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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个月,转眼到了四月底。儿媳加津又从家里来到如云斋的别墅帮他收拾行囊。得知这个消息,正雪说道:“不让你们等太久了。那么,就请看看我答应过的事吧。”然后,他说,借一个房间用来分娩。“……我想加津夫人也亲眼看一看。但不需要您帮忙。”在那个房间里,柳生如云斋和加津等待着。不久,由比正雪牵着阿类的手走了进来。加津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只见阿类一丝不挂……但是腹部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她的脸上因为恐怖和紧张而面无表情,皮肤更加发绿了。“那就开始吧。”说着,由比正雪拔出一把刀来,从站在那里的阿类的头上劈了下去。“来到这个世上吧,田宫坊太郎!”“……哦!”如云斋叫道。正雪并没有将女子一劈两半。——只是从她的额头到鼻梁,从胸口到腹部,划了一条浅浅的血道。想不到这个人竟有这等神功。在如云斋看来,似乎女子的体内本来就有一条血道,只是随着正雪的一阵刀风,自动裂开了。眨眼间,阿类从面颊到身体,被划出了一条红线。从那里,脸上、身体上四处裂开,形成了无数的网眼。这时候,另一个人推开她的皮肤,从里面顿时出现了。加津一声尖叫,倒在了如云斋的怀里。由比正雪回头看了一眼持刀而立的如云斋,闭上一只眼睛,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阿类化作了一只四处破漏的袋子一样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被脱在草席上。里面出现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美男子——身体苗条、肌肉结实的田宫坊太郎。当然他是一丝不挂的。开始时,他好像茫然地站在一片冥冥之中,但突然睁开了双眼,放出一股妖光,死死地盯住了加津。他踉踉跄跄地走起来。“田宫!”正雪叫道。“不,太早了。那是柳生先生的妻子。”田宫坊太郎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支地。那样子完全像一个在主人面前前肢站立的狗。“……怎么回事,正雪?……”如云斋声音嘶哑地说。“我想,你已经该相信了……新的田宫诞生了,坊田郎再生了。”说着,正雪向坊太郎扔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衣服。坊太郎开始将衣服穿在身上。那动作好像是在梦中,又像着了魔一样,同时那双欲火熊熊燃烧的眼睛投向加津。“这,这真正是以前的田宫吗?”如云斋一手扶着加津,一边问。“是同一个人,又是另外一个人。”正雪答道。“什么意思?”“魔人田宫坊太郎。”“魔人?……”“剑法与以前的田宫一样,灵魂是个魔鬼……驯养他的只有鄙人,或者另一位高人。老实说,鄙人带着他,还不太放心。”“田宫,”如云斋用老虎面对一只恶狼的那种眼神,一边死死地盯着他,一边说道,“他说,转生以后,要扔掉剑的。”“他号称‘剑之天才’、‘剑之孝子’,那只不过是因为剑的束缚而虚度了青春的一个年轻人的悔叹罢了。现在,获得新生了,又该另当别论。当然,如果他知道有了剑,可以随心所欲的话。——喂,我说还早,别急!”正雪又对坊太郎大喝道,那完全是一个驯兽师的口吻。如云斋抓着刀,一边心惊胆战地看着对加津目光贪婪、垂涎欲滴的坊太郎,一边接着问道:“正雪……那什么人,都能这样吗?”“不,那不行。”“你是说,不是谁都行吗?”“没错。首先,必须是拥有能够这样再生的无比力气的人;其次,必须是具有强烈无比的意志的人,即使是非颠倒也要转生。”“如果是想再活一次的欲望的话,这个世上的人恐怕谁都会有。”“如果没有强烈的欲望,这个转生的愿望不会实现。世上的人都欲壑难填、满腹牢骚,岂料死的时候,往往都会看穿人生。有的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犯什么大错,有的觉得充满苦难的生命结束了,反而感到满足,而大多数人都精疲力竭,睁着空虚的眼睛离开人世。而且,刚才所说的精力和体力无与伦比的人,如果是度过了心满意足的人生的话……”“心满意足的人生……”如云斋的眉眼里透出一丝苦笑。正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继续说道:“这样,能够这样再生的人,必须是临死却有着超人的气力和体力,对自己的人生抱着咬牙切齿的后悔和不满的人,渴望度过另一种人生的人……这样的人,出人意料这个世上倒是少有。”“临死……”如云斋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我还不会死。”“看起来是这样。”如云斋看着正雪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梦初醒。“果然,临死还能与女人交媾的人,也许非同小可。那,如果是这等人的话,那个女子无论是谁都可以吗?”“不,只能是他深深爱慕的女子。”“嗯。”“而且,那个女人必须预先施了法术。”“法术?”“这样的话,只有开始的时候宿在子宫中,不久便会溶化了子宫,在腹腔中发育,最后将其体内全部化作子宫,转生的人像鸟一样从女人身体里破壳而出。”如云斋看了一眼草席。刚才像皮袋一样脱落的东西,不知不觉变得像肉泥一样,正在化成一摊水。现在的季节,尸体腐烂恐怕也需要十几天,可这个几分钟之内就发生了。只是,没有随之而产生的腐败气味。不,那也许也是腐败的气味,但那不是人的,而是像凋零的花瓣腐烂那样的甘美芬香,这种香气洋溢在空气中。——但是,那也是如云斋感觉不到的。“那位姑娘……知道自己会这样吗?”“知道。女人往往为了心爱的男人干什么都心甘情愿。可以说可怜,又值得佩服。”“田宫说,转生以后要与喜欢的女子安稳度日,可等他转生的时候,那个女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不,是那个女子死了他才转生的。两个人也知道吗?”“是这个道理,”正雪微微一笑,“着了魔法,被忍法控制以后两个人就如拼死交媾的虫子,又正如明知会死却逆流而上产卵的鱼一样。”“你说忍法?”如云斋严厉地盯着正雪道:“由比,你学过这种奇怪的忍法?”“鄙人,不学。鄙人做不到。”“什么?”“都是鄙人师傅施展的法术。”“你……还有师傅?他,他,姓甚名谁?”“我这里想要告诉你,但奇缘,奇缘,先生去熊本的话,师傅正在熊本,在那里你将直接见到他。”“……那个人,是住在熊本的人吗?”“不。——他去四国,给刚才的阿类姑娘施了忍法以后,直接去了熊本。”“为何而去?”“为了让临死的宫本武藏先生,像这个田宫一样再生。”“什,什,你说什么?……让武藏先生?”如云斋好像他自己临死似的喘鸣起来。正雪脸上那丝笑意消失了。“刚才,鄙人说,先生去熊本是个奇缘。这件事,我又已经派信使,通知师傅了……但也许师傅本来就料到了宫本武藏先生死时,柳生如云斋先生会到场……”“你说,武藏先生……会死?”“既然师傅去了,大概是这样吧。就像高空的乌鸦闻见了死的气息一样。”正雪不仅没有丝毫笑意,反而带着一脸严肃的神情又说道:“如云斋先生,田宫再生的事,加津小姐没有跟任何人说吧?”“……应该没有说。”“跟茂左卫门先生也没有说吗?”如云斋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媳。半是昏迷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加津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件事不仅正雪叮嘱过,公公如云斋也叮嘱过她。正雪只是这样又追问了一下,然后叩拜道:“那么,鄙人就此告辞了……如您所见,这位田宫的灵魂尚需时日来形成,现在他对女人同野兽没什么两样,莫若尽早离开贵府……”正雪起身,领着坊太郎。“拜借贵宅,不胜感谢。”“等等,正雪!”如云斋叫住他,索性抬起抑郁的眼神,说道:“看来,你对我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深信不疑。不,你说过,借我的地方让这位田宫和女子结成夫妇,这不单是因为田宫和我是旧知,而且是因为想让我看……让我看这等怪异的事,你觉得我会就这样放你们走吗?”岂止现在放他们走,本来从一个月前,这位柳生如云斋就俯首帖耳地借宿给这三个奇怪的人,不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为所欲为,而且禁止加津说出去,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从他激烈的性格来说,从尾张藩武士的立场来说,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允许的。事实上,他自己对自己的态度也感到不可思议,似乎不单是好奇心,某种恶魔般的东西抓住了如云斋的灵魂。正雪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点头说道:“我相信您。”“为什么?”“如果您也想再转生的话。”“什么?”“如果您也对自己的人生怀着咬牙切齿的不满,渴望着另一种人生的话。”柳生如云斋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