能明白你的心情。所以,我给点回馈吧。」



拍明冷不防地这么说道,同时露出了像是递糖果给小朋友的绑架犯般的笑容。逐步遭到诱拐的小朋友,也就是阿曼妲怔怔反问:



「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