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ory神态自若地说到这里，无声地重新坐回椅子上。在Blue Knight的示意之下，黑雪公主以浮游移动上前。



终于要来了。



春雪很想回过头去，为志帆子加油打气，但仍拚命忍住。在将王牌朝Ivory Tower打出去之前，他不应该做出任何会被对方猜到王牌所在的举动。



但他仍然慢慢往志帆子身上挪近五公厘，试图传达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保护她的心意，同时聚精会神，不漏听黑雪公主所说的一字一句。



「没错……我们从领土战争开始的好几个小时前，就已经先输在情报战了……」



她这句话所指的，肯定就是说昨天放学后，突然恢复了超频连线者记忆的若宫惠。但黑雪公主始终冷静地说明下去：



「我们被瞬息万变的状况搞得落花流水，但仍拚了命持续奋战。结果总算惊险地赢得领土战争的胜利，实质上却输了……因为双剑帮忙检查的对战名单上，并没有研究社成员的名字。可是啊……可是，Ivory Tower，指挥防守团队的你，却有了一个极为微小但重要到了极点的疏忽。不过要在那种状况下，发现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我也办不到就是了。」



「疏忽……？红色光点，是指？」



Ivory Tower明明应该看出黑之王的话已经接近核心，态度却仍然没有丝毫改变。他有如一座小小的白塔稳稳座镇在原地，要求她继续说明。



黑雪公主凝视了这样的Ivory一秒钟左右，然后以右脚剑为轴，转身朝背后打了个手势。



铿一声坚硬的脚步声响起，巧克力色的高跟鞋踏在金属地板上，Chocolat Puppeteer从春雪与Leopard之间穿过，走上前来。



Chocolat──奈胡志帆子，想来多半是在场众人中等级最低的一个，外表上却不显出任何退缩，站到黑雪公主身旁后，右手往外伸，优美地弯腰行了个礼。



「各位幸会，我是黑暗星云所属的Chocolat Puppeteer。」



她以宏亮的声音报上名字，然后身体向左转，看向蓝之团的三人。



「我想请求两位对战开始者，请将我变更为对战者。」



她话一出口，竞技场内响起了一阵小小的交头接耳声。



在正规对战场地上，要将观众转变为对战者，有两个方法。一是变更为乱斗模式，需要所有观众同意；二是在对战结束后，胜者（若是平手则由任一方）继续挑战其中一名观众的「连续对战」。两者实际上都不太有人用到，但连续对战的情形下，会显示出胜利场数，所以偶尔也会有想挑战「连胜n人」的强者使用。另外，也有只让对战者邀请的观众参加的限定乱斗模式，但消耗点数和对战时间等等的限制很多，若非有重大理由，并不会有人采用。



在这七王会议上，当然不可能变更为乱斗模式，所以手段只剩连续对战这么一种。双剑突然收到这样的要求，一瞬间对看一眼，然后由姊姊Cobalt Blade询问Chocolat的真意。



「你的意思，应该不是想跟我们打吧？」



「不……不是的，当然不是。我必须拿一样东西给各位看，但观众可没有这个权限。」



志帆子第一次参加七王会议，仍坚持千金小姐口吻，胆识确实了不起。Cobalt两姊妹似乎也中意她的胆识──虽然不确定是否如此──又对看一眼后，迅速操作系统选单。



紧接著春雪的视野中就燃烧起平手的火焰文字。即使变成平手，剩下不到十五分钟的倒数读秒也并未停止，但Cobalt继续动著手指，当新的对战者Chocolat Puppeteer的名字显示在画面右上角后，倒数读秒立刻恢复到一千八百秒。



这样一来，志帆子就在名实两方面，都成了这场会议的主角。集四个王──不，黄之王已经躲起来，所以剩下三个王──以及诸王左右手的视线于一身，压力想必极其沉重，但志帆子只深呼吸一口气，一直挺直腰杆。



「Chocolat Puppeteer，现在如你所愿，你已经成了对战者……相信你拿出来的东西，不会让我额外多花的这一点白费吧？」



志帆子点头回应Mangan Blade这句话，操作系统选单。



她拿出的是一张小小的卡片，颜色是深灰色。



春雪比先前质问黄之王时紧张好几倍，凝视著志帆子的举措。枫子在他右侧以极小的音量说：



「鸦同学，要看的不是Choco，是Ivory。」



的确。他们已经知道志帆子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所以该观察的是Ivory Tower的反应。他也是观众，所以应该无法妨碍，但没有人知道这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春雪一直盯著坐在椅子上不动的Ivory，视角的左端捕捉到志帆子高高举起灰色的卡片。



「……昨天领土战尾声，我就把过程拍进了这张重播卡之中。我想各位应该都知道，BRAIN BURST的重播影片，不可能进行任何剪辑或窜改。这里头所拍到的画面，全都是当时发生在我们眼前的事情。」



志帆子宣告完，食指在卡片正中央一点。



卡片上浮现出发出深红色光芒的三角形标记，朝上投射出圆椎状的光。这道几乎达到武道馆天花板的光之中，有著某种巨大的物体蠢蠢欲动。



当影像转为鲜明的瞬间，竞技场内响起了无数的交头接耳声。



画面上拍到的，是双眼燃烧著炽热火焰，长著螺旋状弯角的巨人。巨人的头上，显示著多达四条体力计量表。



「领……领土战争里出现公敌？」



喊出这句话的是Cobalt，还是Mangan呢？接著又听到Iron Pound粗豪的嗓音：



「而且那可是邪神级……竟然是地狱空间……！」



春雪将差点被画面吸过去的视线，拚命维持在竞技场的南侧。但Ivory仍然没有动作。



和他白塔般的身影一模一样的虚拟角色，也在画面中出现了。站在巨大邪神级公敌左肩上的，只可能是这位白之王的全权代理人，「七矮星」当中排名第四的Ivory Tower。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连紫之王也发出了尖锐的喝问声。



「你们驯服了邪神级公敌，投入领土战争？这种事情是怎么……」



「慢著，Thorn，现在先看影片。」



就在蓝之王插话时。



重播影片的画面外，迸发出呕血般的招式名称喊声。



「──『流血炮击【Bloodshed Canon】』！」



兽化的Blood Leopard化为一颗发出深红色光芒的炮弹，朝站在邪神肩上的Ivory Tower冲去。即使只看影片，都能深深感受到这奋不顾身的必杀技当中蕴含了多么沛然莫之能御的攻击力。



Leopard这冲锋攻击一旦撞个正著，免不了当场毙命。而Ivory左手随手一伸。



覆盖象牙色装甲的细长手臂，变成浑浊的黑色。同时他念出了新的招式名称。



「『积层装甲【Layered Armor】』。」



Ivory的左手变化为多达十片薄板，排列在化为炮弹的Leopard前进轨道上。巨大的硬质破裂声响接连响起，七八片薄板被撞得粉碎，但Leopard的冲锋也就此停住。



Leopard力尽下坠，另一头的Ivory Tower，也渐渐变为另一个模样。



全身染上黑夜般的消光黑，切成无数薄板，就像散热片似的维持细小间隔排列。头部也是薄板的集合体，并不存在其他对战虚拟角色会有的镜头眼。



从他没有五官的脸上，发出了声质与口吻都和Ivory Tower完全不同的声音。



「真受不了，亏我不惜被牵连到『白色结局』里陪葬，也想瞒过你们的耶。」



听到这番说得悠哉的台词，从画面左侧站起的黑之王Black Lotus回以刚烈的喝叱：



「你这家伙……Black Vise！真没想到Ivory Tower的真身竟然会是你啊……！」



这个时候，这场会议开始以来，最大的交头接耳声浪弥漫了会场。无论紫之王还是蓝之王，甚至连绿之王Green Grandee，都从椅子上站起。现在还坐著的，就只有终于被揭开真面目的Ivory Tower一个人。



画面上，Black Vise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膀。



「哎呀呀，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情形明明也可能是相反。」



「不对，没有可能。因为你这个『Black Vise』的虚拟角色名称，从来不曾以系统提供的方式显示过。这个名称终究只是你的自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你是不能接受有人跟你的黑色撞色是吧？这可失礼了。」



漆黑的积层虚拟脚色老神在在地呵呵低笑，说出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不过怎么说呢？既然都弄成这样，黑之王，我们似乎也只好请你退出加速世界了。至于空出来的黑色色名，就由我心怀感激地收下吧。」



画面就在这里定格。是举起重播卡的志帆子按了暂停。



「直到开始录这段影片前几秒，我都保持著点数全失的心理准备。」



听到这句话，诸王及其左右手的视线，都聚集在这位娇小的千金小姐虚拟角色身上。



「……可是，我的……重要的朋友，说绝对会保护我。所以我也想到，至少要做一件我做得到的事情，所以录下了这段重播画面──Ivory Tower。」



志帆子紧紧握住卡片，叫了Ivory一声。



「你现在应该正在想，为什么你会没注意到卡片的光吧？毕竟录影过程中，都会有圆形符号发出深红色的光嘛。可是这些光，混在了说会保护我们的朋友所发出的心念过剩光【OverRay】之中。就是你认为不值一提的中等级玩家所发出的心念之光，照得你的眼睛看不清楚……」



春雪心想，志帆子所说的朋友，会是由留木结芽【Plum Flipper】，还是三登圣实【Mint Mitten】，但随即猜到并不是这两人。志帆子所说的「我们」，指的是Petit Paquet组的三个人。所以，试图保护她们三人的，肯定是小田切累……Magenta Scissor。



累一度想把ISS套件寄生到志帆子她们身上，昨天却以足以发出过剩光的决心，试图保护志帆子她们，也就是她所发出的光芒，掩盖住了重播卡的录影标记，骗过了Ivory Tower的眼睛。也就是说，Ivory是在最后关头，被他自己散播出来的ISS所催生出的友情给绊了一跤。



志帆子先把暂停住的Black Vise身影，让与会者看了个够，才结束重播影片。



最先开口的，是极光环带的副团长Aster Vine。



「这异常的模样……我不可能会忘。『赫密斯之索纵贯赛』里，我就从观众席上，亲眼看得清清楚楚。加速研究社的恐怖分子Rust Jigsaw，把比赛搞得一塌糊涂，当时就有个黑色虚拟角色Black Vise和他搭乘同一辆飞梭，后来消失到影子里。Ivory Tower啊，真没想到Black Vise的真身原来就是你……！」



她以看似无意识的动作从腰间解下鞭子，啪的一声剧烈打在金属地板上。



「──你在以往的七王会议上说过的话，我可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上次的会议上你就说了，说震荡宇宙和极光环带不一样，不主张在无限制空间的支配权，所以也就没有义务应付位于震荡宇宙领土内的ISS套件本体。真亏你讲得出这种装蒜的话……把套件本体设置在东京中城大楼，让大天使梅丹佐去把守的，明明就是你自己！」



Aster愤慨不已，以双手将束成圈的鞭子用力往左右一拉，接著Cobalt Blade也以双马尾几乎倒竖的势头踏上一步。



「Black Vise……你在加速世界带来多得数不清的浩劫，现在我就要你付出代价！相信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不会说不想当我的下一个对战对手吧！」



她拔出左腰的刀，将精光暴现的刀尖指向远处的Ivory Tower。现在已经成了观众的Mangan Blade，也站在姊姊身旁，手按刀柄。



Cobalt更是毫不压抑高涨到极限的剑气，正要为了变更对战对象，而打开系统选单的这一瞬间──



「──且慢，双剑。」



以沉重嗓音制止她的不是蓝之王，而是从会议开始以来，一直一如往常保持沉默的绿之王Green Grandee。春雪差点忍不住喊出：「说话了！」，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来。



虽然完全猜不到有如绿色巨像的绿之王Grandee内心有何想法，但他背后的Iron Pound与Suntan Chafer的镜头眼上，都没有Vine或钴锰姊妹那种剧烈的惊愕与激昂神色。长城的「六层装甲」，在一周前与黑暗星云进行领土归还谈判时，就已经从黑之王口中得知震荡宇宙就是加速研究社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所以想来他们心中觉得「原来是真的」的成分要多于震惊。



绿之王佩带神器之一的十字盾「The Strife」，转身正对原本在他右侧约五公尺处的椅子上静静坐著的Ivory Tower，让大盾的下端重重放到地上。



「──我和『双剑士』花了几百年都没能掌握到的物证，竟然被人在区区一次领土战之中掌握住，不像是你会犯的疏忽啊……『拘束者』。」



即使听他以Black Vise的外号称呼，Ivory Tower仍然毫无反应。他就像真的变成一座塔似的，连指尖都一动也不动。但绿之王若无其事地说下去：



「我曾对黑之王发下誓言，说一旦证实加速研究社与震荡宇宙是同一股势力，就要主动进攻白之团。我认为先前的重播影片，已经足以作为证据，不知道你可有什么话要抗辩？」



沉重的说话声一中断，先前那么激昂的Aster Vine与Cobalt、Mangan姊妹，都发出了倒抽一口气的尖锐声响。绿之王的话就是如此具有决定性，彻头彻尾就是最后通牒。



紧绷到极限的寂静中……



Ivory Tower终于说话了。



「……真是令人回想起往事啊，绿之王。」



他不等绿之王答话，即使处在这样的状况，仍然以毫无两样的平板声调继续说话。



「之前第一期黑暗星云刚溃溃败时，震荡宇宙就试图并吞涩谷第一、第二战区。因为对我们的计画而言，那里是很重要的地方。然而就在本来应该无血让渡的领土战开战前一刻，你和黑之王订立密约──以钻系统漏洞的方式取得了涩谷战区。那一下子，就逼得我们的计画进度表不得不延后一年以上……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到迟早有一天要跟你发生冲突，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啊。」



这番话，等于是承认他就是Black Vise。但春雪更好奇的是Ivory说起往事时所包含的一个字眼，于是小声喃喃说：



「重要的……地方……？」



涩谷第一战区的中心是原宿一带，第二战区的中心是以JR涩谷车站为核心的涩谷拉文广场。两者都是东京名列前茅的观光名胜，也是很受欢迎的对战去处，但春雪不记得这里有什么系统上重要的东西存在。正当他歪头纳闷，站在右边的枫子就悄悄说：



「我想，大概是代代木公园。」



「咦……代代木公园有什么……」



但他尚未听到答案，蓝之王就带响铠甲，开始往南走。紫之王也站起来，让尖得像针似的高跟鞋踏出的脚步声高声回荡。



「……上次的会议上，我们通过了红之王的提议。一旦查出加速研究社的据点，七大军团就要立刻组成联军，进行集中攻击，而且要尽可能召集多名高等级玩家参战……对于这个提议，当初你应该也赞成过吧，Ivory Tower。」



继Blue Knight之后，Purple Thorn也开了口。她的声调几乎让人听不出情绪，因此更显得沉重。



「我们断定身为白之王全权代理人的你，和Black Vise是同一人物，而加速研究社与震荡宇宙是同一个组织。相信躲在附近的Radio也不会反对吧。因此，等这个会议一结束，就由七大……不，震荡宇宙不包括在内，日珥也和黑暗星云合并了，所以就由五大军团组成联军，开始对港区第一、第二、第三战区展开总攻击。一旦在对战名单上发现震荡宇宙的团员，就一直挑战，打到他们点数全失前都不会停手。而且，在下一次领土战里，我们还要进攻港区第一与第二战区，剥夺你们的支配权。」



Purple一闭上嘴，Blue Knight就再度发言：



「这实质上等于毁弃了我们和震荡宇宙的互不侵犯条约，所以你们要主动进攻，当然也没关系。只是……在集中攻击开始前，我希望能先警告震荡宇宙的团员。只要他们退出军团，即使出现在对战名单上，我们也不会视为攻击对象……只是很遗憾，包括你在内的加速研究社成员得除外。我希望你对全军团团员传达这个警告，你愿意答应吗？」



这些话可说是三个王最后的慈悲，而Ivory Tower默默听著。



几秒钟后，他说出来的话是……



「……『巧迟不如拙速』。」



「你说什么……？」



「是一句谚语，说事情做得巧而慢，不如做得笨拙却快……这些年来我一直认为，这句警语在几乎有著无限时间的加速世界里并不适用。觉得无论花多长的时间都无所谓，还是慢慢推动事情，不要有遗漏或失策才好。所以，进行到这一步，我们花了现实世界中整整七年的时间。从知道心念系统的黑暗面……知道那种力量有多么惊人之后，足足七年……」



听到Ivory Tower的独白，Blue Knight与Purple Thorn都微微不解，但春雪则能够痛切理解。



没错──加速研究社的企图，几乎全都和「负面心念」有著密切的关系。灾祸之铠Chrome Disaster是不用说了，赫密斯之索袭击事件、ISS套件事件，说不定就连拓武所用过的开后门程式，都是在唤醒、利用、增幅负面心念的力量。



而现在他们的手中，有著堪称计画集大成的灾祸之铠MarkⅡ。春雪不知道研究社，不，应该说不知道Ivory Tower与白之王打算用来做什么，但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如果置之不理，就会在加速世界中引发更重大的惨剧。



所以，对白之团的总攻击，无论看似如何残酷，都非执行不可。春雪能够做的事情，也只剩下祈祷能多有几名像Rose Milady这种留意到白之王有多冷酷的白之团团员，把警告听进去，退出白之团。



「你们的七年，从出发点就错了。」



如此断定的，是与仁子并肩站立不动的黑雪公主。



「心念的黑暗面有著强大的力量……这种事情，连刚开始修行心念系统的中等级玩家都知道。也知道一旦被黑暗所困，等著自己的就只有破灭……事实上，你们制造出的灾祸之铠和ISS套件，都是让人一时得到力量，却带来了无可挽回的悲剧。会在一瞬间，把花时间慢慢培养出来的关系、友情、爱，都给破坏掉。追求这样的力量，到底有什么意义……！」



黑雪公主问得充满了深沉的愤怒、无奈与悲伤。



Ivory Tower大张从长袍中伸出的双手，如此回答：



「受不了……年轻人会知道心念的黑暗面，是因为指导他们的人这么告诉他们，而这些指导者会知道，则是因为有人追求过黑暗面的力量。当然我说的就是我们。黑之王，你现在所说的这些，我们早从七年前……不，是从这加速世界出现之前，就已经清楚到不能再清楚了。但我们还是选择往这条路前进。」



「既然这样……也就没什么好说了吧。」



说到这里，黑雪公主终于也轻飘飘地上前。以浮游移动来到仍在竞技场正中央牢牢抓住重播卡的Chocolat Puppeteer身旁，称赞她的奋斗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继续前进。



「我们走的路，和你们走的路，有过好几次交错却又分开，到昨天终于完全重叠在一起。剩下唯一的方法，就是战斗到其中一条路永远断绝为止。Cosmos不在场的确令人遗憾，不过……就麻烦你转告她，说下次在对战空间见了。」



「呵呵……你还是一样性急呢。」



Ivory Tower发出小小的笑声，以略显心有戚戚焉的声调说了下去。



「过去我老是拿你这种拙速没辙，这次的事更让我深深体认到。体认到那句谚语果然没说错，在加速世界里，拙速有时仍会胜过巧迟……哎呀呀，累积了这么多的时间，却还学得到新的东西，实在令人惊喜。」



春雪发现到不知不觉间，Ivory Tower那平板又殷勤的声调，已经转为Black Vise那教师般的口吻。尽管后颈附近有著电流流过似的感觉，但不可能发生什么事情。这里是正规对战空间，而Ivory Tower是无力的观众。



象牙色的魔导士，以令人感觉不出虚拟角色重量的幽灵般动作，从椅子上站起，视线往并排站在五公尺距离外的四个王身上扫过一圈，最后将面罩再度朝向黑之王。



「说答谢各位也有点奇怪，不过我就告诉你们一件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吧。」



「事到如今你还说什……」



他以右手制止说著就要上前的Purple，笔直竖起了右手的手指。



「各位听好了。就如各位所知，无论必杀技还是特殊能力，观众都无法动用。可是，加速世界的规则里，到处都会产生例外，尤其是牵扯到心念……只是话说回来，壮观的攻击型心念当然用不出来，但只有两个例外……『经过心念强化的，只干涉知觉的特殊能力』，又或者是『直接干涉系统的特殊能力』，即使身为观众，有些情形下还是能发挥效果。刚才Radio同学不就消失了吗？那实实在在就是这么回事。」



「……喂喂，这对高等级玩家来说不是常识吗？只是因为违反礼节，所以平常谁都不去用。」



这次换成Blue Knight发出傻眼的疑问，Ivory Tower则是继续平静地讲解。



「常识，是吧……那么Knight同学，首先就得先从这常识怀疑起才行啊。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个人发现。连Grandee同学都不例外啊。」



「没发现……？没发现什么？」



「没发现他呀。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她吧。」



Ivory Tower丢下这句话──



随即以滑行般的步伐，往右侧一动。



接著春雪看见了。看见Ivory的背后，竞技场的墙边，静静站著第十九名对战虚拟角色。



以直线为基调的锐角轮廓。个头略小，但手脚的分量感都很足，所以完全不给人娇小的印象。最具特色的，就是往左右两边尖锐突出的肩部装甲。



「…………你是……」



春雪以沙哑的嗓音喃喃说著，右脚轻轻踏上一步。



同时Cobalt Blade也冲到了Chocolat身旁。



「太离谱了……这不可能！观众名单的人数我明明清点了两次！」



回答她这声惊呼的，仍是Ivory Tower。



「应该有在名单上列出来啊。只是你没有办法知觉到第十九个人的名字而已。这就是我的『薄影【Undercover】』特殊能力真正的力量。来……该你出场了。」



他举起左手，啪的一声弹响手指。



这个信号一打，墙边的虚拟角色开始往前走。金属踏上金属的沉重脚步声，回荡在宽广的竞技场内。



观众动用特殊能力，让人看不见属于BB系统本身的观众名单上所列的名字。怎么想都不觉得有办法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



上个月中旬，为了因应在赫密斯之索中捣乱的Rust Jigsaw应对方针而召开的今年第一次七王会议上，春雪也有过类似的经验。



记得就在准备了七张椅子，六个王坐著，等剩下一个人就座的状况下，他就没能发现第七张椅子是何时有人悄悄坐了上去，还因而瞪大了眼睛。那个虚拟角色就是Ivory Tower。而不只是春雪，连诸王的眼睛都能骗过，就是因为他以观众之身，发动了「薄影」特殊能力──



让身影稀薄得任谁都无法知觉到，这种力量乍看之下不起眼，但仔细一想，这比Black Vise与他的徒弟Shadow Croaker所用的「潜影【Shadow Lurker】」特殊能力更加可怕得多。何况这种能力不但能用在自己以外的对战虚拟角色……甚至可以及于系统显示的内容，那就更不用说了。



春雪以极限速度运转思考，甚至无法呼吸地凝视竞技场南端。而这第十九人，就在他的视线所向之处，从观众席的暗处现了身。



消光灰的金属装甲，有著像是车床留下削凿痕造成的交错纹路质感。



状似狼合上双颚的面罩。肩部装甲的造型也是一样。



Wolfram Cerberus──



有著绝硬钨装甲与「物理无效」特殊能力所带来的绝对防御力，格斗才能更是连高等级玩家都啧啧称奇的对战天才。同时也是春雪在这个加速世界中认识，以拳交心，培养出友情的重要朋友。



「Cerberus……」



春雪一边以沙哑的嗓音呼唤朋友的名字，一边一步步踏上前。但Cerberus那仿牙齿上下咬合而成的面罩仍然紧闭，毫无反应。



春雪第一次遇见Wolfram Cerberus，并在对方的挑战下对战，是在约一个月前，六月二十五日的傍晚。当时春雪只在在见识到他的才能有多么亮眼，输得一塌糊涂。



翌日的二十六日再战，春雪靠著黑雪公主直接传授的以柔克刚，用以摔技为主的战法，惊险地拿下了胜利。



再来是二十七日，春雪在乱斗模式中，与Cerberus展开第三次的对战，但被加速研究社的干部「四眼分析者【Quad Eyes Analyst】」Argon Array所阻，并未分出胜败。接著就在这场战争刚结束之后，春雪在现实世界，与Cerberus有了一瞬间的面对面接触。



当时春雪对这位默默站著不动，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用思念呼喊著我想跟你做朋友。少年很快就跑开，但春雪相信只要往后继续打著多到数不清的对战，有朝一日就能和他变成真正的朋友。



然而──



就在三天后的六月三十日，在春雪等人闯入的加速研究社大本营，Cerberus以他们完全料想不到的模样再度现身。



不是身为春雪想见的那种不受任何外物束缚，纯粹只享受对战乐趣的好对手，而是身为加速研究社所打造出来的灾祸之铠MarkⅡ装备者──



靠著军团伙伴与梅丹佐的力量帮助，春雪惊险地成功瘫痪了MarkⅡ，并试图以千百合的「香橼钟声」，把作为铠甲媒介的Scarlet Rain强化外装分离出来。然而就在强化外装只剩最后一件时，倒在地面上的Cerberus却消失了。



之后直到今天，春雪都一直挂念著Cerberus，但别说重逢，连探知消息的办法都找不到。所以，现在能够和他重逢──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自行将点数减少到只剩10点的Cerberus并未点数全失，继续当著超频连线者，这件事让春雪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本来应该是这样。



春雪的脚只踏上两步，就像被钉在地上似的，再也动弹不得。他身体深处，不停涌出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比昨天领土战争中，被Glacier Behemoth以「末次冰期【Last Glacier period】」关住，头上更有Snow Fairy的「白色结局」进逼而来的时候更加不祥的预感。一种让他觉得要是就这么被吞没，就会呆呆站在原地零化【Zero Fill】的冰冷战栗。



Wolfram Cerberus以生硬的步伐踏进会场，在Ivory Tower的左后方停下了脚步。他的面罩上仍然没有光，也没有要说话的迹象。



春雪注意到，在从洋葱形屋顶洒落的微弱光线照射下，Cerberus的背上，有著以前不存在的零件突起。是一种状似甲虫鞘翅，大小合计四根的尖锐突起。多半就是从红之王身上抢来的「无敌号」推进器零件，配合Cerberus的虚拟角色造型，变形、变色而成。



抢回推进器，并将Cerberus从重重束缚中解放出来，就是春雪与加速研究社战斗的理由。现在这个机会也许终于来了，所以已经不是僵在原地的时候了。然而他仍无法挪动脚步上前，甚至连握紧拳头，开口说话都办不到。



无论Cerberus的模样有多奇怪，照理说都没有理由让他害怕到这个地步。因为──



「……Ivory，你的影子之薄，的确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这我承认。可是啊……用这种力量藏住另一个观众，又怎么样呢？你自己刚刚也说过，说观众能动用的特殊能力，都是些用来误导别人眼睛或鼻子之类的无害技能。」



站在Ivory正前方的Blue Knight，替春雪说出了他的心思。



没错，Wolfram Cerberus，在这里终究只是观众。没有体力计量表，无法进行物理攻击，也无法施展必杀技。而就春雪所知，Cerberus是个纯粹的格斗型角色，也没有会影响知觉的特殊能力。如果在场所有人都同意变更为乱斗模式也就罢了，但这样的情形绝对不会发生，而且有权限提出变更模式要求的，也就只有现在的对战者Cobalt Blade与Chocolat Puppeteer。



Ivory Tower接下来到底打算做什么？



不等Ivory回答，Blue Knight举起右手，对后方的Cobalt Blade打了手势。



「小钴，现在看得到观众名单上的名字了吧？为防万一，先让这个金属色角色退场。」



「……是！」



Cobalt点点头，打开系统选单。



春雪、枫子、千百合、仁子、Aster Vine、Iron Pound，以及诸王的注意力，都有一瞬间朝向了Cobalt Blade。就在这一瞬间。



Ivory Tower以低沉而流利的嗓音轻声说道：



「Cerberus Number Three Activate。」



锵的一声响，Cerberus右肩装甲的锯齿状接合线往上下分开，缝隙间迸出鲜明的光芒。



在研究社的大本营那一战，春雪就从Argon Array口中，听过一模一样的语音指令。当时也是右肩的装甲开启，而寄宿在Cerberus虚拟身体上的第三人──「掠夺者」Dusk taker的人格就此出现。



春雪想到那小子又要跑出来，当场一口气喘不过来。然而从装甲开口散发出来的光芒，却不是Dusk Taker的过剩光那种深紫色，而是早春朝霞般的清澈淡粉红色。一个他最近才见过的颜色……



与其他三个王一起和Ivory Tower对峙的黑雪公主大喊：「难道是……！」



就在同时，Cerberus的右肩，以甜美清澈，却又带著点悲伤空洞的嗓音，念出了「那个招式名称」。



「『范式瓦解【Paradigm Breakdown】』。」



珍珠粉红的光芒以惊人的光亮迸发，填满了春雪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