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章 第十个『矮人/噩梦』(1 / 2)
1
「海部野,你没事吧?不是在硬撑吧?」
木之崎一真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位,对身边问道。
海部野千惠在旁边和一真拉开距离,可是又为了不碰到车门,整个人蜷缩着,隔了几秒钟才回答一真的提问
「……啊、嗯……应该没事。谢谢」
「哦」
一真就像要挠乱一般随手将放荡飘逸的茶色长发拢上去,叹了口气。千惠虽然嘴上说没事,可是两人所在的后排座位气氛十分沉重,主要还是由于千惠的原因。
「那就好,只要没硬撑就好,说真的」
千惠头上的鸭舌帽深深地遮住眼睛,半张脸以及从长袖中露出的手被绷带包着,回答时的阴沉声音仍旧与“没问题”相差甚远。
「在听到姐夫背叛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迟早的事」
「……也是」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一真也明白。
尽管一真对千惠这么说了,可还是平静不下来。他坐立不安地扭动身体,叹了口气,深深地靠在座位上,望着行驶中的前方。
「究竟怎么样了呢……」
「………………」
一真和千惠一大早就来到了最近的车站搭乘电车来到这里,接着又搭乘了出租车。
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谈神狩屋的事。他在前一阵子听说神狩屋突然对某〈支部〉的负责人使用〈断章〉,然后销声匿迹的事情。
他很震惊,也很受打击,不过他听过不少关于精神崩溃最后发狂的〈保持者〉的事情,所以也就释怀了。千惠也是,她很快就理解了自身的〈断章〉是多么的沉重,反倒是跟一真一起一心一意地担心因〈支部〉陷入机能不全而手足无措的苍衣等人。
这么做,多少也是为了不去对神狩屋的背叛想太多,免得空发愁,转移自身的注意力。不过因为千惠他们自己的〈支部〉也失去了负责人,有段时间同样手足无措,所以很明白这种情况有多么累人。
在那之后,一真重新打通了一些人脉,虽然没有〈骑士〉,但〈支部〉重振得还不错,到了能够进行互助活动的程度,总算得以重新维持住。一真虽然还很笨拙,但已经在做负责人的事了。一真想到,如果苍衣他们想要让〈支部〉再度运转起来,自己可以提供一些到时候帮得上忙的建议。
话虽如此,一真也不会直接去帮苍衣他们。一真他们自己也很忙,尽管很关心,但顶多也只能来看看情况。就这样,一真在偶然间能腾出空来进行联络打听情况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联络,如是就有了现在的状况。联络内容是这样的
神狩屋出现,拐走了飒姬和梦见子。
最终要如何对付神狩屋,希望能跟和他相关的所有人进行商议。
……其实,神狩屋用〈断章〉对某〈支部〉负责人下毒手的事情,一真没有跟千惠讲。
只把神狩屋在事件发生后不见踪影的事情告诉了她,而这个时候接到了这样的联系,说实在的,一真觉得心情很沉重。他必须将这件事告诉千惠。而且,恐怕在商量之后,必须决定神狩屋的生杀予夺。
即便这样,只要有时间去思考,也能够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就连这样的时间都没给她。一真通过邮件接到这则联系的时候,是在昨日深夜,而且基本上是快破晓的时候。看到这则消息,一真急急忙忙地调整了日程,腾出了时间,于是就过来了。
在笑美的号召下。
笑美用邮件传达了想要紧急进行商讨的意思,还有在一真他们到的最近车站的时间会派出租车的意思。
就这样,一真他们下车之后乘上了等候着的出租车,现在正在行驶中。
笑美只把地点告诉了司机,所以一真并不知道现在正开向哪里。根据邮件内容了解到,在两名少女被带走的时候,『神狩屋』就已经被弄得一团糟了。
……其实这件事,一真也没有跟千惠讲。
一真叹了口气。说实在的,一真不太会应付千惠这种装得满不在乎实际上却心思细腻的女孩。并且,如果这样的女生消沉起来或者哭起来,一真就更应付不来了。因此一真实在不忍心亲口将那些残酷的事情告诉千惠。
「哎……」
一真觉得没辙,从口袋里摸到手机,取了出来。
尽管有些对不住,但解释就让苍衣来吧。虽然不想把事情推给别人,但需要当事人来说明情况。一真脑子里想着这种帮自己辩护的理由,照着这个意思输入邮件,发给了苍衣。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来
说说神狩屋先生的事情呢?』
发送,确认发送完毕后,一真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手机。
然后,他又深深地靠在了椅背上,可是没过多久,出租车就停在了某住宅区。
「到了」
这应该是一片高级住宅区里相当深的地方。车停靠的地方,是一所大宅子。宅子里面有一块被高墙围着的宽敞用地,却又巧妙地废除掉了威严感,是一所现代风格大宅。
「……啊、谢谢」
道了谢,付了钱后,一真和千惠下了车。
下车之后,出租车驶离的声音在身后远去,两人望着围墙,望着气派的木院门,还有同样是木制的百叶门。
尽管在一真居住的乡下也有很多面积上不逊于这里的宽敞宅院,可是在质上却无法相提并论。
一真一边感到佩服一边走向大门,看到了内线电话,然后忽然感到放心不下,确认了一下周围,却并没有发现目标人物。一真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搞的?搞错了么?」
「不……并没有……」
一真回答了狐疑的千惠。
「门牌,没有呢,我就想」
「啊,说起来,是没有呢」
千惠纳闷了。一真自己住的地方没有见过不挂门牌的房子,但他觉得城市也有城市的做法,自顾自地就想通了。
他一边擅自想通这件事,一边观察内线电话。
观察之后,在两者小灯的按钮上,按了下去。
「……」
没有听到门铃声,只听到按钮按下去的声音,然后按键灯眨起来。
等待。
空白的时间。
沉默。这阵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再按一次。等待。
还是没有反应。一真困惑地努了努嘴,也没办法对千惠的视线做出任何回答。
「……真的没搞错?」
「应该……不会」
千惠忍不下去开口说道,一真缺乏信心地说道。
可是,最后实在大惑不解。千惠对一真说道。
「门铃坏了?要不试试给笑美小姐打个电话?」
「啊……好,就这么办」
一真一边回答,一边不肯死心地把手放在了大门表面。
这个行为本身真的只是出于不肯死心,一真自身完全没有想开门的意图。
但
咿、
厚实的院门被手推开了。
「啊……」
「这、你干什么啊……」
出乎意料的情况让一真吃了一惊,千惠惊慌失措,连忙责备一真。当一真慌慌张张把门关上的时候,一真的手机在口袋响了起来。
这是收件提示音。一真拿出来一看,是笑美发来的。
『先别急着把手拿开。
不好意思,自己进来吧。
先喝口茶等等我吧?』
上面是这么写的。他跟千惠相互看了看。
「……哎,也没什么不好,好像吧」
「嗯」
两人带着困惑相互确认一般,说道。
即便这样,两人在不自觉的畏缩之后,就像无言地相互推让一般没有行动,不过一真马上就撑不下去了,走上前去,又像刚才那样把手放在了门上,把门推开。
厚实的门似乎很重,进一步说,感觉是一扇很高价的门,可没想到,没怎么用力就开了。打开后,从院门到玄关前的一片小小前院露了出来,不过里面出乎意料的荒凉,让一真最先感到有些吃惊。
树和杂草都是随意生长无人打理。
不过唯独通道的踏脚石周围扫去了落叶,修整过,勉强能看出房子现在还有人生活。
但更加惹眼的,是贴在房屋正面墙上的一张纸。
那张纸上没有任何文字,只画着一个粗红箭头指向玄关。
「……这是照指示走的意思吧」
一真自言自语地嘟哝起来,踏进门里。
他就像千惠的护花使者一样,走进了院门里,把院门关上。然后,两人走到了玄关,打开了玄关那扇巨大的门。
在里面,墙上仿制成煤气灯的电灯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宽敞的门口部分。
然后,在前边走廊分叉的侧路上,也贴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示意拐弯的箭头。
「呃……打扰了」
一真看到箭头,穿上了摆在地上的老气脱鞋,登上了屋子里。
尽管得到了指示,但既没有看到熟人的身影,也没人出来带路,感觉完全就像在陌生人的家里,心充满了不安,对对方的用意充满了困惑。
一真怀着不安扫视玄关,看到角落里积着厚厚的灰尘。然后,他在气派的大鞋柜上面,发现了似乎是被取下来的门牌,伸出手去,轻轻地翻起倒叩着的门牌。
『沟口』
这是用苍劲的文字雕刻在上面的文字。
沟口……一真嘴里念叨,他想起迄今为止见过面的〈骑士团〉的人,然而记忆中没有这个名字。
这里究竟是谁家?到头来这个谜还是没有解开。一真放弃了,向前走去。他遵照纸上的指示和千惠一起拐过走廊,而最近的门旁边贴着一张纸,纸上的箭头就指着这扇门。
「……」
走廊上布满尘埃,人的味道消失了,这里散发出的味道,属于长期没有使用的房子。
尽管感觉到了这一点,一真还是遵照指示打开了门,随后,一个摆着大型沙发和茶几的会客室呈现在眼前。在里面有个陈列柜,里面的装饰品似乎是旅行带回来的土产。吊灯打开着。看上去很高级但褪了色的窗帘拉着,沙发和地摊上也满是尘埃,整体仍旧是空房子的味道。只不过,桌上摆着一个盘子,里面堆着独立包装的点心,然后旁边还摆着保温茶壶和茶具,只有那些东西显然是新的,有有人动过的痕迹。
「…………哎……」
两人面对这个情景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但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不自在地坐在了沙发上。千惠从茶具套件中开始泡速溶咖啡,可是她有洁癖,不敢动别人家的东西,泡咖啡的事就只能由一真来办了。
「啊、不好意思」
「嗯」
空房子的味道混进了咖啡的味道,一真和千惠短暂地在这里等待。
两人的对话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无言地在寂静的会客室里,度过仿佛丧失时间感的沉默的时间。
「……」
两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活动身体的声音。
连秒针走过的声音都没有。墙壁上虽然挂着一个气派的时钟,但电池似乎早已没电,指针停在了莫名其妙的时间上。
没有秒针走过的声音,一片寂静。
这是一段鸦雀无声的时间。不久,一真憋不下去了,挠着头发站了起来,朝门走去。
千惠呼喊
「木之崎?」
「……我去找找笑美小姐再过来」
一真头也不回的地答道。
「她不是叫我们等着么?」
「话是这么说……可这个地方,你不觉得很古怪么?」
一真说道。一真想要具体说明奇怪的地方,可现在即便尝试将显而易见的具体部分在脑中列举出来,感觉还是缺乏能够断定这里这里不正常的决定性要素。
「总感觉完全没有人,而且我们还一个人都没见到哦?」
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尽管心中只有不安,可即便这样,这种理由要找多少都能找得出来,所以一真想一个人先去找找,先去见见笑美。
至少,一真是在按过门铃之后才接到邮件的,她应该在这个房子的某个地方。
「她要是有什么事情抽不开身的话,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一真就像为自己的不安和困惑找借口一般,补充道。
他没打算让千惠也陪着一起。不过千惠听到这话之后,也自发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跟在了一真身后。
「我也去找」
「这样啊」
一真没想阻止她,就这样来到了走廊上。
走廊上亮着灯,从玄关可以一直看到顶头。
在顶头前,能看到连接二楼和地下的楼梯。两人先走向进了玄关之后在来会客室的途中看到的应该是客厅的地方,站在了门前,把手放在了门柄上。
咕嘡、
传来坚固的手感,门柄按不下去。
「……锁上了」
「…………」
一真说着,跟千惠相互看了看之后,准备去找别的地方,相互点头示意。
「这里这么大,要不要分头找?」
千回说道。
一真模棱两可地答道
「啊、啊啊……这好不好呢」
这个时候,一真虽然回到了贴有画着箭头的纸的会客室所在的走廊,可是他忽然向脚下看去,正好注意到了那东西。
滋、
走廊的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上,有一串人走过的痕迹。
走廊上一直积着厚厚的灰尘,人在上面走过的痕迹很乱,大量的灰尘被拖鞋的脚印弄得满是斑驳,一直延伸着。
这些脚印就像一条灰尘构筑起来的小路,朝着走廊前边一路延伸。
脚印延伸到前方,在走廊的顶头转向了楼梯,消失在了那边。
「…………………………」
脚印一直延续。
这片人所留下的痕迹,不能让人感到安心,令人心头激发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的不安。
讨厌的感觉在心头躁动。明明只是在这个有人在的房子里寻找本人而已,为什么产生这样的感受呢?一真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感觉了。
只是毫无道理的,就像冷风灌入脑后一般令人讨厌。
眼前的光景感觉非常冰冷。
明明是早晨,走廊上却不知怎的,阴影特别浓重。
走廊上积起的厚厚灰尘,还有在正中间看上去就像用什么东西拖出来的人通过的痕迹,让人感觉非常讨厌。
「…………」
「……木之崎?」
思维被走廊的情景吸走的一真,一下子被千惠的声音给叫醒了。
「!啊…………啊、啊啊。我们走吧」
一真刚才感受到了近似妄想的东西,他为了不让千惠理解,又为了将它从自己的脑子里排除掉,迈出脚步。
啪嗒、
拖鞋发出声响,怀着身体就像沉没在浓浓暗影之中的心情,走向走廊。
一真走在前头,走在毫无生气的西洋风格的走廊上,穿过会客室的门。
啪嗒、
啪嗒、
啪嗒、
在尘埃被踏破所形成的斑驳道路上,前进。他沿途打开了途径的两扇门,确认里面的情况,但门里头的窗帘都被拉着,没有光亮,只是一间摆着一张床的无人客房,和一间储物室。
就这样,两人来到了顶头。
在走廊顶头的两侧,是上楼和下楼的楼梯,分别连接二楼的黑暗,和地下的黑暗。
「……」
斑驳的足迹朝着两个方向延续。
两人靠近楼梯。
一真怀着说不出的不安。千惠面无表情。
然后,在靠近了几步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露出怀疑的表情,噤若寒蝉。
「………………………………」
在通向地下的楼梯那头的黑暗深处,传来了人气息。
那个气息,令人内心忐忑不安。两人并非听到了声音,也并非感觉到了空气的震动。可是,当两人同时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们虽然没有任何交流,但彼此都确实地察觉到,彼此所感受到的是相同的东西。
寂静与黑暗。冰冷的东西在心中扩散开。
他们是来找人的,然而他们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发现了人的气息这件事,会令他们产生某种讨厌的感觉,在身体里扩散。
「……」
但一真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种仅凭感觉无法解释的毛骨悚然。
而在这一点上,千惠也是一样。两人什么也没说,一真找到了墙壁上的开关,开了灯。
老化的荧光灯眨起来,楼梯被照亮了。
在闪烁的灯光中,闪烁的楼梯的景象,仿佛泡在水里一般深邃,布满尘埃,不断向下。
……台阶上积聚的灰尘,还是被足迹弄得满是斑点。
一真和千惠相互看了看,点了一次头,朝着这样的楼梯,
吱、
迈出脚步,开始往下走。
不同于一真熟悉的日式房屋的狭窄楼梯,这里的楼梯要宽上一倍。两人无言地走下楼梯,在充满尘埃的味道,莫名冰冷的空气中。向下延伸的楼梯,到中途转了个弯,比从上往下看时感觉要短得多,一下子就下到底了。
「……」
那里,是一扇门,上面镶着一小块黑暗的磨砂玻璃。
里面的黑暗从门上的玻璃透出来。之前感受到的讨厌感觉,已经强烈到了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地步,站在前面的一真全身上下都感受着这种感觉。
简直就像空气没有流通,却吹起了含有讨厌冷气的风,从那边吹拂全身,穿过身体一般。如果是身经百战的〈骑士〉,应该当即就能理解这种感觉的含义吧————可在经验尚浅的一真看来,这不过是一种无法解释,莫名其妙的感觉。
门的那头,是黑暗,还有与在楼梯上面感觉到的相同气息。
一真将不自觉颤抖起来的手捏成拳头,举到胸口的高度,敲了两下门。
叩叩。
「笑美小姐,你在么?」
他呼喊。
却没有回音。
回应她的,只有那个气息所在的,湿冷慑人的寂静。
他又敲一次门。
但没有反应。
但是,里面确实有人的气息。
里面的气息,确实存在。但没有回应。这个事实,令一真胸口下面的不祥预感渐渐膨胀起来,事到如今,他已不知如何是好。
「……」
一真无奈,默默地将手放在了门柄上。
握住门柄的一真,与一直默不作声的千惠之间,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坐立不安的紧张。
在紧张中,一真战战兢兢地转动门柄。
手刚一动,门柄便顺利地转动,不久听到栓锁脱离金件的声音,传来门开启的触感。
「…………」
门,没锁。
只要顺势一拉,门就会开。
但,一真转动门柄之后,仍旧紧紧地将门柄握住,手固定在了这个状态。
他想开,但在他内心底层的底层,潜意识如同在惨叫一般锁住他的手,让他不能动弹。
潜意识与身体,在违抗意识。
哈啊、哈啊。呼吸渐渐变得微弱,变得紊乱。
连眨眼都忘记了。心脏、肺,在胸腔里面剧烈地活动。他张大眼睛,盯着自己握住门柄的手,想要开门,一次次、一次次地做好觉悟。
而在他不知第几次做好觉悟,最终准备开门的时候。
「——————!!」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一真将差点爆发出来的惨叫声按捺下去,感受着心脏猛烈波动的感觉,顺势从门柄上撒开了手。
「………………!!」
话说不出来。心脏狂跳不止。
一真一边拼命地调整呼吸,一边在表情僵硬的千惠面前取出手机,一看,是来了封邮件。
是苍衣发来的。
一真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危险,别过来
莉香小姐笑美小姐都被杀了』
上面这么写着。
一真一下子没能理解这些内容的意思,只是注视着这封邮件,整个人都僵住了,杵在原地。
就这样,几秒过去。
然后。
「————————————————————!!」
当他理解的瞬间,一股可怕的恶寒随着一大片鸡皮疙瘩蹿了上了背脊。
什么?怎么回事!?苍衣的这封邮件下方,就是笑美刚刚发来的邮件。
但是在他心中,跟他想要否定的头脑截然相反,之前感受到的不祥预感,正迅速地补充成型。
——笑美小姐被杀了?什么时候的事?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把我们两个叫来这里的,是谁?
不、不,如果不是笑美,那门那头的究竟是谁?
在门那头的,在地下室的黑暗中的,究竟是谁?
「…………………………!!」
一真盯着邮件,瞪大了眼睛,愣住了。
他侧眼看了看鸦雀无声的门。
但就在这时,门微微地,
咔嚓、
就像在跟前漂浮一般,打开了。
「!!」
一真倒抽一口凉气。
刚才一直握住门柄的那扇门,由于撒手的时候没有关上,所以没有固定住,因此,地下室的门就像被栓锁的弹簧推出来一般,在僵住的两人面前————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瞬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里面的东西就像被楼梯上透下来的光烧到一般,释放出无数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不像男人不像女人不像野兽,不,是将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仿佛能将灵魂捏碎的惨叫声,在地下室爆发,贯穿耳朵和心脏。
「————————————————————————————!!」
一真全身发软,在恐惧之下禁不住大叫起来,然而他的惨叫无力地被地下室中传来的惨叫浊流所吞没,抹消。打个比方吧,从打开的门中溢出来的声音,就像是从眼睛被灼烂的无数人与野兽的无数张嘴里喷发出来的,痛苦、恐惧、疯狂的惨叫,那股令皮肤颤动的音压,碾碎、吞没、刮掉了人的鼓膜、神经和理智。
而且,这必定不是比喻。
一真那双因恐惧而张大的眼睛,看到了。从楼梯上的光撒进了房间,在黑暗中发出惨叫的,正是字面意思上的,张开的无数张嘴。
黑暗之中,塞进了大量的人。不,准确说来,已经不知道把那些称作『人类』是否正确——————那是人的部件和鱼类活生生地混合在一起的,惨绝人寰充满疯狂的培养槽。
里面有男人。
男人只剩下皮肤,肉和骨头还有内脏都融化了,化作了一副勉强残留着人类面影的巨大皮囊,在溶解了的粘稠的内脏中,无数条鱼一边游来游去,一边在地板上散开,滑溜溜地蠕动着。
里面有女人。
女人全身的皮下不留缝隙地生出大量的巨大鱼眼,破烂不堪的皮肤被顶起来,皮肤下面、手臂上、脸上、脚上,那无数颗眼珠就像惨不忍睹的病变一样,密密麻麻地透出来。
里面有孩子。
孩子的外侧没有任何畸形,可是嘴巴里,眼睛里,鼻子里,然后恐怕还有内脏里面,只有内侧密密麻麻地被鱼鳞所覆盖,喉咙被堵住,正在喘息。
里面有老人。
老人简直就像要把形状是老人的粘土强行捏成鱼,然而中途感到厌倦散手不干了一般,下半身和右半身捏成了鱼头的一半,变成了一个异常的物体,躺在地板上正在挣扎。
有男人,正一边僵硬地笑着并流着口水,一边用自己的手把全身内侧咬破皮探出头来的鱼拔出来。
有女人从嘴里就像放开渔网一般吐出大量的鱼,而自己吐出的那些鱼又集结成群啃破她的肚子入侵她的腹腔。她的喉咙下边发出痛苦的呻吟,肚子里面的东西被顶起来,汩汩地溢出下水管道一般的声音。
这种〈异形〉化的人有几十个,把推定为原本应该是音响室的地下室塞满,一边极大程度地相互混合,一边蠕动。然后,他们就像被开打门后射进来的光灼烧到一般,或者是看到了根本不想看到的希望之光一般,或者是自己不想看到的自身模样被照出来所带来的绝望一般————所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全都把嘴张开到极限,释放出了将鼓膜、喉咙、理智、空气,全部近乎撕碎的可怕哀嚎。
「……啊……啊…………」
两人双脚发软,在门前瘫坐在地。
他们连叫都叫不出来,连移开视线都做不到,在令人意识模糊的惨叫声与地狱景象中,瘫坐在地。
有一个〈异形〉,从地狱中,滋噜,爬了过来。
那是一个从脑袋纵向裂成两半的老人,可他即便这幅模样依旧活着,从裂开的断面,或像肉褶一样,或像蛆跟寄生虫一样,无数的小鱼密密麻麻地露在外面,形态令人难以置信。
那个〈异形〉,将几乎丧失理智的,好像死鱼一样的独眼转过来,说出话来
「……海…………部野……………………」
眼睛张大的千惠,痉挛似的漏出话语。
「三木目医生…………!!」
面对惨绝人寰的一幕,千惠差点疯掉。
一切都无法理解。站在这淹没世界的痛苦哀嚎之中,一真,还有千惠,都没能注意到。
「————被看到了呢」
吱、
不知不觉间。
神狩屋,站在了两人的身后。他脸上贴着仿佛内心已死的笑容,静静地俯视着他们两个。
2
……驰尾勇路并非事先就跟神狩屋有所联系。
倒不如说,正好相反。勇路根本没打算跟神狩屋合作,之所以会答应跟他碰头,是因为昨天那件事。
勇路到现在为止,一直都相信着机会总有一天必定会到来,所以不停地逃亡。他在『神狩屋』所在的城市东躲西藏地过着流浪汉一般的生活。但在昨天夜里,他或许是被追查到了,神狩屋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了勇路最近藏身的一所废弃小型工厂中。
「你这家伙……!!」
「嗨,有一阵子没见面了呢」
神狩屋泰然自若,换做平时,勇路要是看到他,早就逃走或者发动攻击了。
可是勇路没能做到。这时的神狩屋,怀中抱着一个穿着人偶一样衣服的女孩,还带着一个背着登山包的少女,所以他没办法下定决心攻击或逃跑。
特别是,田上瑞姬的姐姐——飒姬在场,令他的反应慢了半拍。
勇路禁不住大吃一惊,被吸引住,既没办法攻击,同时还放走了逃脱的机会。他不得已,只好在狭窄的废弃工厂中,一边一步一步拉开距离,思考退路,一边用诘问的语调向神狩屋问过去
「……你来干什么?」
「啊,你不需要防着我。我并不是来肃清你,或者带你回去的。我也是亡命之人」
神狩屋让怀中的女孩站到地上,答道。
「所以同为亡命之人,我有件事想稍微拜托你一下。我希望你能稍稍照看一下她们两个」
「啥!?」
神狩屋充满友善的话近乎空泛。当然,勇路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可神狩屋一边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做掩饰,一边心安理得地把两人放下后,离开了。神狩屋放下她们之后,勇路最终无法扔下她们不管,只好照看她们。可以此为开端,神狩屋接二连三地接近勇路,勇路被他哄骗,被他唆使,被他扯进事件中,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被迫当了神狩屋的帮凶。
「…………嘁」
勇路最后怀着身为保姆的忸怩思想,留在了这个沟口家。
神狩屋给了勇路一个厚厚的信封,声称是打零工的工钱,勇路能够正常地吃上一顿,还久违地享受了一次沐浴。他对这么简单就被收买的自己,感到不快与烦躁。
可是最令他不快的,是他无法扔下那硬塞给自己的两个孩子。
沟口家的二楼有一件显然长期闲置的儿童房。勇路现在就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瘫坐在门的一侧,一边频繁地小声咒骂,一边当着两个女孩的保姆。
勇路,回想起来。
「啊,事先声明————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扔下她们了」
神狩屋当初是这样说的。
他是认真的。那个男人,是个疯子。
将飒姬这种怀着记忆会被冲蚕食的〈断章〉的少女,在没有人监护的情况下扔在环境糟糕的地方,结果究竟会如何,勇路非常清楚。
她会对“搞不清状况”这件事感到恐怖,有可能会一连好几天坐地原地一动不动,丧失对记忆的刺激,急遽丧失记忆。或者最糟糕的情况,她会飞奔出去,不知去向,或者遭遇事故,总之事情会非常糟糕。
这很危险。但是————恐怕那个男人已经不会再去在意这种事情了。
跟那个男人在地下做的事情比起来,做出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刺痛他的良心分毫。
那个男人在地下室里,不知从哪里带来大量的普通人,把〈断章〉的血投给他们,进行制造〈异形〉的试验。他为了研究出用何种手段投以多少分量的血能够创造出对看到结果的人造成最大打击的『良好状态』的〈异形〉,不停地对活生生的人进行人体试验。
……两位少女对这种事情全然不知,只是枯燥地在这里耗费时间。
现在飒姬坐在梦见子跟前,握着梦见子的双手,一边唱着童谣,一边上下挥动着玩。
在地下室里进行的事情,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一样。
由于本来是音响室,隔音效果非常严密,不管是进行试验的牺牲者们所发出的哀嚎,还是对实验结果发狂的人的胡言乱语,都无法从地下室传到这里。
那种东西实在太扭曲了,让人完全静不下来。
他的心深知楼下是地狱的心,正在发出警告,强烈的程度就跟这里的平静和无聊呈正比。
「…………」
说实话,勇路现在很惧怕神狩屋。
可即便这样,不,正因为惧怕,所以才无法逃离这里。
勇路根本不可能将那两个不能称作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少女交给那个能够呆在那个地下室里眉头都不皱一下做出丧心病狂之事的人,独自逃跑。话虽如此,他也不能带着两个少女逃跑。勇路根据经验能够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一直带着跟自己不算熟的〈食坏〉〈血脉〉一直逃下去。
而这些理由,也成为了勇路犹豫着不敢选择“亲手抹杀那个疯子”这个选项的原因。
见鬼……!
勇路一边看着一直照料着梦见子的飒姬,还有一直接受着照料却面无表情的梦见子,又暗自咒骂起来。
硬是被迫当上了保姆,而孩子们又被当做了人质,这状况简直蠢透了。
该怎么办?勇路板着脸看着飒姬,脑袋就像驻足不前了一样,思考一直都没有任何进展,然而就在此时,思考、时间、空气,都被毫无征兆地,一并撕裂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屋外传来仿佛将好几个人发出的惨叫搅和在一起似的,令人全身寒毛倒竖的叫声。
「!?」
勇路大吃一惊,身体悬了起来。飒姬的表情唰地一下染上吃惊与不安的颜色,转向勇路所在门那边。
由于勇路熟知的瑞姬是将感情藏在心里的类型,不会做出这么明显的反应,但她们在根本上是一样的。当暴露在急遽的环境变化之下时,〈食害〉〈血脉〉的少女虽然看起来很正常,但她们只是在通过这么做来分散注意力而已,她们心中实际上已被强烈的不安完全占据。
「……怎……怎么回事?」
飒姬握着梦见子的手,用僵硬颤抖的声音说道。
「不要动,给我乖乖的」
勇路用一只手制止住这个样子的飒姬,用手势作出指示之后,跪坐着向墙壁蹭过去,从自己的衬衫衣领上扯下一枚安全别针。
然后,他屏气慑息,竖起耳朵。
在房间里布满的紧张感中,勇路一边隔着门听着从外面远远传来的惨叫和自己的呼吸声,一边将注意力投向外边。
「…………………………」
过了一阵子,惨叫声消失了。
但紧张感仍在持续。他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继续维持着警戒。
又过了一阵子。
无为。
漫长。
什么也没有。就这样,最后过去了漫长的时间,只能判断危险已经消失,勇路这才解除了戒备,可是他为了确认究竟发生了什么,缓缓地站起身来,打开门,向走廊窥探出去。
「……!」
有人。
神狩屋正好上了楼,朝这边过来了。
少了一只胳膊的神狩屋一发现从走廊上露出脸来的勇路,便立刻露出笑容,说道
「啊,勇路。你能过来一下么?」
「……啊?」
勇路充满抗拒地说道
「刚才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就别问了」
勇路进行逼问,神狩屋却不以为意,只是朝着勇路招了招手,直接走下楼梯。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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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的,安静。
腐朽开裂,风化了的混凝土地板一面铺开,是个隐约布着噪点,犹如荒野般的世界。
无限延伸的领土,完完全全只有裂纹,上面积着薄薄的沙尘。
无限延伸的世界,完完全全空无一物,只是一片不毛之地,荒凉无尽,完完全全的,死之世界。
这里,是『王国』。
如今已扩大到完全看不到尽头,而现在也正在扩大的,『王国』。
无尽延伸的,空无一物的,『王国』。在这个『王国』的正中央,有一个水泥袋垒成的王座,一位白色的『女王』深深地弯着腰,坐在上面。
『————贵安,女王陛下』
王国忽然吹起风,黑色的『女王』站在了王座前。
黑色的饰边,黑色的缎带,黑色的长发。她没有王座,但站立着的她脑袋比白色的『女王』还要高,最为关键的是,她嘴角浮现出的美丽笑容,充满着居高临下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