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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第四章「名为磨练的前进,其恐怖」 “The blade-It's heavy.”



*



春亮从隔天起,开始在莉莉海尔的藏身处进行特训。当然,现在根本没有闲工夫上学,只能翘课了。



特训的地点在那个空空荡荡的舞会大厅。菲雅她们靠着大厅的墙壁,以毫不松懈的视线,监视着莉莉海尔的一举一动。春亮明白她们的心情,但也心想,太过严加警戒的话,自己也很难进行特训吧。



莉莉海尔看似完全没有感觉到那些视线造成的压力,说:



「拔出来看看吧。」



然后将有着华丽装饰的黑色剑鞘递向他。春亮缓慢地试着拔出剑——同样闪烁着黑色光辉的刀身从中出现。长约一公尺,是剑普遍的长度吧。这就是「毒剑剧毒骑士」吗?



自然而然地,他感受到了与至今自己这双手握过的武器不一样。也就是与此叶那把刀不一样。现在手中这把剑,不像此叶那般轻盈,也不具有让人可以放心将自己交给它的信任感。归根究柢只是一块受诅咒的钢铁。



这时,莉莉海尔以饶富深意的眼神看着他。应该是在确认诅咒是否真的不会发动吧。



「怎么样?」



「问我怎么样……嗯,就是剑吧。话说,要用实物进行训练吗?不会太危险吗?」



菲雅身旁的锥霞也同意地表示:



「是啊。那把剑光是划伤,毒素就会萎延吧?要是夜知跌倒被它划伤了,一切就无可挽回了。就算是夜知,也防止不了忌能造成的诅咒。」



「而且该怎么说,也需要进行对打那类的练习吧?一想到会划到对方,太恐怖了。」



「……这样啊。这是盲点呢……」



莉莉海尔思索了片刻,最后像是在说「没办法」般点了头。瞥了一眼春亮后,说:



「收进剑鞘后交给我吧。」



「嗯……嗯。」



春亮审慎地将毒剑收入剑鞘,递给莉莉海尔。她接下后,相对地从背上连同剑鞘抽出另一把剑,再像刚才一样递给春亮——这次是以白色为基底的剑。剑鞘上有着和「毒剑剧毒骑士」类似的装饰。



「这是?」



「当作练习用剑吧。形状和重量都与『剧毒骑士』相似。」



「这样啊,那当然用这把比较好。」



拔出剑鞘后,这把剑的刀身闪耀着高贵的乳白色。除此之外,刀的形状与拿起来的感觉确实非常相似。



「真的耶。这把剑叫什么名字?诅咒是什么?」



大概是集中精神,重新将毒剑剑鞘背回背上吧,她间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名字吗?名字叫作……『亚里乌斯』。它的诅咒没有什么大不了。如果在失去勇气的状态下站在敌人面前,那把剑就会变钝。相对地愈有勇气,锋利度也愈强……」



「喔……」



「你带了很多方便的替换武器呢。要说是偶然,也未免太类似了吧?」



「只是凑巧而已——虽然也可能有些剑的锻造者是同一个人。不过,这些剑全是从骑士领的武器库中借出来的。会依据某些分类而放在一起也不足为奇。」



在菲雅她们面前小巧跪坐,采取观众模式的黑绘啜着水壶里的茶,说:



「借出来吗~?根据你之前的口吻,这样说好像不太对呢。应该是强行抢来吧……」



「我不否认。」



那么——莉莉海尔重新转向春亮。由于她说「你先随便挥看看吧」,春亮随意地拿起借来的白剑「亚里乌斯」,试着纵向一挥。意外地比外表看起来还重,身体被拉着往前倒。接着往横一扫。毕竟和挥舞球棒不一样,身体踉跄不稳。



「剑基本上就是铁块——看来必须先习惯剑的重量吧。要是被剑的重量影响的话,根本无用武之地。」



「……也就是说?」



「一,在你习惯之前,先练习空挥。二,累了就休息。以上,若注意到什么事情的话,会再告诉你。」



看样子,第一天的训练远比想像中单纯。可以感觉到手臂的肌肉正因不习惯的重量而震颤发抖,但春亮再次举起剑,有样学样地挥舞着剑。



额头上流的汗水,肌肉的悲鸣,都通往拯救此叶的道路。



一思及此,他当然不可能觉得累。



*



「奴呼————!嗯啊……咿……呀……」



「……」



「等……等一下,不要……那么用力……摩擦那种地方……嗯……哈……」



「啊哇哇哇。怎么办?这副模样连我都犹豫是否可以拿出照相机哟!」



「……」



「嗯嗯!啊……哈……前面……后面……又是前面——?锥……锥霞!可以了吧,锥霞!喂——!」



「嗯……?啊!」



锥霞忽然抬起脸庞,这才恍然惊觉。眼前是由黑绘的头发举至半空中,然后再用「黑河可怜」——该怎么说,带着无法一言道尽的挑逗感,遭到紧紧束缚的菲雅。锥霞慌慌忙忙地解开「可怜」,然后回想了起来。



(对了。记得我们讨论到,光是看着夜知进行训练太无聊了。监视莉莉海尔的同时,也该做点事情以免浪费时间……)



于是黑绘提议道:「仔细想想,我还没有认真练习过如何束缚他人呢。」所以为了更加熟练地运用自己的武器——也为了藉此稍微提升束缚技巧,便请菲雅当两人的练习对象进行特训。因为两人身负着束缚妮露夏琪的任务。



「嗯~看刚才的捆绑方式……如果是我的招式,肯定会取名『性骚扰的基盛』哟。该不



该抄袭过来呢?」



「抱……抱歉,我好像稍微发呆失神了。真是蠢毙了……」



「嗯,那稍微休息一下吧。水壶里还有茶哟~」



「喔,其实我也带了仙贝过来。」



锥霞一边听着这些话声,一边斜眼一瞥,前方看见了正专心一意地继续挥剑的他。莉莉海尔坐在稍远的地板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锥霞的心神有些恍惚,与菲雅两人一同休息。



坦白说——她觉得自己提不起劲。



这是为什么呢?——她思索着。话说回来,又是为什么会对于与莉莉海尔并肩作战一事感到难以释怀?又为何无法彻底抹去那种感觉?然后也思索着——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理由抱持着一种像在找藉口的感觉呢?



她喝了一口黑绘递来的茶水。本想看向春亮,但没来由地,转头的动作在中途停了下来,视线回到冒着热气的茶水水面上。



愈是思考自己的内心层面——不知怎地,她愈是不敢看他。



(嗯,也就是说……)



果然。真是蠢毙了。会感到心虚,反过来说,她认为正好证明自己丑陋的内心存在。



之所以提不起劲……



是因为在内心深处……



她有着「如果她就此不再回来的话」这种想法吧——



如果「她」忘记了曾目击到自己告白。不,如果遗忘了告白以前的所有记忆,自己就能取而代之地在他身旁保有位置。是因为自己有着这般无可救药的丑陋妄想吧——



不是。她希望不是。这种想法不被允许。



可是,内心又有个自己无法彻底否认这些想法。锥霞自觉到了这种想法只会诞生凄凉到想哭的心情,但又觉得不论再怎么想抹去,都会一直挥之不去地附着在心底某处。



(我太差劲了……)



胸口深处、腹部里,都充满了黏稠的腐烂污泥。她真想摘出那些因丑陋而污秽的内脏,再用洗衣精将其彻底洗净——



然后她又心想,实际上自己可以办到这点,真的是丑陋至极。



*



「呼……呼……」



「一,速度变慢了。二,动作变得散漫。以上,建议你休息——她们也正这么做。」



转头一看,菲雅她们确实正坐着喝茶。菲雅吃着仙贝,黑绘惬意地眯起眼喝着热茶,锥霞不知为何表情有些阴沉地恍惚发呆。



「说得也是呢……那稍微休息一下吧。走吧。」



「……?」



「别露出那种奇怪的眼神嘛。只是顺便而已,我至少也准备了你那一份的茶。」



「不,我——」



「好了、好了。」



强硬地催促后,她慢吞吞地从坐着的地板上起身。



「打扰你们啦!请追加两杯茶吧。」



「呣!」



菲雅察觉到莉莉海尔的存在后皱起了眉,但可能是心想只将她一个人排挤在外也不太好,最后哼了一声。



「随便你们。但我可不会把仙贝分给你们喔。」



「来来~还很烫,要小心哟。」



黑绘将茶倒进带来的纸杯里,春亮再将纸杯递给莉莉海尔。她带着不知在想什么的面无表情,接过了纸杯。莫非她不敢喝日本茶——才这么心想时,她在与一行人有些距离的外围坐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开始喝茶。虽然冷漠,但幸好还愿意喝茶——春亮心想。



「……」



好一会儿,只有菲雅咬着仙贝的声音持续不歇。四周弥漫着些微的紧张感——果然问题在于莉莉海尔吧。既然接下来要并肩作战,和她聊聊天也不算是徒劳无功。春亮心想什么话题都好,和她说说话吧。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妮露夏琪也戴着奇怪的面具吧?那也是受诅咒的道具吗?」



间隔了几秒后传来回答。



「……似乎是。详情我不清楚,但听说是自我强化系的祸具。」



「跟家族会的雏井艾希……也就是类似那家伙的『酢浆草的实验表(Clockwoek Life)』吧。」



「『极小歼灭圈(Four Minutes)』吗?跟那个相比的话,当然效果比较差。听说终归只是辅助性地『增强力量和反射神经』而已。不需要太过在意吧。」



莉莉海尔小声说完,喝了口茶。



「喔……啊,我想再问一个与受诅咒道具有关的问题。刚才黑绘说过的——关于你身上带着的诸多受诅咒剑,真的是从骑士领的仓库强行抢来的吗?」



「我应该说过了,我不否认。」



「那样很不妙吧?那个,骑士领的人不会生气吗?就立场而言——」



「无妨。只要能杀了妮露夏琪……之后的事我不在乎。」



栖宿着幽光的眼瞳。她没有望向任何地方,凝视着残破废墟的水泥墙壁,如此低声说道。春亮再度感受到了当中隐含的执念,和类似盲目决心的情感。



「可是,身上带着那么多剑的话,很辛苦吧?像是诅咒之类的。」



「这点我也不否认……时机正好,我补充一下其中一把剑的诅咒吧。好比说这把『艾佩坦默』——」



莉莉海尔说话的同时,从背后抽出了类似短刀的武器。不知她是否察觉到了菲雅等人见她突然拔刀,肩膀都忽地一震,她只是继续摸索下半身的口袋,拿出了某些东西——是好几个缀有偌大宝石,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戒指。她粗鲁地将那些戒指压向短刀的刀身后,戒指上的宝石瞬间被刀身吸收进去,消失不见。



「咦?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你们国家的北方原住民族……是叫作爱奴吧?部落里传说中的食人刀。是把每日夜里自行动起来杀人的受诅咒刀。正如传说中的只要喂它石头,它就会安分守己,所以这把刀的诅咒就是必须像这样定期喂食它有价值的矿物。否则的话,这把刀会一视同仁地动手杀人,甚至会袭击持有者。我可不希望睡觉的时候,这把刀飞了过来。」



「呜哇~太浪费了。这个诅咒太伤荷包了。」



黑绘目瞪口呆地低声嘟哝。不论是方才的宝石,还是昨天雇用那些男人的资金,开销似乎非常巨大。但春亮不敢问她是怎么筹到那些钱,决定不问为上。



莉莉海尔将那把「艾佩坦默」收进刀鞘里,一边说道:



「只是这样就能解决的话,算不了什么。就个人而言,从骑士领仓库带出的道具中,『贯穿与通奸之玛克劳克兰』的诅咒最为骇人。虽然已经被破坏了。」



「就是你逃走前抽出的那把剑吧。为了消磨时间,顺便问你有什么诅咒吧?」



「顾名思义,那把剑要求持有者之肉体实践『贯穿』这个概念。」



「嗯?什么意思?」



「诅咒就是必须给予它『贯穿』的感觉。否则剑会自行贯穿持有者的身体。一般情况下,似乎是用桩子或钉子贯穿血肉,但既然日后还必须战斗,我不想让身体受到太多损伤。不过,很幸运地我是女人,身体的某一部分有着最适合贯穿的构造。因此我利用那里——」



「喂——!给我慢着,你现在是不是在说些很危险的事情啊!」



「嘿咻!嘿咻!来,阿春也跟着我一起做吧!」



「等一下,你们太吵了,我听不见!贯穿什么?」



「听不见最好!你也可以结束这个话题了!」



「这样吗?总之,我已经不再受那个诅咒的束缚了。坦白说,我松了一口气。我虽是同性恋,但先前也心想,总有一天可能必须忍耐一下,找个男性协助我——」



「喂!都叫你别再说了!诅咒你喔!」



现场莫名一下子变得嘈杂。但是,在这当中,锥霞依然只是茫茫然地喝着茶。她究竟是怎么了呢?



「班长,你没事吧?」



「咦?啊,不……抱歉,我在发呆,没有听到你们在说什么。怎么了吗?」



「锥霞,别在意,不过是一些你只要像平常一样,对这个无耻小鬼怒吼一声『蠢毙了!』就好的愚蠢对话。不如现在就怒吼一声吧。」



「为什么我要被怒吼啊……?」



「哈哈,算了吧,等下次有机会。」



锥霞有气无力地露出笑容。看起来果然没有精神,但春亮已经无暇顾及。



就在这时,莉莉海尔回想起似地低声说:



「我先声明一件事吧——你们也许会心怀期待,但我现在持有的祸具当中,没有祸具装有免罪符机关。」



「哼,我才没有心怀期待昵。虽然我当然想要免罪符机关。这次的事件结束后,会再去寻找吧。你好歹也是骑士领的一员,应该至少知道下落吧?」



「谁拥有的哪项祸具里使用了免罪符机关,我无从得知。况且那样东西对我们而言,不过是用以减轻诅咒的普通装置。重要程度只是类似有无在剑柄缠上防滑布罢了。平常也不会特别留意……」



「哼,真是没用。」



对话就此暂且打住,接着是黑绘临时想起似地开口:



「对了,像是刚才爱奴族的刀,骑士领的武器库里相当不挑地什么都有呢。我还以为会像奇幻电影里的场景一样,有一大堆西洋铠甲或是剑一字排开。」



「骑士领的武器库不只一个。只是我去的武器库碰巧——保管着许多具有渊源,曾在传说中出现的这类祸具。其他武器库中,也有些地方都聚集了你想像中的那些西洋祸具吧。」



「传说……感觉很厉害呢。」



听到他们这么说,莉莉海尔轻轻左右摇头。



「但几乎都无法分辨是否真的是传说和故事中的那项武器本身——也无法肯定是否因为诅咒及性质与传说很相似,后人才以传说中的名字称呼。总之,我不认为这些祸具全都早在许久以前就已存在。只不过这当中……确实也有岁月久远到教人难以计算的『真品』吧。」



「年纪可不是愈大愈好喔。对吧,黑绘?」



「嗯嗯,我也正值不太方便说出自己真实年龄的年纪呢。话说回来,那些传说果然也多是那一方面的佳话吗?」



「是啊。多是北欧萨迦传说和埃达诗歌中出现的魔剑之类。『祸剑希格尔斯荷姆』也是。这个名字出现在〈休瓦兹之子海尔吉之歌〉这首诗歌中。一样不晓得是后世的人仿效那个名字而取名,还是真的是那首诗歌中叙述的剑。」



「喔……你借给我的那把黑剑也有类似的由来吗?」



「那是杀死勇士的——」



不知怎地,莉莉海尔这时暂且打住。春亮歪过头。



「怎么了吗?」



「不……只是花了点时间回想罢了。『毒剑剧毒骑士』是在〈杀死勇士的阿斯穆德之歌〉中出现。是杀死勇者的复仇故事。传说在剑上面加了毒。」



「那练习用的这把白剑……是『亚里乌斯』吧?它也是吗?形状十分相似呢。」



「没……错。在同一首诗歌中也有出现。」



莉莉海尔低声咕哝地说完,像要改变话题般,这次换她主动提问。



「说到传说,你们想要抢回来的村正,也是传说中的刀剑吧?我只是基于好奇问一下,她是什么样的刀?」



「只是普通的乳牛女而已,乳牛女。肥滋滋又松垮垮。」



见菲雅条件反射地立即回答,春亮一面苦笑,一面回想。传说中的刀。或许确实是这样子呢,但自己曾经对她有过这种印象吗?



自然地,春亮带着怀念的心境,回想起了刚来到夜知家时的此叶。



「说得也是呢。至少不太有传说中的刀的感觉呢。因为……」



*



父亲经常不在家。起先他都买便当之类的外食吃,但一直吃外食,不久就腻了。所以他开始自己煮饭。但毕竟还小,一开始当然不可能煮得很好。



「咦~奇怪了,我明明照着书本上的步骤做啊……」



春亮蹙起眉,看向盛在盘子上的姜烧猪肉。但是,盘中的食物焦黑到不说菜名的话,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又油又腻,看起来实在不像可以吃下肚的东西。



今天的晚饭由我来做!自己已经这样夸下了海口。现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同居人正饿着肚子等他吧。只能向她宣布自己失败,叫外卖了吧——才这么心想的时候,那名同居人一脸不悦地走进厨房。



「唔~还没好吗?妾身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哎呀?」



「啊!这是……那个——」



「……」



因为我不习惯煮饭。因为是第一次。因为食谱上的说明太难懂了——春亮难为情地别开视线,正想辩解时——



她朝着盘子伸长手臂——直接以手指捏起焦黑的猪肉,丢进自己嘴里。



「……哼,真难吃。」



粗鲁地发表评语的同时,她还是动着嘴巴咀嚼。明明光看就知道不好吃了。明明完全没有必要吃啊。



她咕噜一声咽下焦黑的肉片后,又哼了一声,转过身子,准备走出厨房。



「我……我说!那个,呃——我……我下次不会再失败了!」



他慌忙朝她的背影这么说。



她回过头来,隔着肩膀勾嘴笑了。



「妾身只要是肉,什么都好。下次再失败的话,说不定就会吃你的肉哟。」



说到失败,失败的不只是自己。当然她也失败了。可以说和菲雅刚住进夜知家时的情况差不多吧,但唯一不同的是,她并没有特意想做些帮助他人的事。



好比说——曾经某一天,当他恍然回神,她正从起居室跑出庭院,助跑后用力一跃,降落在了围墙旁的屋外电线杆顶端,朝着电线杆上头的另一道人影举起手刀,目光锐利地问:



「你是哪里的忍者?」



「咦……咦咦?」



「你在侦察这栋宅邸吧,但太显而易见了。你爬错树木了,非常地显眼喔。你可能还是见习的忍者吧,但妾身村正不会对敌人手下留——」



「喂——!他只是电力公司的工人啦——!」



他想起了自己曾一边仰头看着翩翩翻飞的和服,一边慌忙如此大叫。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全身穿着藏青色工作服,靠在电线杆顶端工作的工人,看起来确实有点像是忍者。



也曾经有一天买完东西回家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那是非常笨拙,但又非常熟悉的声音——噗哔!



「……」



他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己房间,喀啦一声拉开拉门后,她一脸吃惊地回过头来。她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气息,可能真的非常专注吧。



她坐在榻榻米上,手上拿着自己音乐课时使用的直笛。



「小……小鬼,你别误会了!妾身只是非常无聊,想找点有趣的东西,才凑巧走进这间房间,就发现了这个。妾身并不是感兴趣,那个……终归是因为妾身没看过这种笛子!」



「不要擅自进别人房间啦,不过,算了。」



她似乎有些红了脸颊,撇过头后,将直笛递给他。仅斜眼看着他,一边说:



「不过,小鬼,你就这么放在桌上,表示你接下来打算练习吧?」



「嗯,明天有考试。」



「那吹吹看吧。练习可是非常重要。妾身来看你练习得如何。」



「啊——你想知道怎么吹吗?」



「才……才不是!这是妾身完美的考量,为了让你在他人面前不会失败,想让你习惯他人的目光罢了……好了,首先要用哪根手指压着哪里!」



「真是的。我也还吹得不是很好呢。」



他接过直笛后,这时猛然惊觉。



直笛的前端。她方才含住的直笛前端。总觉得似乎有些湿湿的。一意识到这件事,心脏突然猛烈地怦通怦通疯狂跳动。



(这……难不成是所谓的……间接——……)



「怎么了吗?」



「不……不!没什么!」



擦掉的话就不算。重新设定、重新设定。没错,根本不需要在意或介意——他一面心想,一面若无其事地用衣服擦拭直笛前端再含住。在她的注视下,开始吹起指定的曲子。



由于心跳声依然非常嘈杂,他很难掌握到拍子。



父亲似乎有什么考量,好像曾叮咛她尽量别到外头走动。所以她基本上都在家吃饱就睡,经常显得百般无聊。虽然似乎相当喜欢电视播的时代剧,但时代剧并非二十四小时都有。



结果,自己每天的任务,也许可以说就是当她打发时间的玩耍对象。但也许该说是玩耍道具就是了。



可以想起很多回忆。自己跳着跳绳时,她在缘廊上看着他不久后,可能也想跳吧,便一起加入跳绳的行列。但因为绳子是小孩用的长度,她跳得非常别扭,就算对她说:「太短了,不行啦。」她还是生气地继续跳着。她可以用一只手指就做出竹蜻蜒。她仰首看向天空中旋转的螺旋浆时,会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除此之外,还有好多、好多回忆可供回想。



没错。对自己而言,她绝对不是传说中的存在。



虽然起初来到自己家时,她只是普通的陌生人。



但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就只是存在于那里的某个人。



和父亲一样,毫无突兀感地成了自己家里的某个人。



换句话说,在自己心目中,她单纯只是——



*



回到自己家后,锥霞倒向沙发。



胸口好苦闷,仿佛被人紧紧勒住。她维持着趴在沙发上的姿势脱下衣服,变成自己认定的全裸,但被紧紧勒住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就两方面而言。



方才在莉莉海尔的藏身处里看见的光景。她回想起了面带微笑,诉说着此叶往事的他的脸庞。不,早在那时候起,就已经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了。这件事紧紧地捆住自己的胸口,连受诅咒的皮衣也无法比拟。



羁绊太强大了。看见他带着那种表情诉说往事,她不得不产生这种想法。



(没错……过去的回忆非常强大。有着无法一朝一夕颠覆,由漫长时光守护的堆砌重量。真是羡慕……)



可是——自己心底有某个人喃喃低语。既丑陋又教人厌恶,她绝对不想承认的另一个自己低语着。



可是,此叶现在不在了。他现在只是用过往的回忆,强行填补失去的部分罢了。



如果他真的失去了那个空隙,那里就会破一个大洞吧?



被迫认清的回忆有多重,也代表着失去以后,产生的空白会有多么巨大。要趁虚而入实在非常简单……



(闭嘴。)



你根本没有长年来累积的回忆。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夺走此叶消失之后的空隙,这肯定是唯一且绝对的手段——



「——闭嘴!」



她倏地瞪大双眼,使尽全身力气捶打沙发旁的桌子,大力到手几乎要骨折。当然,实际上骨折了。拳头传来一种电流窜过般的发麻剧痛。感受着这份疼痛的是自己。绝不可能是潜伏在胸口深处黏稠污泥里的卑鄙小人。所以锥霞藉着这份痛楚,让自己的思路复苏。



然后表示同意。



我知道。你说得没错。



假使万一自己有获胜的手段,那只有可能是钻竞争对手的空隙。只有等着竞争对手脱队,再钻进那个空隙所产生的有利位置上。这是胜算最高的现实手段——



(没错,现实到蠢毙了的地步……)



但是,正因如此,她不能选择这个手段。



锥霞缓缓起身,重新在沙发上坐正。自己的白皙肉体,与包覆身躯的黑色紧身皮衣。紧接着可以看见因为殴打的冲击和刺出的骨头,受了伤流着血的拳头。光是将拳头摆在大腿间凝视着它,拳头就慢慢痊愈。真是令人厌恶的光景。



但是,多亏了这幕光景,她真的久违地回忆起了忘却的事实。



既理所当然又重要,绝对无法蒙混带过的事实。



(这就是自己。)



不论是多么令人厌恶的事实,这依然是形成自己的最大要素。问:上野锥霞是什么样的存在?答:就是这种存在。其他还能说什么?



既然想起了这件事,就该再进阶想起另一件事。



她是为了正面迎战包覆住自己的诅咒,迎战受诅咒的命运,才会告白。



做好了会绝对性惨败的觉悟——就算惨败,也深信这项惨败,正是以令人神清气爽的结果封印住受诅咒的自己的生存方式。



梦想着万一成功了的正当胜利——深信这才是具有价值的事物。



所以她告白了。



但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等同是应该迎战的困难,正背对着自己。她可以只是刺向对方背部,苟活下来吗?



「答案……当然不用说吧……?」



锥霞一边如此低喃,一边握紧正令人作呕地蠕动复原的拳头。



那是小偷。是瞧不起、白白浪费了自己最初决心的恶魔呢喃。尽管一时之间很吸引人,但总有一天她会无法原谅自己吧。对受诅咒的自己感到可耻的心情永远也不会消失吧。



她忘记了重要的事。



告白之后,因为没有马上遭到拒绝,就产生了自己有希望的错觉——双眼被看起来比想像中更容易触及的宝物迷惑了。犹如卑劣的小偷一般。



「但是……我不是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