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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之街-debriefing- 如梦幻泡影(1 / 2)



盐之街-debriefing-如梦幻泡影



***



意识在隐隐痛楚中清醒,痛楚的来源是后脑勺。



唔哇......怎么搞的?



想要伸右手去摸脑后的痛处,左手竟也跟着一起动了。定睛一看,原来双手铐在一起。



......这又是干啥?



咕哝着爬起来,四周却是陌生景象。除了一张大床以外,这个宽敞的房间里完全没有其他家具,有的只是整片地毯和雕刻精美的天花板和墙壁,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就连床铺也是营舍远不能及的高级货。



后脑一个劲儿地主张它的疼痛。用铐着的手伸过去摸了摸,果然在头发里摸到干掉的血块。看样子是破皮了。



呃啊,真是。



该说是报应吧。想起从前也有过类似的误会,不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次恐怕不是误会。



误会不至于用手铐吧--



将自由的双脚挪到床边,却见鞋子好好摆在床边。可以在室内穿鞋,难道这里是旅馆?



房间里有两扇门,一扇通往卫浴间,另一扇被人从外面反锁,在房内的人无法打开。军营里的某些房间也有这种构造,但在民间房舍之中应该不多。仔细一看,整个房间就只有这扇门显得特别新,恐怕是之后特别改装的。



浴室里摆着全新的毛巾和盥洗用品,上头没有商标或特殊图案,那么旅馆的可能性就低了。应该是私人宅邸。



窗户是敞开的,房间却是在三楼。墙外只有藤蔓爬着,几乎没有可以探足的地方。想起某个在这种困境下也有办法可想的友人,自己既没有效仿他的意愿,当然也没有那人的好身手。



用来软禁一个头脑发达又优雅的男士,倒是不错的环境。



将双肘撑在窗台上,随口喃喃自语。天色微明,四下静谧,看出去像是在一处别墅区,而且地势相当高,庭园里又长着好几棵颇有榭龄的老杉,显见此间占地之广,让屋主敢种下这么多参天巨木还不至于令左邻右舍困扰。



外加这屋子里的人都没有花粉症。



姑且拿这一类无关痛痒的小推理来打发打发时间。话说回来,这栋房屋也太气派了些。



我最--讨厌这种屋子了。



皱皱鼻子讲完这些话,便听见有人敲门。敲得挺温和客气的。



要进来就进来啊--反正我既不能开门又不能关门。



听到这两句讽刺已极的回应,门外的人才打开房门。这也是客气。



来者是个年轻男人,个子既高且瘦,穿着一身看得出是手工制做的合身西服,还在门口先鞠躬才进屋来。弱不禁风嘛--一时在心底五十步笑百步的评论起来。



你醒了吗?



你不就是知道我醒了才来的吗?还问。我还以为你会等我洗完脸再来呢。哪有人待客这么急躁的。



对不起。男子恭敬地道歉,又鞠了一个躬。



我是来向您确认身分的。



妈啊,不确定身分的你们也这样铐?一点也不好笑。



言语揶揄之外还甩着手铐让链子发出声响,却见那人脸上也没有一丝动摇,以那年纪而言倒是极有自制力。



敢问您是陆上自卫队立川营部临时司令,入江慎吾先生吗?



听着男子尔雅温文的语调,入江没好气的给了一个白眼,冷哼道:



我说不是你就会放人?拜托你别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



***



临时司令的怪头衔会落到入江身上,据说是重建后的陆上自卫队幕僚部基于各种考量所搞出来的;简单的说,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在盐害后续处理完全结束之前,这么一号盐害专家要尽量留在队里。于是那些伪造文书、假冒身分,连同在立川期间擅自进行人体实验等等罪名,都因时制宜地不予过问。



不予过问可不是一笔勾销,入江当然不会天真到从此没了戒心。他的存在无疑证明着自卫队的种种疏忽,欲除之而后快的高层将领大有人在,谁晓得幕僚部几时翻脸不认人。



所以眼前的这件事情,他也认为是那一派人士所为。



和美军开完盐害的研讨会,当时他正准备回营。由于会议结束时间比预定的要迟,美军便送他一程。那个人冲到大马路中间差不多是出发后二十分钟左右的事。驾驶紧急煞车还是来不及,被撞上的那人好像是个上了年纪的男性。



负责开车的是个日裔美军,一路上都用流行的日语和入江闲聊,只有在煞车的那一刻用他的母语大骂。



坐在后座的入江出头打量,见倒在车前的男子一动也不动,忍不住皱起眉头。惹出麻烦来了。



--算了,反正责任是美军要扛。



总之你们快点联络基地。



急救系统虽然已在部分地区复苏,却还不到以前那样完善的程度,先送基地医院比较妥当。



丢下指示后,入江就走出车外。他虽然没有临床经验,却拥有医师执照,现场若是没有人会诊察就罢了,既然他在,不去看看总是说不过去。



俯卧在地上的男子看来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出血。入江在他身旁蹲下,把手指伸进泥污的衬衫领子里探找颈动脉。



--怎么搞的。



脉搏略快却十分稳定,一点也不像是刚被车撞飞的人。



才这么想,却见男子蓦地睁开眼睛,压在身体下面凡右手握着一把枪,枪口正对着入江。



小哥,头一次遇到假车祸吗?



那人邪邪笑道。入江耸了耸肩:



对啊,头一次亲眼见到。



入江朝车子瞄去,早有一队持枪人马围在车旁,正在胁迫美军驾驶及护卫下车。



不好意思。我们无怨无仇,只不过布人花了大把美金要找你。



黑市自盐害以后就更加活跃,美元行情一路飙高,欧元其次,日圆则一落千丈。



抱歉得让你睡一下啰。



这就是入江当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在那种情况下可以用麻醉剂,你们是不会教他们吗?叫他们把人打晕,这是那来的上流雇主啊。现在好了,打破了我的头,害我一觉醒来都还会痛。



入江也对别人做过同样的事,如今却只顾说别人。他瞪着那名年轻男子,男子看来教养良好,这会儿却只是低头致意,只字未答。



妈呀我最讨厌这种的。入江撇过脸去,大皱眉头。



你以为你还有资格抱怨吗?



忽听一个声音阴阴地说道。转头看去,原来是个坐着轮椅的少女,正让女佣推着进屋。



少女大约是中学年纪,长相令人联想到高贵的小动物,笑起来肯定惹人怜爱,此刻却用满是敌意的眼神瞪向入江。要在这种表情里找到任何魅力都是难上加难,况且入江又不喜欢小孩。



将轮椅推进屋内之后,女佣就告退了。



大小姐......



男子有些紧张地挡在入江和少女之间。



不用担心,我不会对那位小姐怎么样的。挟持人质逃命的这种事我嫌麻烦,肉体劳动也不适合我。



入江直指男子的疑虑,少女也对男子抬了抬下巴,高傲地说道:



让开,柏木。你站在那儿会挡到我说话。



唤作柏木的男子依言退回原位,退开前还不忘向少女一鞠躬。障碍消失,少女的凶狠眼神便直接刺向入江。



知道对方怀恨入骨,入江对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惹人怨向来是他的拿手绝活,但他一时也想不起自己几时连素未谋面的人都得罪过。



我是江崎树里。你对这个姓氏有印象吧?



那语气显然容不得他回答不--入江却想,要是在这种场合老实回答不又会怎样呢?对方八成会发飙吧?



话虽如此,他却也没别的答案可选。



不,没听过。我也不认识姓江崎的。



江崎树里的脸色一阵白。有的人在发怒时会血气上冲,树里大概是血气顿退的那一种。



......你不知道我家的姓氏,是什么意思?



初次见面就要求我知道你家姓什么,会不会太神啦?



入江的毒舌从来不会因为对方年纪小就留情。见柏木投来责难的眼神,入江便将挂着手铐的双腕伸到他面前:



受这种待遇还要我顾虑主谋者的心情?开什么玩笑。



柏木默默地垂下眼去。他不否定入江的话,可见这桩绑架案确实是树里主谋。从她敢对大人颐指气使的那种动作看来,这小姑娘是十足的世家千金。



杀人犯还一副被害者的姿态,你是什么意思?就是你用盐害实验杀了我父亲江崎定和!



听见那鞭子似的尖锐喊声,入江心中一惊,但是--



抱歉,那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他爽快地道歉,见树里一脸无法接受,又道:



你觉得我杀了多少实验对象呢?要累积到那种数量的资料,一、两千次实验会够吗?全国加起来少说也有好几万次,你叫我每一个都记得?



在成千上万的实验体中,入江只记得其中一个人的名字,而且还是因为那人在实验中途逃走,又在逃亡途中牵连到他的朋友。若只是中途逃走,入江根本也不会去记得什么。



通常我看到的只有实验结果,也就是成串的数字而已,



入江挑高了眉毛放胆直言,只见树里的脸色越发铁青。



你在看图表的时候会对每个数据产生感情吗?不会吧。



对他而言,用这种比喻已经够体贴了,但对树里而言似乎不是。



闭嘴!住口!



树里突然咆哮,甚至作势要站起来--随即往前仆倒。柏木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向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的树里。



多感人的主仆关系。入江在一旁冷眼看着。



树里被柏木抱起,散乱的发丝间透出的眼神闪着泪光,直朝入江射来。



你杀了......我的父亲,还--说什么数值......



大小姐,冷静点!慢慢呼吸!



柏木耐心地抚着树里的背。唉,真麻烦--入江一面心想,一面往床边的垃圾筒里看。没人用过的垃圾筒里套着全新的塑胶袋,他便将袋子一把抽起,走到两人身旁蹲下。



柏木反射性地想要护住树里,入江却蛮横地将他挡开,揪着树里的头发就往垃圾袋里塞。



你做什么......!



没本事摆平你家的古怪大小姐就给我闭嘴。



说时,入江手中的塑胶袋已经完全套在树里的头上。只听得异样的呼吸声,树里呼出来的气立刻令袋内一片雾白,就这么呼吸了一会儿,气息便稳定下来。柏木和树里都是一脸狐疑,以为入江在耍他们。



心因性的过度换气性症候群啦,把呼出去的气再吸回去就好了。要侍候这么歇斯底里的千金小姐,与其处处提防她生气,还不如多学点这一类的急救术。



听得入江这么嘲讽,树里满脸通红地扯掉头上的袋子。既然她生气时脸色会白,那么这会儿应该是羞耻吧。



......总之,两位待会儿再谈吧。



柏木将树里抱回轮椅,转身打算推她离开房间,这时入江又将他叫住。



待会儿可不可以带个刮胡刀给我?软禁一个成年男人却不替他准备刮胡子的工具,会不会有点那个?



入江边说边朝浴室努了努嘴。他之前已经检视过了。



要是怕剃刀不安全,电胡刀也行。



柏木没有转身,而是半侧过脸,隔着肩膀点头答了一声是,树里立刻扯着嗓子高叫:



别用对我讲话的口气跟这种人回话!



她才差点儿休克,这会儿又激动起来。柏木无措,只好改口向入江说好。



主仆两人离开之后,房门随即被反锁。



数小时后,电胡刀和早餐一起被送了进来。送来的人是柏木。



入江戴着手铐洗脸刮胡,走出来时看见房里的小桌上已经摆好了西式早餐。在一旁等着的柏木说麻烦借一下你的手,入江便依言将双手举到他面前,看着他从口袋掏出钥匙,就这样解开了手铐。



怎么?



入江颇感意外,柏木也没看他迳答:



府内设有警卫。待会儿还会再给你戴上。



这样的待遇有一种说不上的奇怪,不过入江还是大方坐到餐桌前。不知是为了监视还是做仆人的习性,柏木始终站在不远处守着,而入江倒是很久没在有佣人侍候的环境下用餐了。



料想柏木不会听从吩咐退下,入江也就不管他的存在,自顾动手剥起了餐包。看着桌上的烤吐司、蛋包和水果,样式都简单清淡,但以这年头而言,已经很丰盛了。



差不多快吃完时,柏木开始冲红茶,事前还问过他的口味。入江只要了不加任何调味的普通红茶。这家人虽然财力雄厚,时局却容不得人们随喜好指定茶叶。



接过茶来啜了一口,是纯正的大吉岭。



定和先生的事......你真的不清楚吗?



选了一个杯子离口的时机,柏木谨慎地问道。入江轻轻耸肩。



很遗憾,事情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知道你们有权利逼问我,但我的确无能为力。



入江的回答令柏木的脸上出现一丝不情愿。这大概已经是他尽力克制之下的不满表情。



我想你们可能有点误会。并不是每一个实验对象的挑选都与我有关。我刚才也说了,实验做了几万次,不可能用那种没效率的方式挑选对象。况且我们必须在短时间内满足最低采样。



为了解开盐害形成的机制,他们用服刑中的囚犯做为实验对象,但只有订出筛选准则,其他就完全由临时内阁决定。当时的行政体系已经半毁,充当法务机构的暂时组织是用什么标准去检选,入江无从知悉。



听着入江的量化本位论调,柏木的眉毛略微皱起,含蓄表达他的不悦。



能不能请你考虑换个说法?至少......



他大概是要入江顾虑树里的心情。



为了杀害他的父亲而感到内疚?



入江的感度又在柏木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我说过好几次,实验案例对我而言只是单纯的数据。为了统计出数据而消耗几万个人,然后要我说我对他们每一个都怀抱歉意--抱歉,我不做这种表面功夫。我知道人体实验有违伦理道德,但若是对此有罪恶感,我根本一开始就不会干这种事了。嘴巴上道歉啊谢罪啊的拼命讲,想做什么又照样做,不要说听的人觉得恶心了,做的人也不会高兴到哪儿去了,不是吗?



入江本来就是个嘴碎话多的人,碰上一个不太开口表达意见的听众,俨然就是一大段的独白。柏木听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应:



你的意思是不做辩解,是吗?



这番解释还真友善哪。



见入江大皱其眉,柏木又问:你不满意?



没有,只是以为你会把我的话换个简单的说法,劝那位大小姐化解仇恨。



入江说着又耸耸肩。



站在监护人的立场,与其任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长久被仇恨和痛苦所束缚,当然宁可她在一个适当的时机解脱这种负面情绪。



我这人没有良心,你们却硬要逼我把良心挖出来,这是你们的误判,我实在爱莫能助。不负责任的闹剧我可不奉陪。



入江边说边将凉掉的红茶饮尽。



反正我做了我想做的事,你们也尽管做你们想做的好了。绑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假使......我只是假设,如果大小姐说她想要杀了你以报杀父之仇,你仍愿意让她做想做的事吗?



当然。



入江一点头,又说:



只不过到那时候,我想做的事情就是活下去罢了。只要我辰认为自己亏欠你们家大小姐,那么她要阻挠我活下去,我就不能放过她了。



对入江而言,这是再明快不过的道理,柏木却听得一脸困顿,还疲倦地叹了一口气--遇上一个软硬都不吃的对手。



大小姐把你抓来,并不是为了加害于你,请你别这么快想到这一点。



把我打晕了抓来还不叫加害?



那是我的疏忽,没有妥善传达。请你海涵。



了不起的大忠臣哪--入江自言自语的挖苦了一句,姑且当做对方没听到。



那孩子的父亲是怎么入狱的?



面对这个带点儿打探意味的问题,柏木措词含蓄的答道:



定和先生原本是春日井商事的董事。



说到这个企业名称,入江就有印象了。大约在盐害发生的一年前,这家公司爆发内线交易丑闻,在社会上引起相当大的骚动,检调单位抓了好几个高层经营者,树里的父亲大概就在其中。



那个案子后来有判。



入江随口应道,便见柏木眉头一皱。大概是说到了痛处。



跟蜥蜴断尾差不多。只说了这么一句,柏木就没再开口。



简单的说,就是被企业当成了弃卒。



所以那孩子就落到今天这个遭遇?



判决后,大小姐就搬来与外祖父同住;定和先生与夫人离异,所以......而且由于媒体报导曝光,大小姐在原来的学校也读不下去了。



所以这栋豪宅就是她外公的啰?那外公呢?



因盐害而过世了。



柏木没再说下去,但他的口气有点儿变了,听得出几分掩饰后的恨意。祖父因盐害而死,服刑中的父亲也算是被入江安排的盐害夺走,幼小的心灵想必十分痛苦。可是,入江说来说去也只有一句抱歉我不认识你爸爸--如果那也可以算是抱歉之辞的话。



盐害实验是国家机密,不过入江的强势和做法惹来许多部队内外的反弹,消息走漏的途径只怕多不胜数,追究了也没用。



你是那孩子的谁?



家父长年在江崎府上任职,我是接他的位子。大小姐投奔外祖父家之后,江崎家的仆役们也一并移到这儿来,接受老爷的照料。



主人死了,你们还是这么有情有义啊。



入江的讥讽只得到一个礼貌性的颔首和沉默。



既然有情有义,为什么放纵那孩子胡作非为?绑架我这种没道德的人是另外一回事,要是事迹败露,我想你大概不会置身事外,不过这样还能叫做忠义吗?



柏木的脸上刹那间闪过一丝煎熬,但那表情很快就被压抑下去。



大小姐年纪还小,又无依无靠,她也只是为了生存而挣扎,何罪之有?我向你的人身自由受到侵害一事致歉,但这项罪名由我来担就够了。



那沉着与坚决的声调无异于顽固,也许那就是这名老练自持的青年流露最多情感的表现。



入江再度被铐住双手,是树里差柏木来把他叫去的时候。两人走出客房,一路上都没有开口,既没有提起早餐时的话题,也不说为什么之前不戴手铐。入江想得出来,那应该是柏木瞒着树里自作主张。



树里的房间在一楼,方便轮椅进出。房门虽是厚重的橡木制成,房内却布置得颇有少女气息,粉嫩的青春色调与宅邸内沉重的深色装潢落差之大,令人不由得瞠目结舌。



坐那边。



树里说着,朝粉红布面的长沙发努了努下巴。入江依言坐下,将铐着的双手搁在扶手上,不经意地摸到一些盐粒。



柏木,你退下。



听到这个命令,柏木显得有些不情愿。



有事时我会叫的,让警卫在外头待命就好。



柏木这才勉强应允。不过他大概会自己站在外头待命。



这小姑娘倒是摆起女王的架子来了。入江正在一旁想风凉时,树里开口了:



早上的话没说完,我本来要说明绑架你的理由。



噢,我已经听说了。



入江直截了当地切入结论。



你得了盐害,是吧?



树里狠狠皱起眉头,嘀咕道是柏木吧。无辜的柏木待会儿大概就要背黑锅,但那反正不关入江的事。



既然这样,我也不啰嗦了。你牺牲我父亲而得到研究成果,应该也有义务把它交给我。



树里的态度始终高高在上,入江也不遑多让。



不可能啦。



他满不在乎的丢出结论,继而说明:



我研究的只是盐害的感染途径,并不是如何治疗已经发作的病症。实验数据虽多,不可能马上转用在治疗上。若依照原本的发病速度来看,就算有办法可治,只怕你的盐化会比治疗效果进展得还快。



听到这令人绝望的宣告,树里却仿佛一点儿也没受到打击,反而从容地冷笑道:



既然如此,我更不可能放你走了。你就陪我一起死吧。柏木会忠实服从我的命令。是要救我还是跟我同归于尽,你自己选吧。



哈哈,好一个女暴君。侍候你这种人,柏木老弟也真可怜。



他只是随口胡说,没想到竟像是说中了什么,令少女白皙的脸颊突然转红。入江冷静地观察,料想这又是相对于发怒的另一个反应。



你没资格说这种话。像你这种人,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不算无辜吧?好歹也都是囚犯嘛。



随口指出一个语病,便见树里的脸更红了。



囚犯又不是全都死刑!况且你又有什么权利杀他们!我父亲也是,他只要服满刑期就可以回来了......!



咆哮的树里表情扭曲。她大概不想让入江看到那种表情,于是猛然把头往旁边扭,又不想承认自己在哭,所以也不举手拭泪,只是一个劲儿的忍住。



头一次见她有这么坦率的悲伤神情,入江不知不觉脱口问道:



有那么难过吗?



你什么意思!



树里回嘴得极快。



亲人死了怎么会不难过?你白痴啊?



是哦,这么幸福。



这番直言更触怒了树里。



是你杀了我父亲--这是你该讲的话吗?



入江想了想,倒也老实点头:



说得也是,我的确没资格这么说。抱歉哦。



见他爽快道歉,树里反而讶异。她不再发作,静了一会儿,然后带着余怒低声说道:



他在公司里也许做了坏事,却是个爱我的父亲。



这话显然不容反驳,入江便没回应。



我母亲说不要我的时候,我父亲说他要。我不是儿子,就算要继承他的事业,亲戚也一定会反对,可是他还是要我。这一点就证明他是爱我的。



这话大概是在讲她的父母离异。看来当时的树里已经懂事了。



总之,你夺走了我的父亲,就要负起责任!



少女的声音忽又阴狠起来,为自己向入江吐露心事而不甘。



话是这么说,但你把我从研究机构抓走,我在这里能干什么呢?连资料都没有。



眼见入江一派轻松,树里哼了一声。



别以为小孩都好骗。像你这样心肠恶毒的人,树敌又多,不可能没有人把研究资料备份后私藏起来。



你过奖了。



看你能装蒜到何时。



树里的笑意中有一丝狰狞。



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可不保证你家人的下场。



这大概是她极尽恶毒之能事所想出来的台词,听在入江耳里,却成了一阵想忍都来不及的噗嗤笑意。



你、你干嘛!



树里失措起来。入江想答话,却止不住笑。



干嘛,有什么好笑的!不准笑!



这厢气急败坏,那厢却是笑到眼泪都流出来。



啊呀--抱歉,我没想到你把我想成那种人。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反正那种恐吓对我的效果有限啦。你要不要想点别的手段?



其实入江全无恶意,树里却认定入江的笑是在愚弄她。



等着瞧,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见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入江这才止住了笑意,颔首道:



手下留情啊。



得理不饶人是入江的天性,但在树里看来,恐怕被解读成嘲弄加挑衅。



回到房间,解下手铐,入江独自看着手掌。



朝那些大小均一的盐粒凝视了一会儿,他将盐粒拍掉,自言自语道反正跟我无关,使往床上躺去。



对方拿家人威胁他,他也不会动摇,全是因为生长环境所致。



实在搞不懂......



--亲人死了会那么难过?



考上大学之后,入江便没再见过家人,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熬过盐害,总之他们在他心目中还不够格当人质。入江甚至有自信,就算他们在自己面前被杀,他也不会受到打击;相对的,入江若受到同样遭遇,他的家人也不会特别难过。



真要找一个的话......



苦思了一会儿,他只想到一个不甚理想的人。那个姓秋庭的男人大概勉强可说是入江唯一的朋友,但入江怎么也无法想像那人被抓来当人质的画面,反而是树里若将歪主意打到秋庭身上,她自己的安危才教人担心。



再进一步想,假使他们改用秋庭的弱点作为人质要胁他,那么秋庭也许会勉强看在长年的损友之谊上勉强同意,否则--谁敢拿那种事要胁秋庭,根本就是在跟他玩命。入江以前曾用过这一招,秋庭当时还拿监护人的责任当幌子;这会儿那两人早就不只是监护人和被监护人了,若还要秋庭再为了损友而牺牲所爱,他恐怕会先赶来毙了自己。



所以啦,就算他们把目标放在真奈身上,秋庭也会自行解决的。



大致把树里可能下手的线索想过一遍,没一个可行的。



得到结论后,他终于发现这大白天里实在没事可做,奢侈的清闲顿时化为睡魔,不一会儿便将他掳了去。



***



入江在高二时和秋庭分到同一班。两人在班上都有些特殊,所以入江一开始认识秋庭时,也只把他当做自己以外的另一个怪小孩。



秋庭好像也有同样的观感,不过两人都不把这一点当回事,所以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彼此的这个想法。



秋庭天生一张臭脸,同学们都有点怕他,入江虽然没到那个地步,但大部份人也不会主动亲近他。当时的入江已经拥有今日这般惹人怨的口才与性格,加上课业等各方面表现令周遭的人产生距离感,便把他当成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敬而远之。



秋庭第一次跟他讲话时,大概只是因为他们坐得近。



别把事情搞大。



所谓的事情,是从一个学妹的告白开始的。入江拒绝那学妹的方式太冷淡,引来别班女生们莫名其妙的抗议,结果入江将她们全都骂哭了赶走。



刚被那一群女生烦完,又被秋庭这么一说,入江的口气马上恶劣起来。



你这是忠告?还是教训?你有资格管我吗?



入江以为他是看不顺眼才多嘴,心想要是他接下来就讲什么别让女孩子哭之类的狗屁话,自己就要狠狠削回去。结果秋庭的回答大出入江意料之外,令他愣了一下。



不是耶?只是拜托你而已。



这么答时,秋庭仍旧读着手中那本包著书套的新书,只在语气里流露出些许厌烦。入江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本跟航空学有关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