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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剑鬼的弟子(2 / 2)




楠原这么想。



而且恐怕不限于拼图。无论是《Scepter4》组织内部或其他社会架构,以及《Scepter4》涉入后会产生什么变化……这个人对这一切的理解度,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简直就像将整个世界掌握在手心……



——这人果然令人畏惧。



楠原的「畏惧」,并非针对宗像敏锐的知性。而是在明知「完成图」全貌的情况下,还能不对拼图失去兴趣,愿意花上几十个小时亲手完成一万片拼图的耐性。能将那种「一切了然于胸的行为」执行得如此乐在其中,拥有这种感性才真教人畏惧。



要是与此人为敌……



即使他早就看透自己接下来数十年的命运,依然愿意花上几十年光阴,一步步将自己逼进毁灭的深渊吧……



当楠原如此毛骨悚然地想像时——



「……我真的有那么恐怖吗?」



宗像从地板上抬起头说。



「咦——是、啊?」



冷不防被这么一问,楠原不由得僵直身体立正。



然后——



「……是……是有一点、恐怖。」



楠原这么一说。



「你很老实呢。」



宗像便用透露一丝笑意的声音回应。



「面对和自己不同类型的人时,怀抱恐惧是人之常情……我也觉得很恐怖啊,像你或善条先生这样的人。」



「呃。」



——说善条先生还可以理解。



「……我也是吗?」



「是啊。所以,请做出让我更害怕的事吧。」



宗像抬起头,用眼神指向道场后方。



「咦?啊……是。」



楠原急忙离开宗像身旁,找了个距离善条和宗像差不多远的位置,自己开始练剑。



楠原练习的内容,是击剑动作的基础。



最初成为善条「门下弟子」时,期待的是他传授拔刀术或其他战斗术,可是……



「不……我的剑术不是向人学来的,所以也无法教导别人。」



被他这么说着拒绝了。看来,他的武术并非出自某种有系统的流派,而是在不断自我砥砺中磨练出的独门剑术。



因此—



「你也应该锻链出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术。」



这是善条给的建议。



在这种情况下,楠原所想到的就是「试着做善条先生那种击剑动作吧」。



首先,楠原想起白天观察到的,善条日常生活中的动作。



拔刀时仿佛全身力量都要爆发的动作固然令人印象深刻,事实上,善条平时的动作毋宁松散而毫不犀利。慢条斯理的,就像一头大型肉食兽缓步移动钝重的身躯,一个动作做完接下一个动作,绵延不断地将动作串连起来。



留意到这点之后,当楠原展开击剑动作时,动作不再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而变得像是不断随性旋转的舞蹈动作。楠原心想,就像公园里打太极拳的老人。



这么做了一阵子,他发现一件事。



自己原以为善条「充满爆发力的拔刀」和「缓慢松散的动作」是两种不同性质的东西。事实上,或许该视这两者为「一体之两面」。



也可以这么说:这两者皆是为了「无论何时,都能瞬间发出『全力一击』」而采取的动作。



如果像一般击剑动作那样,每挥击出一剑或摆出一个架式后,开始下一个动作前都会多出一个呼吸的余地。要是被敌人看准这个破绽进攻,就算是具有野兽般直觉的「恶鬼拔刀」也施展不开。在此,缓慢相连的动作正好抹煞了这种「破绽」。



善条刚毅这号人物就像这样,无论是战斗时、锻链时,甚至是日常生活中任何一瞬的动作,都做好能在下一瞬间施展最大攻击的准备。



发现这件事时,楠原只觉背脊一阵冰凉。



——善条先生,好强啊。



接着—



——好!我也……



一边回想善条的姿势,楠原一边将那样的动作带入自己的动作中。



这几个星期以来,这样的动作逐渐成型,那是和过去的击剑动作或善条的动作都不相同,属于楠原自己的动作。



……今天,楠原也调整着姿势和呼吸,不断反复「楠原流击剑动作」。



一开始还感觉得到善条和宗像的气息,不久就连这件事都忘了,从第一式到第二式、第三式……而后,当总计五式的基本动作结束,正打算从头来过时——



「楠原。你和淡岛比试的情形如何?」



背后传来宗像的声音。



「咦?」



楠原瞬间从心无旁骛的练习中被拉回现实。



「那个……这星期也失败了。」



「这样啊。」



宗像说着,一面观察手中的拼图。



「……我听说你已经表现得挺不错了。」



「是……是这样吗?」



「不过,气势稍嫌不足吧……你有个毛病,就是会安于现状。」



「是。」



「……我说得对吗?善条先生。」



没想到宗像会这么问,善条身子微微一颤。



「也差不多该让楠原自由了吧。」



「嗯……」



见善条不置可否,宗像又继续说了下去。



「不然,定个期限好了——再给你一星期。」



「咦……欸?」



楠原惊呼反问。



「就把下周的集体练习当作你最后一次机会吧。如果你的竹刀不能在下次比试时击中淡岛的身体——」



浮起一抹浅笑,宗像宣布。



「楠原,那就表示你不适合担任《Scepter4》队员,奉劝你还是辞去这份工作吧。」







「打扰了。请帮我把拼图收好。」



宗像说完,就离开了道场。



呆若木鸡的楠原,连这句话也没听见。隔了一会才吐出一句:



「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之后,得打赢淡岛副长。



到底该如何是好,怎么做才能获胜,楠原是毫无头绪。



仔细想想,这三个星期以来,自己根本什么也没做。只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模仿善条而已。



宗像说自己「气势不足」。或许吧,跟着善条过日子,一点也不觉得不满,甚至曾模糊想过,就这样过下去也不坏。



现在,却像兜头被泼了一桶冷水。



明明被交付了「打赢淡岛副长」的任务,自己却没为此采取任何行动。今天得到的,正是怠惰换来的惩罚。



「请问……我该如何是好……?」



战战兢兢地问善条。



「嗯。」



善条手持太刀站起身来。夜晚练剑的时间到了。



「请你像平常一样。」



「啊……是。」



这句话的意思或许是「你的事和我无关」,但不知怎地,被善条这么一说,楠原却突然冷静下来。现在着急也不是办法,唯一能做的,只有一点一滴累积自己办得到的事。



楠原摆好击剑动作的基本姿势。



此时—



善条突然像一堵黑墙,无声朝眼前一站。



「咦……」



见楠原不由自主放松了架式,善条开口道:



「请继续。」



「……是。」



接着,楠原开始自成一格的击剑动作。善条就站在眼前,那巨大的存在带来的紧张感,令楠原的剑路比平日多了几分俐落。



一、二、三、四——在竹刀缓慢连绵的挥击间隙,善条的太刀刀鞘突然插了进来。



「咦?」



瞬间,差点以为竹刀要被打落,善条的刀鞘却只是轻触楠原手臂,并不妨碍动作,反而形成辅助。



这么一来,竹刀的速度比平常加快,动作与动作的连结也产生些微变化,变得更快、更流畅……



「咦……」



「请继续。」



善条重复一次,楠原点点头。



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楠原挥动竹刀,脚步交错。善条也配合楠原的动作变换姿势,逐步矫正他的动作。



别说动作不停,连喘气的「余地」都没有。不出片刻,楠原已是满身大汗,汗水一滴滴挥洒在地板上。



在全力以赴的锻链中,总计五式四十招的击剑动作逐渐质变、融合、又再次被拆解。



那天晚上一直练习到天亮,白天的工作结束后再继续练习,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第三天。



在这段期间里,日高曾到过旧资料室。



「你们好!我今天也来吃荞麦……咦、楠原呢?」



日高四处找了找,才在冷硬的地上找到还穿着制服就睡着了的楠原。



「欸?真拿这家伙没办法啊。」



不知为何,他似乎很开心。



于是,善条便说:



「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没关系,我只是来看看他而已!」



随意敬了个礼,日高转身就要离开。



「那个……善条先生,楠原就麻烦您多多照顾了!」



「啊、我也拜托您了。」



榎本和布施低头拜托善条,两人背后的五岛却:



「……我、我带了炸虾天妇罗来。」



「你这家伙……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日高小声制止了五岛。



……就这样,集体练习前最后一个夜晚来临。



所有的击剑动作,在善条辅助下已反复了无数次,楠原身上的剑道服汗湿得绞得出水。



然而,精神和体力却感到不可思议的充实,感官也前所未有地敏锐。



吹过廊前的夜风、宗像来过但只留下一抹微笑就走的事,以及眼前的善条微乎其微的动作和即将动作的预兆,身体都感觉得出来。



这么一来,或许真能和淡岛副长一决胜负。



正当楠原这么想时——



善条突然翻转手中的刀鞘,用尖端击打楠原右脚背。



「好痛!」



一屁股跌坐在地,楠原摩挲被打痛的脚,抬头望向善条。



「您这是做什么,善条先生……」



善条轻轻点头,只说了一句:



「……今天就到这里。」



第二天,楠原的「审判之日」终于到了——



「副长!请多多指教!」



一如往常,向淡岛提出挑战。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日的一对一指导比试没什么两样。



然而,这场比试却将决定自己的去留。



淡岛副长或许已得知这件事了。但她就算知道也不会手下留情吧。



队员们围绕旁观。



「楠原,加油!」



「今天要撑久一点喔!」



日高和布施等人半是看好戏半是为他加油打气。



「咦……今天他的脚怎么一拐一拐的?」



「啊……真的耶!」



五岛和榎本面面相觑。



被善条击中的右脚。活动起来还不是很灵活。



无论是昨天晚上或到了今天早上,问起昨天那一击的真意,他都只回答「比试请加油」而不愿说明理由。



不管怎么说,在宗像面前,脚的事一定无法拿来当作借口。只能尽全力挑战淡岛,将自己现有能力全部发挥了。



站在原地,试着用那只脚踩了地面两三次。没问题……应该。



以正面姿势摆好架式。



「很好——」



淡岛说。这代表比试开始的信号。



楠原与淡岛面对面,观察她的状态。



指着自己的竹刀刀尖,微乎其微地晃了一晃。



这是试图引诱楠原出招的假动作。过去上了这招好几次当。然而,即使脑袋明白,身体却不由自主做出反应。今天也是——



「呀啊!」



楠原吆喝着向前冲出去,看来又要重蹈平常被击退的覆辙。



然而——



好痛……!



原本想使劲向前踏步,楠原那只右脚却因疼痛而踩空,整个人往前倒。



「……唔!」



淡岛不加思索纵身向后一跳。然而,今天无论距离或动作都和平常不一样,楠原竹刀的刀尖比想像中还靠近自己。



瞬间,刀尖刺进胸口。



转身回避时,淡岛不由得伸手按住左胸。



围观的队员之间一阵骚动。



「太好了!碰到巨乳了!」



日高大喊,被淡岛瞪了一眼才赶紧住嘴。



「啊、好痛……!」



楠原踩空的右脚无力着地,踉舱了两三步终于屈膝跪倒。淡岛走近他身边。



「站起来,楠原。」



「啊……是!」



楠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淡岛将竹刀换到左手,对他低头一鞠躬。



「咦……?」



「是我太大意,输给你了。」



说着,淡岛略带苦涩的脸上还是笑开了。



「刚才的一击虽浅……但确实打中我了。」







《Scepter4》队员宿舍的浴室,最多只能容纳十人同时使用。过着宿舍生活的队员们,从傍晚到熄灯中间这段时间,便以所属部门为单位,匆匆忙忙地轮流使用浴室。



善条刚毅习惯在所有人洗完不久后进入空荡荡的浴室。这时的浴室尽管空旷,因为刚经历过近百名队员洗去一整天的汗水与污泥,还残留些许热气与喧腾。



最近这一个月,洗澡时身边都有楠原陪着,但今天他已平安完成课题,下周起就要分发到新部门,得和其他队员一样,与同部门的人一起轮流使用浴室了。换句话说,到时候楠原也将成为与善条擦身而过的年轻人之一。



「……我来帮您擦背吧。」



楠原对单手擦洗身体的善条说。



「好,谢谢。」



拿起毛巾,楠原开始搓洗善条的背。



「善条先生。」



「嗯?」



「那个……至今真的很感谢您教了我这么多。」



「……不,我什么都没教你。」



善条如此回答。只在最后一星期才做了点比较像样的练习,除此之外,都是楠原独自挥舞竹刀而已。



「……这么说来,好像也是喔。」



说老实还真老实的这句回应,令善条不免苦笑。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楠原急急忙忙说明。



「我只是觉得,宗像室长的意思应该不是请善条先生教我什么。」



「喔?」



「他的意思……应该是要我好好观察,把看到的东西学起来……」



「……这样啊。」



「对啊,比方说——」



一边擦着那像堵高墙的背,楠原说:



「比方说您的背……您发现了吗?」



「……呃,自己的背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怎么了吗?」



「我想也是。」



这次换楠原苦笑了。



「善条先生背上的肌肉很不得了……尤其是脊椎右侧的肌肉更是厉害。」



「……喔,这样啊。」



因为左手没有使用,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这就表示,光是从您失去左手后锻链出来的成果就有这么惊人……没错吧。」



「……这样啊。」



这十年来,时间在自己心里是停滞的。然而,不知不觉中,还是有什么累积起来了吧。



停顿了一会儿,楠原又说:



「呃……我刚遇见善条先生那段时间,其实心里很着急。」



「着急……?」



「直到去年,我都在警方的机动队里工作……在那里有个很照顾我的前辈,因为我的缘故受了重伤,不得不离职……」



楠原注意遗词用字,一字一句地说着。



「因为那次的事件和超能者有关,或许我是想弥补……希望自己能愈快派上用场愈好,所以才换了工作,进入《Scepter4》。但是,在这里也一直不顺利……」



「所以你才『很着急』吗……」



「对。换句话说,我应该是想试着从失败中挽回什么……可是,这一个月来,看着善条先生的背,我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嗯……?」



「已经失去的东西或许再也无法挽回,但是说不定,人从哪里跌倒,就会从哪里成长茁壮……一看到您的背,我就会这么想。」



「……这样啊。听到你这么说——」



——我好像得救了。



正当善条想说出这句话时,听见浴室的门被喀啦喀啦推开的声音。



「打扰了。」



打着招呼走进来的是室长宗像礼司。肌肉精实而修长的身体,像条白蛇滑进氤氲蒸气中。



「啊、是!」



「喔,你继续泡,不用起来。」



制止正想起身的楠原,宗像坐在一旁的浴场板凳上,开始冲洗身体。



「……楠原,白天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呃、是……」



「呵呵……没想到,你真能击中那个淡岛啊。」



「欸……是您说『如果办不到就开除你』……」



宗像露出坏心的笑容对目瞪口呆的楠原说:



「是善条先生指导得好。」



然后,宗像转而面对善条。



「让踏步的脚失去力道,藉此倒向对手,就可增加剑击时的速度和范围—听说古流剑术里有这样的技巧。」



「我不知道什么『技巧』……只知道可以这么做。」



善条如此回答。



「咦……」



楠原望向自己还留下瘀青的右脚。



—既然是这样,干嘛不明说呢。



不管是开除那件事也好,右脚的事也好,总觉得自己被这两个人诓了。



然而——



「不,楠原。要是事前对你说明,这想法将离不开你脑袋,一定会被淡岛看破。就是得让你脑袋里不去想这件事才好。」



宗像这么说。



「没错。『下意识的反应』—这就是你的天赋。」



「下意识……?」



「你之所以不容易跟上规定动作的节奏,或动不动就被假动作欺骗,都是因为这个缘故。然而,只要将技术磨练到足以凌驾对手反应之上,就能在防御的同时展开攻击……换句话说,你具有瞬间完成攻防的才能。」



——原来如此……



虽然知道自己「容易上钩」,却从没想到这也是一种「才能」。



「请你今后也运用这才能,在背后守护我吧。」



「咦……啊、是!」



就这样全裸坐在浴场板凳上对宗像敬礼。



看到他这副模样,宗像不禁苦笑。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第一步,请你帮我擦背吧?」



「欸……」



楠原不加思索望向善条。等善条一点头……



「是!」



才转向宗像背后。



善条自己冲掉肥皂泡,将身体浸泡在浴池中。



看过去,只见楠原正紧张地对着宗像的背。



宗像那白皙柔韧的背肌,若要形容起来,就像一张什么都没写的白纸。



这个男人是何方神圣,又想要做什么。自己没必要担心这些事。那该是像楠原这样的年轻队员,追随在宗像身后去判断的事。



善条不知不觉放下了长年来肩上的重担。说不定,是刚才楠原帮自己擦背时,为自已冲走的。



「唷喔?您笑了呢,善条先生。」



头也不回的宗像说。



「……这澡洗得真舒服。」



善条如此回应。







楠原刚的殉职,就发生在一星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