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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



「藤同学?」



「嗯,啊啊,抱歉,我刚刚在想一些青春期会有的妄想。」「色色的事?」



「不是这个,是耍帅方面。」



还有不要把色色的事讲得这么正常。敷岛实在需要多一点羞涩……以她的情形来说,也许更需要多一点手下留情。我想起她毫不留情地一肘顶在老师脸上的情形。



门外持续传来有些吵的蜥蜴叫声。不知这样封堵,对先前的老鼠军团是否也能争取到一些时间?只是争取时间也就等于让灾害扩大。要希望我妈没事,就不能一直退守。



「如果那群老鼠里面有一只天才阿尔吉农,那么是只要解决这只?还是得全部消灭?又或者是解决一定数量就可以过关?你觉得会是哪一种?」(录入:阿尔吉农,科幻小说《献给阿尔吉农的花束》里的实验小白鼠的名字。)



敷岛靠在墙上,用手把蜥蜴的头拨得远远地一边这么问。



「阿尔吉……?以男生脑袋的想法,答案就是要全部解决啦。」



「嗯……这样也许比较单纯。如果要我们找出混在里面的头目来杀就挺麻烦了。而且我们又没有老鼠药。话说回来,反正我们也只能想办法把它们一起解决,所以可能都一样。」



我从刚刚就无法完全听懂敷岛说的话,不过想来应该是些我不用听懂也没关系的话吧。



「关键还是在你啊,毕竟只要用你的火球全部烧掉就好了。」



敷岛推荐纵火推荐得若无其事,让我提出异议打断她:



「怎么看都觉得那里面是人耶。」



「就是说啊,问题就在这里啊,真伤脑筋。」



你真的有伤脑筋吗?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只是在对墙壁随口讲几句话。



「你是反对杀人的没错吧?那当然了,不然我就伤脑筋了。」



「难道你就不反对?」



敷岛说得好像只有我反对,让我战战兢兢地这么问。她很干脆地点头承认:



「如果有必要,我想我会杀。当然如果会被抓去关,我就不想杀。」



她说得这么明白,让我也懒得好好反驳了。



不过,就算我跟敷岛讨论,也没把握能讲赢她。



我这么不说话,敷岛就像掌握住了主导权似的,提起另一个话题:



「现在说这个可能太晚,但你想不想听,如果是我会怎么选技能?」



「说给我听,也许下次选技能时可以当参考。」



虽然前提是下一场的圣战士(暂称)也是我。可以的话,我真想交棒给敷岛。



如果她肯答应,要我当她的狗当到毕业都行。



「表演多种超能力来吸引社会大众关心,同时大声疾呼事态严重,请他们帮忙。但在游戏中死掉就会重来而变得白费工夫,所以这些事要在这一场游戏过关后到下一场开始前的间隔内实施,包含在下一场以后各场游戏的前提条件内。眼前我想到的就是这些。」



「……………………」



我抬起头看着敷岛。敷岛看到我的视线,不可思议似的瞪大眼睛:「怎么了?」



「没有……我是想说,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没有人可以保证,这样就能搞定这一局啊。」



你之前讲那些不靠这种力量云云的信赖跑哪里去了?不过如果真的照敷岛的指示凑齐各种抢眼的能力,也的确可能会因而无法打破僵局。就结果而言,就是我们彼此的判断各有正确之处。这是怎样?我都搞糊涂了。



「不知道老鼠是不是就只有那么一群?」



「楼下都没有Ratman跑来,我想应该就只有这些……那你打算怎么办?这次要跑掉试试看吗?只是如果待在这里不动,又会被咬就是了。」



敷岛以手指模仿牙齿,咬上我的上臂。的确是这样。要是没办法对付这些老鼠,剩下的唯一方法就是逃跑,可是要跑到哪里去?明知我们逃走就会让灾情更加扩大,我们该跑去哪里?而且我也不能丢下多半还留在医院里的母亲不管。



所以我做不出决定。不,即使想做决定也会来不及,既然这样……



我朝敷岛伸出手。



「这是干嘛?」



看来即使是敷岛,也不懂我突然伸手的含意。



「如果你觉得应该跑,就拉住我的手。」



「……………………」



敷岛以不解的表情握住我的手,像是觉得先握住再说。



我几乎感觉不到手被握住,但手自己动了起来,还是让我多少松了一口气。



「做决断的能力是你远胜过我,所以我想交给你。」



如果说不是只有我,也不是只有敷岛,而是两人都处在同一条命运的河流中,那么这当中一定有着意义……然而这个时候,这种重大的意志其实并不重要。我要从和敷岛在一起的这件事当中找出我自己的意义,我就是怀着这样的期望反握她的手。



敷岛看着我的手一会儿。她像要摸清楚每一根手指似的牵起我的手,然后放松双肩微微一笑。昏暗的病房里,敷岛的眼睛就像水面似的轻轻荡漾。



「原来你也有很美国派的一面啊。」



「这是哪门子感想?」



而且我明明就说过我妈是美国人了。只因为头发颜色就把我当美国人看待,这也未免太肤浅……算了,不重要。我和敷岛一起站起。既然敷岛有了动作,应该就是选择要逃离这里。



不多尝试看看就不会知道结果,所以敷岛是对的。这些我都懂,却还是做不出行动,所以真的很感谢敷岛能这样拉我的手。



我在敷岛开门前,先用手机更改技能设定,手忙脚乱地操作一阵,然后创造出了火球。上次那些咬到我身上的老鼠,在这火球经过的时候都躲开了。



也就是说它们讨厌火。它们知道火是什么,知道这有危险,代表火是有效的。只要能让它们无路可逃,然后烧个精光,应该并非无法歼灭。但玩火就得付出相当程度的代价。



就是得背负起杀人的重罪。



「火球!」



我大喊着并掷出火球,驱散了走廊上的蜥蜴。接着我捡起在墙壁上弹回来的火球,朝上次老鼠跑来的反方向跑去。走廊途中有电梯,所以敷岛多半是想搭电梯下到一楼吧。我在途中回头看去,但追来的全是蜥蜴,令人费解的是还没有看到老鼠。上次过了这么多时间以后,老鼠都已经跑来了。



「它们来得真慢啊!」



我一边奔跑,一边喊出注意到的情形。敷岛头也不回地回答我:



「也许……会受我下楼的时间影响!」



敷岛提到了这次的她更早跳楼这件事。虽然不确定这是否为真正的理由,但小小的行动也有可能带来重大的改变,所以也不无可能。



敷岛跑到电梯前面,连按下楼钮。再怎么连按也不会变快好不好?我们等电梯来的时候,追上来的蜥蜴们扑来咬我的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站得比较前面,蜥蜴全都冲着我的脚来。我低头看着它们,心想你们也真会纠缠,把火球往它们身上砸去。这些蜥蜴几乎凹断咬着不放的牙齿,迅速从脚上离开,然后靠后退的反作用力,蹬地再度扑向我。



蜥蜴个子虽小,运动能力却令人咋舌。明明杀再多这种小喽啰也无济于事,但如果一直被它们咬住,甚至被跟到电梯里,那我可受不了。不管丢出几颗火球,我都不觉得打得中,所以决定换个想法。我操作手机,把技能换成以增强脚力为主。这次我不加挂增强威力。



因为要是把强化到极限的脚全力踢出去,我真的会怕整只脚就这么分家。我正急忙更改技能,滚在地上正要延烧的火球就自行消失。看来要维持住火焰,就必须持续开启技能。现在我才知道。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又会往哪里去?我怀着对充满神秘的火焰所产生的这个疑问,将被蜥蜴咬住的脚全力往上一甩。脚透过提高脚力而让速度有了飞跃性的提升,蜥蜴承受不住,接连往天花板发射出去。这些蜥蜴从牙齿流出的血划出一道道轨迹,重重撞在天花板上,然后在地上弹跳几下,发出活生生血肉碰撞的啪哒声。



但还是有些蜥蜴很能撑,咬住我的脚不放,所以我一再踢起脚。最后一只蜥蜴一直忍耐到牙齿折断才从脚上分开。它和其他蜥蜴一样,猛力撞在墙上而弹开。



「快点!」



回头一看,电梯已经到了,敷岛招手催促。我还来不及帮脚止血就跑向电梯。我一边学习挂了强化脚力技能后全力行动会怎样,一边特意用力蹬地。由于只强化了一个阶段,避免了直接演变成超级头槌的情形,但仍以水平跳跃跳了相当长一段距离。感觉就好像是本来离我那么远的敷岛一瞬间靠近过来。



我最后滑了一跤,撞到下巴,但仍然顺势往前翻滚,把肩膀挤进了正要关上门的电梯。同时蜥蜴也跳了进来。先前还痛得打滚,这只蜥蜴还真有骨气。但敷岛的手伸出来,挡住了蜥蜴的行动。她在空中抓住想跳上电梯的蜥蜴尾巴,往外一扔。蜥蜴没能做好防护姿势,再度在地上碰撞弹跳。她的手法非常俐落,让我忍不住在门关上的同时鼓掌。



「你这手捞金鱼可真是了不起啊。」



「因为我点了击球反应〇(注:电玩游戏《实况野球》中的一项投手用技能,对打者往自己身上打来的球能做出更快速的反应)。」



你在说什么鬼话?而且这次还难得露出得意的表情。相信她自己也自觉到只是碰巧顺利。就是因为不是理所当然能办到,才反而觉得自豪。



敷岛靠在电梯墙上,我在她身旁瘫坐下来。感觉就像随着下降的电梯地板一起被重力拉扯下去。我实在没办法喜欢这种感觉。



「可恶,除了头以外,其他地方也在流血……为什么都只咬我啊?啊,我的意思也不是要它们去咬你啦。」



我一边检查伤势并发牢骚。插在伤口上的牙齿发挥了从细小伤口止血的作用,拔掉真的没关系吗?如果这些牙齿上满是细菌,就应该赶快拔掉,可是……我敲了敲侧头部,瞬间想到反正都要死了,所以也无所谓吧。



「是因为你的血好喝?但说不定,是因为你被选上当技能使用者?」



「……这个说法倒是有可能啊。」



敷岛的假设有令人信服之处。虽然被那种来路不明的生物认知到这种事,也让人觉得有点不悦。



电梯里的每个按纽都并未闪烁,因为敷岛尚未选择要下到几楼。我们本来是打算先下来再说而冲进这电梯里,但不管怎么说,总算喘了一口气。虽然这里是一间比病房还狭窄的密室,但相信蜥蜴和老鼠都没办法追到这里来。



我才放松肩膀而低下头,从额头滴下的血就弄脏了病患服。我明明是为了接受治疗才被抬进医院,却多了新的伤势,弄得遍体鳞伤。我甚至懒得擦掉脏污。



老实说,我真的累死了。毕竟即使体力会恢复原状,精神却会延续下来啊。



尽管明知若不是有着这样的设计,我根本无法对抗这款游戏,还是觉得有点可恨。



「说到这个,你是不是有可以操作火球的技能?」



「……嗯?啊,是有啊。」



敷岛的眼神在表示:那用火球对付蜥蜴不就好了?一点也没错。但要是我学东西那么快,那么会急中生智,考试又怎么会考那种分数呢?而且严格说来那是控制速度的技能,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大幅度的调整。脑中浮现许许多多藉口。



「这个啊,就算了啦。」



「不,我觉得这个回答明显不对。」



「别说这个了,你不按吗?」



我指着电梯的按钮这么问。敷岛用手指按在墙上,踏上一步。



「从一楼逃走……照常理说,是只有这个方法啊。」



敷岛愁眉不展,按下①的按钮。她的表情让我感到好奇。



「这方法有哪里不好吗?」



「我是想到,假设我们从医院逃出去,追来的老鼠扩散开来,那真的会弄得没办法应付。因为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区别它和正常的老鼠了。」



「这……说得是啊。」



现在这些老鼠会做出像是寄生在人类身上的行动,但要是跑到镇上,出现在人们眼前,而人类方面展开驱逐行动,相信老鼠不会留在原地。当这些老鼠如放弃要沉没的船一般做鸟兽散,销声匿迹地移动,那就再也捕捉不完了。



如果胜利条件是要解决所有老鼠,那么到时候剩下的唯一手段就是死。



这样一来,要解决老鼠就得留在医院里。说得更彻底一点,这也表示除非让老鼠咬上人而「聚集」在一起,否则就办不到。可是,要在老鼠咬在人身上的状态下对应,也就表示……我的思考进行到这一步,抬头看向敷岛。



敷岛以早就等我这一步等得不耐烦的冷淡表情回望着我,开口问:



「我郑重再问一次。藤同学,你敢杀人吗?」



「……我想是不敢。」



「如果办得到,就有办法可以解决这些老鼠。」



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啊,根本是以我敢杀人为前提在说下去。我想到这是因为她低头看着我说话,想要站起,却不小心在脚上加了力道,弄得整个人以往前扑倒的姿势跳起。我忘了变更技能。我赶紧用手撑在电梯门上,避免一头撞上去,结果就有一阵巨响在密室中反覆回荡。整个电梯包厢都在晃动,让我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到下降,但隔了一阵子后,电梯顺利动了。



我先确定电梯正常运作,才慎重地推着门恢复姿势,背靠到墙上。先做了这些无谓的程序,这才总算让我能低头看着敷岛。敷岛默默等我做完这些举动,但我一镇定下来,她就立刻发表意见:



「我想你也知道,我们必须一次解决所有老鼠。要达到这个目的……」



「最好的方法就是看准它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下手,是吧?这我知道,可是要杀人实在……你要知道,他们还活着啊。」



我亲身体认到一旦被老鼠上身,等于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可是,就算这样……敷岛不悦地驳回我的诉求:



「你觉得那样算是活着?即使驱逐掉老鼠,全身皮肤都被咬破,不成人形。老实说,我觉得这些人不可能恢复正常。他们一定在老鼠群底下,祈求有谁能快点杀了他们。我也被攻击过一次,自认知道那会变成什么状况。」



「……这我是懂啦。」



我可以理解,但不想接受。能够果断去杀人的,就只有不是人的人。



「这么说有点过分,但要是可以杀人,我也想得到方法啊。」



「那就麻烦用你的方法。」



我差点激动得想表示哪有这么简单,但还是忍下这股冲动。我花了些时间才松开忍不住想去槌墙壁的拳头。我心中有个声音,要我揪住敷岛,逼问她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割舍人性。虽说每个人本来就不同,但人类这种生物,凡人的可悲习性,就是会希望能在深层找到共鸣。既然敷岛是我的同伴,而我们之间有着这么极端的见解差异,要我冷静实在是强人所难。



想来敷岛多半不是凡人,所以我们才会这么不对盘。



「这可是杀人啊,会一辈子难以释怀。」



这个游戏蕴含了一切都可以重来的可能,而游戏终究只有我和敷岛的记忆不会被洗掉。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办法让事情变成没发生过。这就是这款游戏的规则,也是唯一限制我们的束缚。一旦抽掉这个部分,就会像玩叠叠乐失败时一样整个弄垮。



对于我的反驳,敷岛什么话都没回,一副已经把自己的意见说完的态度,转身朝前。看来敷岛既无意构思其他方法,也认为没有其他手段更有效率。我也是一样。要把脏东西消毒,这是最省事的方法,而且我也想不到其他方法。



如果只要杀光老鼠就好,干脆把它们泡到水池或河里……我想过这个方法,但怎么想都不觉得它们会乖乖跳河。一旦时间用完,会为难的多半是我们这一方。



其他方法……捕鼠夹。得装很多副才行。黏鼠板。那不知道得铺好多大的面积才够。而且不管这两种方法对变成Ratman行动的老鼠来说都行不通。那么还会有什么方法?真的有什么方法可以只击退老鼠吗?



我把手伸到额头上,积在伤口上的血发出黏腻的声响。



我这么低着头一会儿,敷岛就开了口:



「这次多半算是简单的——只要能下定决心。」



「这实在……一点也不简单啊。」



当我说出丧气的真心话时,电梯抵达了一楼。我就像被推了一把似的往前走,这才想到拿出手机操作,解除增强脚力。我走到看得见大厅的地方时停下脚步。



若说逃走就会失去打倒老鼠的机会,那么逃走的意义何在?是明知灾情会扩大,但反正会重来,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争取时间,专心思考吗?但我想到这多半会是白费心思,拍了拍脑袋。



我就这么忙着切换快步走和跑步,走向医院门口。我完全想不到去到外面要怎么办,也怎么想都不觉得把妈留在这栋建筑物里,自己离开会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脚步因此也就显得无精打采。这样下去,我妈肯定也会变成老鼠的牺牲品。但尽管充满危机意识地认为这样不妙,除了赶紧离开医院来把老鼠引开之外,我又想不到其他方法。真是愚笨透顶。



我们就这么维持由敷岛走在前面一步的队形,穿过了医院的自动门。



就在我们通过对开式的自动门,极力想找出避免引人瞩目的方向而歪了歪头时——



首先是一声钢筋落地似的声响。



接着是一阵像是把水桶里的水洒出来似的声响。



是人。



外头的光线很暗,所以我并不是清楚看到这些人的情形。但看到一个个像是被拔光毛的地毯似的人,接连摔了下来。这些人体像是要挡住我们的去路,在中庭医院入口前面越堆越高前进,喷出血花,看上去就像是蕃茄酱满天乱喷。站在停车场一名穿着蓝色制服的中年人,以和我们一样的表情僵在原地不动。对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心中有个以客观眼光看着眼前事态的自己告诉了我答案,是「它们」干的。



它们似乎觉得这样够了。隔了一会儿后才跳下来的是老鼠色的人——Ratman。它拿先丢下来的人体当地毯,做出了着地动作。



也就是说,它们是把这些人吃烂了,夺走他们的意志,然后才丢下来。就像在地面铺上厚厚一层树叶来当软垫那样,它们就是丢下人体来当缓冲垫。这些老鼠的智慧与创意让我震惊而且战栗。敷岛也在我身旁不动,但说不定她并不是在惊叹,单纯只是放弃逃亡。事情发展至此,经过电梯里的谈话,我领悟到我和敷岛的精神并没有同样的观点,没有同样的高度。



这些Ratman虽然压扁了脚下的几十只老鼠,却显得毫不在意,一起面向我们。那是一群红色眼睛的集合体。每一只眼睛都对准了我们。



「藤同学,虽然我觉得这是无谓的挣扎,不过还是请你用火球把敌人变成金币……藤同学?」



但我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Ratman跳下时压死的老鼠尸体肉块,露出了一部分底下的情形。



躺在那儿的,当然是因为摔下来而牺牲的人。



这个人和其他人相互推挤、压扁,很多部分都已经不成人形。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活着。在这样的人堆里,即使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还是有个颜色立即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和我的头发一样的颜色。



当这金丝般的色泽一瞬间映入我眼帘,紧接着我就什么也顾不得地冲出去了。总觉得敷岛似乎出声制止,但我根本听不进去,直接冲向Ratman群体。老鼠拿我挥动的手臂当桥,一路钻进我喊着:「滚开啊啊啊啊啊咳咳噗噗!」的嘴里。但我仍然不理它们,拼命挥开老鼠。转眼间老鼠就在我体表全身肆虐,我却仍一步步往前走。最后因为脚踝一直被咬而再也走不动,眼看就要往前一倒,身体这一晃的反作用力,让几只头上的老鼠掉到地上。



我膝盖着地,就这么跪着往前进,把手伸向满是老鼠的前方。就像在泥巴里游泳,让我手脚的动作迟钝。嘴里和食道都有异物持续肆虐,这种感觉让我的胃液逆流,却又连吐都吐不出来,卡得我呼吸紊乱,满是腥臭。我置身在一股臭得几乎让眼睛嘴巴鼻子都要变形的恶臭当中,脸孔也已经爬满了老鼠,让我没办法看清楚前方。



为了打开局面,我遵照本能的指示,把头往地上一砸,结果老鼠就像是想避开这一撞似的瞬间退开。我鞭策身体,往用这个方法打开的视野扑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来到被丢弃的人体小山前面。被老鼠群追着跑让我满心焦躁,感觉就像心脏被人捏烂。忘了眨眼的眼球也非常干涩。一边恐惧自己祈求着不要看到的心愿会是一场空,一边将手插进小山里。从黏腻的血糊中,掬起了一把熟悉的金黄色。



就在这些金黄色下面……



就在嘴唇与鼻子都被啃得不成人样的母亲,其左眼勉强一动,和我视线交会时……



我的意识被抹成一整片灰色,连哀号都办不到。



后来我们是怎么死掉,死的又是哪一个,我都不记得了。



Continue?



→Yes



No



51:11:46



当人有什么条件呢?



是要有人的外形?还是认定自己是人?还是说,其实真有那看不见也摸不到的灵魂,而灵魂有着人类的形状?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被老鼠啃得全身破烂,连内脏也受到入侵的人,灵魂还有着人的形状吗?灵魂是靠什么来维持原形呢……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全都不知道。



语尾全都是疑问,让我觉得胃下垂。



我看着窗外的脚,反省像这样陷入思索而无法行动,真是一种坏习惯。



「……………………」



就算反省,我还是不由得立刻又让意识朝内。



相反的,在被侵蚀得不成人形,扭曲心灵,走上犯罪的路之后,人可以变成人以外的事物吗?处在一种当所谓的人道在所有人眼中都隐约可见的情形下,离开了人道,会有所谓人外之道吗?



我回想起母亲凄惨的脸孔,不但颤抖、害怕,甚至渗出眼泪。那是个比自己的死更难以接受的事实。到早上时我们还有过令人莞尔的谈话,如今却看到这个谈话对象变得凄惨的脸孔,让我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仔细回想起来,从我们一如往常地吃了今天早餐以来,时间还过不到一天。但我受到的压力之大,感觉像是被迫过了不只好几天,甚至是好几个月不见天日的生活。我的人生似乎转变得太大了。就算想回到原路,我也已经渐渐迷路。



为什么会是我?我明明对这个世界没什么不满或渴望。



我大概想像得到,如果拿这问题去问敷岛会得到什么回应。所以我放弃这件事,不去想得太深入。眼前更重要的是,包括我妈的事情在内,要如何解决这些老鼠。



只要对牺牲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会有可行方法。但这当中有种和打倒怪兽时不一样的没天理。



至少,如果要牺牲我妈,我实在办不到。



这件事我万万办不到。



「可是……」



也不能因此就什么事都不做。



想到这一点而抬起头来的积极性,是以前的我所没有的。也许是受到敷岛的影响。受到自称坏孩子的她影响,也就表示我正走在通往不良少年的康庄大道上啊。



我一边自嘲,一边思索在得知之前这些事以后,今后该怎么办。



会把母亲牵连进来,是不是这游戏开始时一定会发生的情形呢?我不太想这么想,但问题会不会是出在我们逃跑的方法上?如果是因为采用搭电梯跑到一楼这种正常的途径,才会演变成那种情形,那就还有救。虽然有必要验证,但如果真是这样,就只剩下用其他方法离开这里这个选择。比起要找出母亲,多尝试几种逃走的方法还实际得多。总之,眼前最重要的是暂时离开医院,又或者是找到接近密室的空间。相信敷岛也有同样的想法。



她想到的老鼠清除法,多半就是把那些Ratman引进密室,一起烧光。这个方法我也有想到,而且也觉得要一口气解决那么多老鼠,就非得藉助火或水的力量不可。但要吹笛子引导老鼠跳进河里这种事,我和敷岛都办不到。我还是国中生时,音乐课的成绩是2。当然就算成绩是最高的5也办不到啦。



选择了创造火焰的能力,可说是近年的我少有的幸运。不但省下找出点火工具的工夫,更不用大张旗鼓地携带火器,所以应该也不至于增加那些Ratman的戒心。从这个角度来看,运气是站在我这边,我只要顺应情势就好。敷岛的意见就是这样。但我顺应情势的结果,却是会变成杀人凶手啊。



这次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敢不敢燃烧人体。



即使透过试误学习克服掉除此之外的种种困难,只有这个问题没这么简单。



「……实在不是把脏东西消毒掉这么简单啊。」



我刚发完牢骚,就有一阵冲击来到脚上。我惊觉过来,脸色大变地转头望向窗外。我被跳下来的敷岛拖动,差点就要滑出窗外。我赶紧双脚往上一甩,手臂也卯足全力撑住。腹部传来一阵拉扯,让我萌生再也起不来的恐惧,但我根本没有余力去想这些。我甩动加了脚力强化并多使用一个增强技能的脚,把敷岛钓了起来。这次并未发生让她重重撞在病房墙上的情形。只是当她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过之后,又像被重力压垮似的肩膀着地。而我一边看着她落地,自己也往后滚倒。



我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同时放下心来,想着:啊啊,总算捡回一条命。但话说回来,现在我们的性命本来就轻得简简单单就捡得回来。我慢吞吞地爬起来一看,就看到敷岛按住撞到的肩膀,已经站了起来。



「抱歉。」



我对敷岛道歉,但没说我在发呆。毕竟事关性命,敷岛听了多半也会不舒服。她尚未调整好呼吸,所以只简短地点点头,没出声回应。



我靠在墙上操作技能APP,设定成随时都能创造出火球。那些蜥蜴马上就会来袭,所以我一边瞪着病房门口等待着。但等了几十秒,平常这时候差不多都会现身的蜥蜴却未出现。它们是怎么啦?迷路了吗?没看到烦人的东西出现,不但不觉得高兴,反而担心起来。不照一贯的方式进展,反而可怕得多了。



「都没来啊。」



「嗯。」



敷岛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嗓音中没有雀跃的感觉。



那些蜥蜴也给人一种像是还在摸索的印象。总觉得以后还会多出更棘手的小兵,让我又多了一件现在想起来就觉得退避三舍的烦恼。当然前提是,我们要有办法玩到下一关。



医院里理所当然地鸦雀无声。不知是不是连我们等在这里的时候,楼上的Ratman都在持续增加?想到如果妈也包括在其中,就难耐地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待在这里。但就算正面硬闯,也只会让我变成它们的一分子。



这就是所谓盗木乃伊的人,自己变成木乃伊。而且我想到这样似乎没办法马上死掉,视线往下一转,看了看剩余时间。除了死亡扣除的两个小时以外,还过了不少时间。刚才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但似乎很晚才被判断成「死了」。早点死心按下重来钮不就好了?



话说回来。



该说什么才好呢?我已经明白敷岛的提议,也已经讨论过对于杀人的必要性,剩下的问题就只有我要怎么掌舵。如果敷岛会在这样的前提下找我说话,多半就是要对我洗脑……更正,是要说服我吧。



我不说话,敷岛就主动找我说话。



「有件事我要问清楚。」



「什么事?」



我回答得有点戒心。



「只要不是自己直接下手,你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一时掌握不住敷岛这个问题的意图何在,反问她说:



「什么意思?」



「就是问,虽然你说不敢杀人,但能不能接受有人死掉?毕竟就算我们不动手,那些老鼠还是会杀人。你应该不会想连它们杀人也要阻止吧?」



「嗯……」我视线游移,等将她的话一字一句咀嚼并沉淀后,再应了一声:「嗯。」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总算理解敷岛想问的是什么事。



比方说,假设那只巨大怪兽出现时,有另一个班级在上体育课。当怪兽踩扁了多名学生,我会就这么过关,还是会奋力试图想救他们?她想问的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我是不是抗拒杀人,但能够肯定牺牲?光是被问到这种问题,就让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总觉得光是回答这个坏心眼的问题,就会被敷岛一步步占据外围阵地。



是否只要我们周旋得宜,也就能够避免这些牺牲?我会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我想不会深入探讨。毕竟我并不是想成为圣人君子,也不会坚持完美。只要自己不是造成他们死亡的原因,我想我能办到视而不见。



「我不想积极而肯定得说牺牲是在所难免,但我愿意妥协,认为那是无可奈何。」



虽然有些部分含糊其词,但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敷岛打闹着说:「是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但那就像小丑开人玩笑一样,态度中感觉得到一种落差。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连那种话都会说出口,这下总算放心了。」



「这话听起来带刺。」



你对我不敢杀人这回事就这么不满?我微微放粗嗓子反驳,敷岛却不改漫不在乎的表情,四两拨千斤地反驳回来:



「这你就错了。刺这种东西啊,从一开始就插在自己心里。」



敷岛伸出的食指转个不停……当然是没有人可以碰到所谓心这种不确切的事物啦。如果只有自己能够感受到心的存在,那么刺当然也就是插在心里。但听着敷岛说话,心中就是有个地方会觉得恐惧,觉得自己好像会就这么被她给改变。



「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想杀人,很恐怖耶。」



我低下头,一边用手遮住半张脸,一边用一只眼睛看向敷岛。敷岛对我的讽刺不为所动,也不做出明确的回答。



「我啊,只是比起让别人死,更不希望自己死而已。」



「可是如果结果是弄得烧死别人,不就太不瞻前顾后?不管有怎样的内情,一旦人死了,警察就会展开行动。就算用技能放火不会留下证据,可是你想想,总会遇到一些困难吧?」



我没跟警察打过交道,所以说到后面变得含糊其词,但我总觉得一旦遭到逮捕就没戏唱了。就算公开我曾经反覆度过同一段时间很多次,却没有方法能够证实。一旦我们遭到拘留……如果对手像上次的怪兽那样豪迈,会把一切都破坏掉,想来总会有机会可以逃跑,但状况肯定会变得不利。



「也对。所以我已经放弃要你杀人这件事了。」



敷岛以一副「真拿你没办法」似的柔和苦笑这么说。她的表情与她耸动的发言内容完全不搭调,而且我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你这说法真不干脆……你在打什么主意?」



「只要让那些老鼠咬死人就好。只要是尸体,你就敢烧了吧?」



听敷岛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不人道的发言,我猛然抬头,哑口无言。



附带一提,敷岛说到这里也不再笑了。



「我说你喔……」



「你不是说过,对不是你亲自下手的牺牲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弄得什么都行不通,只会说丧气话,那我会很伤脑筋。总得找个环节要你妥协才行。」



我总觉得什么都行不通这个部分里,退路是被敷岛堵死了。



「你是要我弄脏……」



「就是要你弄脏你的手。就连机器人动画作品,正义使者不也一直在杀人,还大肆破坏建筑物和大自然吗?」



「那是动画啊……」



即使这个世界有可能只是虚拟实境或游戏……



但对我来说,这里就是现实。我无法在这里以外的地方生活,这里就是我的一切。



……虽然我也不能老是只顾着讲这种话。



我已经开始找出一种预感,觉得不管我想怎么活,既然跟敷岛在一起,就没办法从「坏孩子」这条路上逃开。尽管敷岛盼望我当个好孩子,但这实在强人所难。



因为把清水和污水搅和在一起,就全都会变成污水……不,我倒也不是指敷岛很脏。



「如果真的不行,我会接受妥协。」



这就是我现在做得出的回答。敷岛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只微微点头。



虽然多半是因为时间还够,但等到时间不够,她应该不惜掐着我的脖子也会逼我动手。



「……真是没办法啊。」



也许我也得做好各方面的心理准备才行。



我先搔了搔头,然后问问看敷岛:



「不知道那些老鼠是黑鼠,还是褐鼠?」



我问这问题其实并不指望得到明确的回答,但没想到敷岛答得很笃定:



「既然喜欢肉食,那应该是褐鼠。」



「嗯。」



我本来还以为它们待在高处,所以大概是黑鼠,但原来也有这种看法啊。真要说起来,也许那些老鼠根本就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物种。就像巨大怪兽也不是我们这世界的东西。



我一边把它们也可能是混血老鼠的可能性考虑进去,一边调整手机上的技能APP。



我得趁老鼠来到之前的这段短短时间内多方尝试才行。毕竟这也是战斗的一部分。



「你怎么了?」



敷岛问这句话,同时也是在问我为什么问那个问题。



「实验。把脚力强化挂上增强,再增强……」



我先设定完技能,再把手机放到地上,然后把手撑在墙上缓缓站起。我也不管敷岛在一旁表示疑惑,只是正视纯白的墙壁。我设想好各式各样的角度,思考哪一种大概最不痛,找出一个大概的角度后,慢慢举起脚。



祈祷不会整只脚扯断。



然后我把脚掌往墙上踏去。我意识着要用脚跟朝前,猛力往前一踹。



我本来还觉悟到这反作用力可能会害我往后飞出很远,但结果出乎预料,实际发生的完全是另一回事。不是应声感受到一股放射状的冲击,反而像是一种被人慢慢拖进墙壁之中的感觉。受力的方向完全相反,意料之外地差点腿软。一开始那像是爆炸声的现象迷惑了我,让我起初还掌握不住发生了什么事。



等声响过去,我才理解到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我的脚踢破墙壁,贯穿到隔壁病房向邻居道晚安。



我维持着一只右脚卡在墙上的别扭姿势,大感震惊,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办到了什么事。虽然我本来就希望可以办到,但万万没想到真的会踹破墙壁。



「……所以我踹得破墙壁。」



相信隔壁病患也正因为突然看到有一只脚从病房墙上伸进来而吓了一跳,但我也一样震惊得内心颤抖。这比有火球从手掌上跑出来更令人震惊。就像踢棉花糖一样,就算有受到阻力,还是能一脚踢穿。虽然看不见,我依然动了动穿到隔壁病房里的脚掌。



踢到墙壁的脚本身没事,但腰部和脖子周围似乎受到了反作用力影响。感觉得出这些地方的骨头都快散了,但还不至于严重到没办法立刻活动。我先确定了这点,然后慎重地把脚拔出来,坐倒在地。



墙上扎扎实实开出一个洞,还产生了裂痕。尽管歪七扭八,看起来倒也像个太阳。我和战战兢兢跑来窥看这个洞的住院病患对看到一眼,赶紧嘻皮笑脸地陪笑。



就连敷岛也震惊得瞪圆了双眼。她看了看开出来的洞,又看看我,眼睛忙得不可开交。



「藤同学,你将来打算就职当Z战士?」(录入:出自《龙珠》。)



「那是职业吗?」



毕竟他们是在拯救世界,我一直当他们是一种全球规模的守望相助队。



「总之这样一来,就确定踢得破墙壁了。接下来是,呃……」



我尚未从震惊中醒来就准备手机,启动技能APP。



「你突然有干劲了耶。」



「因为我如果不行动,似乎就什么事情也解决不了。」



「这句强而有力的话,听了真是令人放心。」



「我想问哪里强而有力了。」



想也知道我是心不甘情不愿。我更改技能,改成可以创造出火焰,还提醒自己别忘了加上增强抗火性。我站起来一创造出火球,就被火焰的势头吓得忍不住往后缩,想让身体离手远一点。我试着用技能把火焰的威力提升两阶段,结果可不得了。火焰顶端几乎直冲到天花板,而且这火焰转眼间就笼罩住我的手,还点燃了病患服,开始延烧过去。我发现这样不行,赶紧把火球丢往病房门口附近。接着撕破衣服,揉成一团让火小了些以后,再猛力挥动右手拍熄火焰。我忙着灭这一小团火时,门口的火焰已经烧得很旺,封锁住了门口。



「你都不打算逃跑啊?」



「不想啊。」



我一边回答敷岛,然后放心地思考这样就算老鼠和蜥蜴跑来,应该也多少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正当我祈祷它们最好进不来,就听到尖叫声了。我机敏地朝声音来源望去,看到墙上有个洞,一名男子正对突然创造出火焰而让病房闹火灾的我发出惨叫。竟然因为不小心而弄出了目击者,这可伤脑筋了。



我一边反省,一边心想算了,当作没这回事。



因为这次的我大概会死……虽然我就是没办法看得开。



我先用手机更改技能设定,然后瞪着墙上的洞,接着正视窗外。



「好,就试试看吧。」



我鼓舞自己,走向窗边,但走到一半就被敷岛叫住。



「你为什么要消掉火焰?」



「咦?」



听敷岛指出,我转身一看。她说得没错,本以为延烧开的火焰已经消失。虽然有烧焦的痕迹,但并不是有谁拿了灭火器到处灭火。即使走近查看,仍然可以确定火焰已经完全消失。连之前烧着我手的火焰也都熄得干干净净。



我以视线要求敷岛解释刚才是什么状况。



「火焰突然全部一起消失……」



敷岛说到这里就打住,目光急遽转往门口。我猜到大概是有什么东西出现,转头一看,就有一群蜥蜴跳进来。一看到这些蜥蜴,我就差点呕吐。这些迟来的蜥蜴和之前的不一样,表层被那些老鼠咬住。看上去就像有很大片老鼠色的鳞片在蠢动,相当令人作呕。这些老鼠是只要会动的东西都照咬不误吗?



蜥蜴晚到的理由很有说服力。也不知道是怎么个阴错阳差,它们就是被老鼠啃了。这些蜥蜴看来也不像是要攻击我们,比较像是受到被老鼠啃食的恐惧驱使而乱窜。



我急忙想再度创造出火焰,一边从自脚下逼近的老鼠蜥蜴前面退开,然后更改技能。「唔喔啊啊!」我吓得跳了起来,手脚胡乱挥动。因为突然有火焰从我的脚喷了出来。不只是这样,连走廊也出现了火,和先前一样熊熊燃烧。接着,我的手臂与病患服的衣角也都像起火似的笼罩在火焰中。老鼠蜥蜴似乎未能完全躲开这次突袭,有几只被卷进火焰中。这几只小动物从它们啃坏的蜥蜴身上离开,拖着着火的身体在地上打滚。这让火焰更加扩散,整间病房一口气陷入火海。



我看着摇曳的火焰看得出神,鼻头感受着一股隐约的热气,直觉地理解到一件事——



这是程式漏洞。



一解除创造火焰的技能,火焰就会消失,但似乎只要重新开启,火焰又会再度出现。这怎么看都是游戏设计上的疏漏,也就是所谓的BUG。毕竟这个游戏的技能,确确实实不会额外提供任何好处。规格上没提到的事情,基本上都不会发生。



可以只把要烧的东西烧掉,所以算是好用?总觉得只要好好构思,这程式漏洞应该派得上用场。有用是很好,但连理应已经灭了火的右手都烧起来,这问题会不会太严重了点……



老鼠想突破火海,但升高到极限的火势似乎压过了它们的挣扎,把它们烧成一只只发出惨叫的烤全鼠。原来增强两阶段,火焰就能成为坚固的屏障?这是好事。



就在火焰即将延烧到我们身上时,我做出决定,手放上窗边。



「这次我来跳,下次就不知道了。」



验证已经做得够了。下次就得多赌上一些性命和勇气。



为了习惯那种感觉,我很想趁现在先踏出窗外感受一下。



我脚跨上窗框,往下一看。光是注视地面就让人头昏眼花。胃抽筋往上挤压,仿佛想把整个身体往回拉,我脚趾用力撑住才勉强留在原地。我一边感觉呼吸自然错乱起来的情形,一边咬紧牙关回头。



为了躲火焰而贴到墙上的敷岛,以空洞的笑容说起离别的话语:



「说来老套,不过你要加油。只要过了这关,下一话就会是服务观众的泳装特集。」



「才不会有。」



我回答着并跳下。



五月的海还很冰冷,夏天还很遥远。



Continue?



→Yes



No



「萨〇利克!不对,比较接近用了时之砂(注:都是电玩游戏《勇者斗恶龙》系列的题材。前者是复活魔法,后者是可以在战斗中让时间回溯的物品)?」



意识一恢复,我开口就是一副开朗的呼喊。我本想试试看是不是只要看开点,就能轻松接受自己的死亡,但只让自己更不镇定,完全无法忘记焦躁,彻底坐立难安。时间限制一直在催促我,让我觉得非做点什么不可。



「啊啊,刚才好痛,背真的好痛。很糟糕,真的很糟糕。」



每刻下一段记忆,过往也像藤上的蕃薯似的接连被扯了出来。不管是被踏扁而身首分家那次,还是山崎的脖子在我眼前被折断的那次,全都浮现出来。就好像只要有一滴水落在干枯的地面,埋在里头的尸体就会为了得到这滴水而接连冒出地面。而我什么也做不了,就只是等着这股洪流过去。



等洪流过去,冷静下来,再为了钓起敷岛,一如往常地把脚伸出窗外等待。隔了一会儿后——看,钓到了。我钓敷岛也已经钓得很习惯了。



如果可以,希望这种事也只要再做一两次就好……虽然前提是我要能下定决心。



「接下来要怎么做?我可是全都交给你喽。」



敷岛也很习惯地滚进病房。她一边起身,一边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说成要我罩她是很好听啦……算了,既然好听,就让它好听下去吧。



毕竟唯有这样,我才比较拿得出干劲啊。



「下次啊……我要背起你。」



「什么?」



「你爬到我背上。」



我蹲下来背对她,摊开手催她上来。虽然不回头,但对她招手。



隔了一会儿后,敷岛才恍然地开口说:「哦,是这个意思啊。」



「因为由你背我尽力跑,会比较快。」



「差不多就是这样。」



问题在于要跑去哪里,但眼前我先不说。敷岛爬到背上,手臂绕到我脖子上。由于感觉变得迟钝,连是不是有碰到都不太清楚,实在有点可惜。



记得之前也想过这样的念头。但那是上次或前几次的我,我才不管。



「那么要开始喽。」



我抬起敷岛的脚,慢慢站起。要是猛力蹬地,多半会跳到一头撞向天花板,所以我一再告诫自己要慎重。脚力已经强化到最强。



我用这样的脚,背对病房门口走向窗边。



「藤同学?」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抓紧。」



如果从楼梯跑得掉,敷岛就不必特地跳楼。楼梯和电梯都行不通。既然正常的上下楼方法都已经被封死,那就只能开拓出新的路径。要找出New Road,要开拓Frontier,要对West打上End啊。我为了掩饰恐惧,从自然而然抽搐的嘴角发出「唔嘻嘻嘻」的诡异笑声。要是我办不到,就会再度摔到地上,这次就这么结束。



我跨上窗框,探出上半身。尽管对一瞬间的头量目眩觉得有点不知所措,但仍豁出去地朝窗框一蹬。



我一边提醒自己要极力黏在墙上,一边把头朝向地面。



「呼呀?」



听到这个以敷岛来说有点傻呼呼的反应,我也觉得心情变得轻飘飘了些。



下降。



掉落。



敷岛攀在我身上的手用力抓紧,在我胸口乱抓一通。



我伴随着这阵疼痛,在自由落体状态中挣扎。



我以恨不得扭断身体似的力道扭腰。上半身猛力一扭,维持接近水平的状态。就在视野都不固定的状况下,忘我地把早已集中了全副精神的右脚伸了出去。



「嗯,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啊啊!」



我全力踹向医院的墙壁。



「给我陷进去啊啊啊啊啊啊!」



我嘶吼得几乎要在喉头开出一个新的孔,右脚穿破了墙壁。脚就像踏上柔软的泥土一样越陷越深,完美地陷进墙壁。穿破的墙壁另一头似乎是病房,穿出空洞的脚掌感觉到了一股凉飕飕的空气。



「好…咿嘿!」



我看到周围窜出的裂痕,发出怪笑声。



我就这样让身体慢慢往下方倾斜,趁整个身体尚未转变为倒栽葱姿势时,跟着就踹出左脚!等左脚陷进墙壁,接着是右脚,右脚,右脚,快啊!



「唔嘻咿咿咿咿咿,喏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和敷岛一起发出奇怪的叫声。一声声有如施工现场会听到的铿锵巨响从脚下发出,又从头部前方不远处远离。我在行走。我无比牵强地在墙壁上行走。我脑袋发烫,眼前一片泛白,完全乱了方寸。那种感觉很像是玩动作游戏玩到只剩最后一条命,于再死一次就没戏唱的状态下,不顾一切硬冲。



「妈~妈~!妈~~~~!梅莉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这种情形下,舌头……而不是脑袋,仍然实践了我该做的事。我将叫声化为确切的言语,一再呼喊理应待在病院大楼中的母亲。我一边呼喊一边慢慢往下滑,最后下巴撞到地上。由于还剩相当高的一段高度,即使把痛觉调得迟钝,仍然感受得到下巴发麻与伤到背肌的异样感。不过光是能活着下楼,就可说是奇迹了。



我下到地面后,感觉仍然走样。



说来奇妙,但只要一低头,就会觉得地面迅速倾斜,担心自己往下摔。所以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跌落,我逼自己抬起头,开口说:



「办……办到了,我办到啦,飞檐走壁。」



膝盖和腰感觉紧绷,冷汗流个不停,连喘气都断断续续。还攀在我背上的敷岛似乎也还在心惊胆战,呼吸和嗓音都很粗重。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用飞的。」



「别强人所难啊……」



回头一看,墙上好几个大洞从病房拖出一条漂亮的轨迹。看着这些病院大楼墙上的洞,实在很难相信是自己踏出来的。想来实在不该用像在纸门上戳洞一样的感方式在墙上踏出这些洞。这无数个洞口仿佛内部有着汹涌的暗潮,随时都会涌出来。



「对了,梅莉莎是谁?」



「我妈的名字。」



我一一检查从病房窗户探头来看我们的脸孔。这些人的反应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谁探头……可恶,没看到啊。可是想想我妈的个性,就觉得她本来就不可能反应这么快,也许还是多等一会儿再查看比较好。



「那么,接下来是……呃……」视线随意乱晃,没办法思考。我先在头部侧面敲了一记,用力按住眼睛。大约五秒钟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等待某种在眼球表面游移的东西消失。



「接下来,得决定要把那些老鼠集中在哪里才行。」



总不能在医院内纵火吧,不然难保不会在烧死那些老鼠之前就制造出灾情。没有人会待着的医院设施,而且又离了一段距离……会有这样的地方吗?



「中央有个Parlor,那边如何?」



敷岛所指的方向上,旁边有着以竹林装饰的道路,再过去则是一栋还挺时髦的白色建筑物。Parlor……总觉得好像很久以前敷岛说过这个字眼。这栋建筑物位于医院的中庭,从病院大楼独立出来。四周种植了各式各样的植物作为点缀,保养得很周到。



「就去看看吧。毕竟离病院大楼有一段距离……不容易把病院大楼牵连进去,应该啦。」



问题在于有多少空隙。我们不能让任何一只老鼠给跑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只要不违背人道,能利用的东西都要拿来利用。哪怕是设计者没预测到的程式漏洞,还是其他任何要素。我继续背着敷岛站起,拿出手机。



要是这个时候慌张地抬腿就往前跑,也只会飞上天然后摔倒。我先解除增强脚力,然后透过把感觉弄得迟钝来强行往前走。虽然已经没有必要背着敷岛,但背都背了,也不想花时间放她下来,所以就这么背着她往前走。我不理会集中到我身上的视线,总之只顾着往前进。



我光着脚踏在中庭被雨淋湿的草上,冰冷的感觉很遥远,但仍然可以微微感受到。



穿过竹林后,我仍然喘着大气。这时敷岛也从我背上下来,替我伸手开门。本以为这扇把玻璃嵌在白色外框制成的门上了锁,但一推就直接开了。



「这是找人来办音乐会或独奏会的地方,另外有时也会被散步到一半的人们拿来当聊天室,但这个时间会没锁,应该纯粹只是有人忘了上锁吧。」



敷岛一边开门并讲解给我听。总觉得之前也听过,然后有了同样的感想。



「你好清楚。」



「这很普通吧?」



敷岛连掩饰都不掩饰地随口敷衍,回头看向病院大楼。我也一起查看,但还没看到老鼠从病房满出来的情形,也没看到我妈。我是很想赶快确定她的安危啦。我一边挂心背后,并为了检查Parlor内的情形而走进去。



Parlor的墙壁与天花板都是整面玻璃,能够让大量阳光照进来。屋顶是三角形,地板与墙壁则是长方形,看起来倒也像是在模仿教堂。进去后看到左手边也和建筑物外围一样种植了植物,四周围绕着水路。听着潺潺水声就觉得岂止清凉,而是有股恶寒让我全身发抖。我在昏暗的空间里,从椅子之间走过,就产生像是走在夜晚的学校里那样,一种触犯禁忌的感觉。



「藤同学,你想做什么?」



敷岛将手放在椅子的靠背上问起。站在我的立场,是也想听听敷岛的方法,但总觉得听了就会弄得非得付诸实行不可,所以克制住自己。



即使她不怕制造牺牲,所以想的方法可行性很高,也不见得就是正确答案。



「刚才,应该说上次看过以后,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方法。为了达到目的,我想查清楚这里有哪些地方有老鼠钻得过的洞。」



理想当然是希望完全没有,但想都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既然一定会有,干脆有三、四个还比较好,要是再多就过头了,会很伤脑筋。而且这建筑物本身似乎不旧,应该不会到处都有洞可钻吧。何况这里也不和其他建筑物邻接,相信这里应该会符合我的条件。



我用视线请敷岛来帮忙,结果注意到敷岛微微露出笑容。



她的笑容有着若干的挑衅。即使对敷岛而言,这只是很正常的表情,但由于她眉目长得一副很机灵的模样,也许就是会让人擅自用这样的角度去解释。



「你想开啦?感觉还真行动派。」



「我是觉得与其只顾着苦想而不行动,还不如先查证看看,找出手段……确定自己能办到哪些事情之后再来烦恼。因为设法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就搞定,才是最好的办法。」



也就是说,不要只顾着烦恼要考哪间高中而什么事都不做,眼前就先念书再说。只要打好基础,即使被迫需要临机应变,也多少会有办法应付。



先烦恼个彻底再做出觉悟,明快地展开行动——这样也许比较帅气,但我不是这块料。既然当不了万事都能解决的主角,就不想疏忽事前准备的部分。



虽然不知道敷岛对我的回答满不满意,但我和她分头迅速地巡视Parlor内部。这个设施也不是真的那么大,就算要做地毯式的检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花不到几分钟看过一圈,看到的有用来让电线通过的洞、通风口,以及大型的抽风机。还有虽然相当窄,但排水沟的水路也可能用来逃窜。我把手伸进植物外围的水路试试看。这里不但光线昏暗,底部与墙壁的颜色也很暗,乍看之下看不出来,其实水路意外得深,水温也低。考虑到对手是褐鼠,看来也得封死这里才比较保险。



做完这些检查,最后再把椅子等物品的位置也查看一次,然后才走出Parlor。敷岛也不表示疑问,从后跟来。尽管她发言激进,但像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又让我变得很不安。



我用跑的沿原路回去,回到可以看到整栋病院大楼的位置,令我忍不住从口中发出呕吐声抗拒的光景就映入眼帘。一大丛黑色般点似的物体已经爬满了窗边。这些直到刚刚都没看到的东西,生下了一块块像是黑色肉片的物体。



这些老鼠利用的窗户,和敷岛跳楼时所选的窗户高度相同。也就是说,那些老鼠是从那个地方得知我们的现在位置而跳下来。看来那些老鼠一直精确掌握住我们的位置。就算问是怎么掌握的,也不会有人回答。像之前的怪兽也是稳稳追向我们。



这应该就表示,这游戏就是这样。这是游戏,而我们是敌人。



至少对那些家伙来说是这样。



「这样一来……原来如此,老鼠会从那边跑来。」



尽管对冷静观察局势的自己多少产生了一些厌恶,但我并不移开目光。当这装满了纯黑液体的袋子边缘破开,里头装的液体就慢慢流了出来。感觉就像是这样。仿佛听得见肉与肉摩擦的声响。真是的,饶了我吧。



不断有人体肉垫掉下去渐渐堆高。看到我对这样的景象没有反应,敷岛站到我身旁问:



「我们不跑吗?」



「因为我想弄清楚。」



该全力飞奔硬穿过去,还是该用火焰?苦思了一会儿后,我还是选择了火球。我先在手掌上拿着两颗,嘴里含着一颗火球,然后朝老鼠群展开冲锋。



我必须翻找老鼠拿来当肉垫的人体,确定母亲是不是在里面。要是她在就伤脑筋了,因为这样一来,这条逃走路径就不能用了。



我像游自由式似的挥动手臂,洒出点点火星冲向大群老鼠。老鼠聚集到我脚下,接二连三往上爬。我不断挥动包裹在火焰中的手臂,老鼠就会为了闪躲火焰,迂回到我的背上。它们甚至钻进我的衣服内侧,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但由于延迟了它们抵达脸部的时间,让我得以顺利来到人体肉垫堆前面。



这些老鼠锁定了离它们比较近的我,并不跑向敷岛。看来它们有这种倾向。即使被赋予游戏方面的目的,老鼠终归是老鼠。尽管会从侧面爬上脸,却提防着不敢爬到正面。多亏它们这么提防,我的视野并未被老鼠填满。我用火焰强行驱开咬在人身上的老鼠,让这些被老鼠利用的人一一露出脸孔。不分住院病患、护士或男女老幼,全都成了老鼠的牺牲者。我看着这些人的脸看得出神,微微停下动作,对自己问了一个问题——



不知道这些人在祈求什么?



眼球被老鼠吃掉而只剩肉渣沿着脸颊滑落,鼻子连鼻孔的原形都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难吃,只有毛被吐得到处都是。眼睛下面的肉被大肆啃咬,骨头上堆起了肉片与血糊。



这些人应该没能逃过这一切的过程。



连体内都遭到现在仍然继续从嘴里像水一样溢出的老鼠肆虐。



那是活生生的地狱。从亲身体验过画出这地狱者心境的人看来就是如此。



从痛苦中解脱——我整个人彻底遭到老鼠侵蚀时,便是一心寻求这样的解脱。



即使能够活下来,痛苦也不会就这么结束。要从这些痛苦、恐惧与失去当中得到解放,就必须让意识远去。我差点就想为了实现他们的愿望,将手伸向牺牲者的喉咙,但还是恢复理智缩回了手。做出杀死这些人的觉悟,相反地也能将我自己的心从痛苦当中拯救出来。因为这样,就能逃出那一再重演的恶梦。



怎样才是真正拯救这些人呢?



我能够找到杀死这些人的「藉口」吗?



真要说起来,之所以会有牺牲,就是因为我来到了这里,因为救护车开到了这里。我感受到自责的念头,但也没有心思继续想下去。我也不去区别勉强活下来的人或已经失去意识的人,检查完就推到旁边,恨不得咬碎火球似的咬紧牙关继续检查。火焰渐渐延烧开来,从眼底往上窜,在视野中晃动,让我觉得很碍事。



但这当中并没有痛楚,而且也只有表面在燃烧,并不会烧焦。



看来增强抗火性的效果超乎我的想像。我深深感谢自己胆小得选了两份这个技能。



或许因为没有老鼠从嘴里窜进体内,让我得以在发疯前检查完所有肉垫。从结论来说,这当中没有我母亲的身影。尽管处在这种状况下,这结果还是让我坐倒在地,深深放下心来。



用这种方式跳下来,母亲就不会牺牲,至少不会遭到被老鼠啃食再拿去当肉垫的结果。再来就只剩下是不是真的平安。算我求你,做出点反应吧。我全身受到成群涌来的老鼠侵蚀,抬起熊熊燃烧的脸,仰望着医院。



火星从脸孔旁边飘过,发挥微小灯火的功能下,我对夜晚祈祷。



千万要在病院大楼里。



我按捺住被火焰与老鼠臭味熏得鼻子都要扭曲的感觉,目光瞪视之处——



在五楼,或是六楼的窗户,看见了那令人印象深色的头发颜色,脸颊往上扬起。



「有了。」



尽管有老鼠咬住耳朵挂在那儿,心头仍然涌起一股足以拭去这恶心感觉的喜悦。上次失去鼻子与嘴巴的母亲,现在尽管露出像是说不出话来的表情,但看到她维持一贯的容貌低头看着我,让我彻底安心了。我膝盖一软,落到地上。



这样就行了。这样一来,情势差不多都掌握住了。



我吐出火球,一边用舌头搅动焦臭的口腔,一边倒在地上。



我的五感都被一齐涌上来的老鼠封锁住。我在这种情形下用力握住右手,捏死了一只碰巧抓到的老鼠。即使只有一只,这仍是我第一次解决老鼠。



我想伸出舌头说声活该,但我办不到。



我不知道还能维持几秒钟的正常意识。



即使如此……



耳朵被老鼠咬住、撕下之余,还是对很多事情觉得满意。



Continue?



→Yes



No



任何事都没有所谓的保证。就算正常生活,这点也不会变。



上次母亲的确并未受到牵连。但我们再怎么说也是生物,不见得每次都会有同样的过程和结果。例如母亲在每次都会往右走的场合下,却心血来潮往左走,因而被牵连到意外之中,这样的情形也大有可能。所以,万事都没有所谓的绝对。



但现在就是处在我非行动不可的场合。一切都得由我决定,由我背负。



被选上而获得力量,就是这么回事。不管是否被选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只是碰巧我的职责比较浅显易懂,就只是这样。所以,这个负担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要杀,还是不杀。



这一局真正的敌人并不是老鼠。逼我做出这个决定的过程中加起来的所有阻碍,才是整个第二关。只要能够跨过这些障碍,这个场面绝对不算难以处理。然而一旦跨了过去,那样真的算是过关吗?我自己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又是完全不同的问题了。



我看着举起的手掌。人死的时候,最重要的问题是死因吗?



被老鼠杀了就是牺牲,自己动手杀人就是凶杀。只是换个说法,就结果而言,这些人都会死的这点是一样的。要是知道这些人当中也包括了自己认识的人,也就是我的母亲,我还下得了手吗?会不会终究还是瞻前顾后,害怕后悔,到头来一事无成?



就连我选择的那条逃走途径,也就是飞檐走壁,还是会增加被老鼠啃食的患者人数。在这个阶段就已经确定会迫使旁人牺牲,之后只剩下是否要制造出决定性的行动。



我一如往常地钓起敷岛,这次一个用力过猛,甩得她在病房地上滚了好几圈。敷岛起身后以满腹抱怨的表情瞪着我,但或许是看到我愁眉不展的态度,表面上不对我发牢骚。我对贴心的敷岛表示:



「这次让我把所有时间都拿来考虑……下次我一定会做出决定。」



就如先前的宣告,一旦找出方法后,就非得面对内心的问题不可。



「知道了。」敷岛鞋子也不脱就倒在床上,甚至躺成大字形。你也不用躺得那么自在吧?而且先不说老鼠,蜥蜴可是马上就会跑来啊。虽然这也有个前提,就是它们并未受到老鼠捕食。我朝病房门口看去,没有蜥蜴跑来……是被吃掉了吗?



如果不是我们的行动在产生变化,那就可以推测是老鼠或蜥蜴当中有一方懂得「学习」或经过「调整」,行动有了改变,才会创造出先前的老鼠蜥蜴。又或者单纯只是有一半一半的机率让蜥蜴被老鼠吃掉,也许差不多就是这样。但如果老鼠会这样分散到蜥蜴身上,就得把这些蜥蜴也解决掉才行。



既然不想无谓增加麻烦,那么若要解决老鼠,最好还是挑蜥蜴并未受到它们侵蚀的时候下手。当这样的机会在下次来临时,我就能烧死人吗?



我一直在想。可是不管怎么想就是想不到其他办法。哪儿都找不到可以不造成牺牲,只杀死老鼠的办法。只要我和敷岛的开始地点分隔两地这样的前提不变,无论如何就是颠覆不了。这是最严重的失策。



我由衷觉得后悔,心想即使是以母亲的安全为优先,那个决定还是下得太轻率了。



这个失策没办法弥补,代价就是灾情会扩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是我非接受不可的事实。但即使接受了,我也不觉得自己做得出什么能够补救的行动,显然只会以嘴上反省作收。这又让我格外无奈。



一旦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就如敷岛所说,确实是尸体的话,我能下手去烧。但坏心眼的地方在于那些老鼠并不会立刻让它们侵蚀的生物毙命,既没有时间等这些人死,也不想等这种事情发生。等人死掉,比亲手杀死他们更为恶劣。



既然如此,到头来我还是只剩下接受杀人这条路。



我试着推演付诸实行后,事态会如何演变。



火焰……老鼠跑开……里面的人拖着受过侵蚀的身体,逃得了吗?这多少有一线希望。我在从这个希望发展出来的可能性当中,眼看就要找出光明。但才想了一会儿,就觉得又是乌云密布。人手不够。如果除了敷岛以外,还有四五个掌握住状况的人愿意帮忙,也许我就不必弄脏自己的手。但这样的前提不存在。并未建立起这样的合作关系就开始了这场游戏的我,已经无法走上别条路。



结论就是会自己跑出来。我不能再逃避了。之后也只能往我是否够幸运这种超乎人智的领域抱持期待。人的意志又能有多少作用呢?



「我是放弃了,还是做出了往前进的觉悟……这算是哪一种呢?」



「两种都有。放弃了痴人说梦的理想,得到了踏上现实的觉悟。」



敷岛的回答像是彻底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整个人猛然从床上坐起:



「但这的确也是逃避。」



「逃避?」



「因为比起正视现实,追寻理想要艰苦二十倍。」



「啊啊……这个,我隐约能懂。」



因为现实是平坦的道路,理想则是上坡。要是一直期望过高,脚下的路也可能会越过山坡,去到断崖。我并没有那种即便如此仍要冲上山崖的力道。



但话说回来,相信对敷岛而言,她也不想要这种会冲上山崖的家伙当伙伴。



「像我就放弃了想在这里一直睡下去的梦想,决定起身。」



「这可真了不起~」



敷岛以一脸正经的表情开玩笑,让我苦笑以对,自己也从椅子上站起。



虽然做不出什么坚硬冰冷的觉悟,但这样也许反而可以动手动得轻松点。



「我也有事情要你去做,我就先跟你说明。」



我面对面对敷岛比手划脚,说明清除老鼠的流程。要做的事本身,就是让那些老鼠聚集到位于中庭的Parlor内烧个精光。但为了绝对不让任何一只老鼠跑掉,更进一步来说就是要把老鼠引到那儿,我和敷岛就一定得合作。



其实我一个人多半也办得到,但我还是想期待有那万中无一的幸运发生。



「还有,你要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最快多久可以到?」



求出正确时间应该不难,因为始终有个不会消失的时钟显示在我们视野的一角。



敷岛沉思了一会儿后,竖起两根手指。



「那么,下次我两分钟就下来。」



「知道了。开始后两分钟整,要严格守时。」



在做出这样的约定后,我们决定趁大群老鼠汹涌闯进来而受苦之前,就主动死掉来重开游戏。



我和敷岛两个人并肩站在窗边,发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声。



是我自己心里不舒服,才会只发得出这样的笑。



对感觉顺利这点越来越麻痹,就不知道对杀人这件事,是否也会渐渐习惯?



也许我的这些常识会慢慢磨耗殆尽,让我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靠你了,敷岛。」



我开口说笑。这个无力得实在不能指望她支持的女生用微笑回应我: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奉还给你。」



不要还我好不好?我由衷想这么说。



然后我跳了。尽管根本没长出什么翅膀。



Continue?



→Yes



No



42:27:54



刚从转黑的视野醒来,我就只顾着持续注意视野右下方的时钟。有这个时钟,在和敷岛对时就非常方便。毕竟两人的时间不会有误差,应该也不会走太快或太慢……大概吧。



心脏走得比秒数更急躁,不停歇得跳动传了开来,促使全身血脉活络。一种胃开始酸化,让人镇定不下来的感觉。我讨厌这样。嘴里也开始感觉到牙齿缝里有种独特的苦味。要是不做点什么动作,这些苦味转眼间就会累积到无法忽视的量。



我在正好数到一百二十时,往窗外跳了出去,从正面接住紧接着从天而降的敷岛。敷岛似乎也没料到我这个举动,从她拼命抓住我躯干的手上,感觉得出一种像是焦急的情绪。我就这么在空中和敷岛抱在一起,像上次那样踢向墙壁让脚陷进去。这次由于另外受到接住敷岛的冲击影响,脚陷得比较浅。我赶紧伸出左脚,走在墙上。



这项作业我要分秒必争,因此我连钓起敷岛的时间都想省下来。由于接她时必须面朝空中,我整个人维持这样的姿势走下墙壁,也就是以往后走的要领下去。这又另有一种心惊胆跳,只觉得意识和天空一样慢慢远去。



我一边在墙上再度踢出几个大洞,一边以背部着地,被泥土和敷岛夹在中间。这让我没有多余的空间来缓和冲击,所有冲击都残留在躯干上。正当我忍受着这种沉重,敷岛就手按我的腹部,赶紧从我身上分开。不知道这是否代表即使是敷岛,也觉得正面相拥实在太难为情?就算不是难为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点在意,



「那么,就拜托你照计划进行。」



「交给我。还有,交给你了。」



我们在短短的招呼声中击掌,暂时分头行动。



我好歹也是个伤患,适合做这种动作来打招呼吗?虽说在踢破墙壁之后才说这些,未免觉得为时已晚,但我就是一边担心着这种事,一边跑在以竹林装饰的道路上。



引Ratman前来的工作由敷岛负责。我则必须先前往Parlor,准备好用来解决它们的机关。这次分工合作,分担的工作不能交换,是只有得到技能的我才办得到的。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挣扎,最后还是只能由我来杀了大家。



夜晚近了,外头已经笼罩着昏暗的颜色,并未点亮电灯的Parlor也不例外。我一走进里头,立刻操作技能APP,进行事前计划好的准备工作。



火焰淡淡地、熊熊地,随着烤焦空气的声音燃起。



我很想要灯光。我在寻求能照亮我去路的淡淡光辉。



因为我觉得要是找不到这样的光,就得被迫一直忍受这种气闷的感觉。



沙哑的呼吸声仍未停止。我明知该这么做,也展开行动,却仍然在犹豫。



我不想承认自己做的事情是杀人,可是,然而……



伦理与性命的天平,摇晃得几乎连支点都快要散了。



答案也许一直不会出现。



等准备好机关,我躲进植物丛中等敷岛他们抵达。老鼠这种动物的视力很弱,总觉得即使不躲在这里也不会被发现,但我还是尽可能小心谨慎。我极力躲在离路口最近的地方,同时调整手机画面。等设定到只要按一个纽就能切换技能的步骤后,再用手遮住泄出的液晶光线,等待时刻来临。



过了一会儿,在外头等着老鼠群的敷岛,为了引它们进来而冲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扑向Parlor内的循环水路。她打了个滚,肩膀一顶挤了进来,弄湿全身之后,跑向我事先用椅子围住的一处明显的位置。从Parlor入口进来后笔直前进可以跑到的墙边,就是我指定的位置。



敷岛头发还滴着水,手放在膝盖上调整呼吸。但还来不及完全喘过气来,大群老鼠就从Parlor的门进场。从Ratman身上掉出来而跑在前面的小老鼠,在Parlor内备有的椅子脚缝隙间跑来跑去。敷岛没精打彩地转过去,用手拨开贴在额头上的浏海,弄得水花四散。在这些老鼠的后面,还有更大群的团体客人等着。



Ratman,也就是身上盖着一层老鼠的牺牲者共有五个人。他们的周围还有一群老鼠群在,想来是为了在下降时操作肉垫而缠着不放,现在则分开行动。看上去就好像是黑色的沼泽自己在移动,光看就觉得作呕。



Ratman和老鼠单独行动时不同,动作迟钝。虽然不确定是以什么样的原理在操纵人类,但似乎无法控制人体做出敏捷的动作。我就是看准这点才设下这个圈套,所以拜托要成功啊。



老鼠群往敷岛的位置笔直行进。敷岛眯着眼睛,面对这恐怖的泉源。即使带头的老鼠咬到脚下开始侵蚀,她仍然看也不看一眼。



她明明不像我是把感觉调迟钝。这种精神力让我难以置信。



是因为她的精神实在太广阔、太强而有力?还是根本就没有精神力这种东西?



敷岛随着老鼠接近,开口说话:



「想活命的人,在等老鼠跑掉后就赶快用跑的。转过身来,直线往前跑!」



敷岛喊出我事先拜托她喊的台词。不知道笼罩在老鼠层内的牺牲者是否听见了她的呼喊?我连他们是不是还保持清醒都不确定,所以不抱指望。Ratman的动作也不见迟缓,就这么试图去接触敷岛。



我趁还来得及,自己也拨开植物丛跳了出来,挡住开着没关的门。接着看准Ratman就要逼到敷岛身前的瞬间,强而有力地按下事先准备好的手机按钮。我的手指在发抖,但总算还是办到了这点小事。



紧接着,敷岛四周窜出火柱,Ratman遭到这火焰巨浪吞没。走在最前面,双手双脚都往前伸向敷岛想架起桥的Ratman,他从手的前端开始起火。咬在皮肤上的老鼠急忙跑开,在地上打滚。而这些老鼠成了新的火种,把牵连进去的老鼠也一一点燃,让火灾不断扩大。连锁延伸的火焰就像在嬉闹似的不断弹跳,让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受到这橘色的光辉吸引。



敷岛用手帕捂住嘴,以冰冷的眼神俯瞰这样的情形。那些聚集在敷岛脚下的老鼠受到火柱包围,也无法再悠哉地咬她的脚。反而是理应无路可逃的敷岛显得比较冷静。老鼠群从敷岛身上脱离,试图和本体会合,却害怕剧烈晃动的火柱而无法前进。当它们踌躇不前,敷岛就从后伸出脚,试图踢开这些老鼠。老鼠躲开她这一脚,结果直接扑向火焰,发出惨叫声被火吞噬。



或许是看到火焰始终不熄,Ratman与老鼠赶紧折返,试图远离火焰。但我事先在入口处准备好的火球熊熊燃烧,更重要的是,还有我挡在那儿不让它们通过。你们可有这种余力撞开我跑出去?



我摊开双手,摆出不让他们过去的架式。



第二局游戏开始以来,我总算能对这些臭老鼠占到上风。但话说回来,时间也并非多得可以像流水一样随便浪费。要是放着不管,敷岛当然就会被烧死。之后只能祈祷这些老鼠赶快犯错。别让我害死敷岛啊。



想来这些老鼠多半是把火焰和我放在天秤上,然后判断火焰跑得比较快。只见它们放弃操纵人类,开始往地板避难。就像大雨把脏污冲刷干净似的,形成了一道从上往下流的老鼠色水流。这些老鼠抛下牺牲者的身体,舍弃了「Ratman」,跑在地上。



我就是要它们这样。我一边咬紧牙关,一边吞咽口水,观察它们的动向。



即使集体行动,老鼠终究是老鼠,力气不足以推开入口的门。既然如此,它们剩下的唯一一条生路,就是利用个子小的优点从小洞往外逃。它们确实做出了这个选择。



这大概不算是计猎狐狸,应该叫做计猎老鼠。



我看着老鼠一起展开集体行动,再度按下手机的按钮。一按之下,先前烧得那么旺盛的火焰,不到一眨眼就全部消失。但大群老鼠由于数量太多,停不下前进的势头,只能继续朝抽风机与电线孔前进。



错过这个机会,牺牲者们就再也逃不出去。我满心期盼地一看,看到敷岛在踹那些老鼠层已经剥下的牺牲者。边踹边下令说:「起来,用跑的!」喂喂,就算人数太多,没办法用拉的,难道就可以用踹的吗?而且到现在还有几只零星的老鼠从牺牲者的嘴里跑出来,她是打算踢到老鼠全部跑出来为止吗?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敷岛的吆喝起了作用,这几个连舌头也被啃得不成原样的人一边发出怪鸟叫声似的声音,一边站起来往前跑。从他们那不得要领的喊声,以及连流出来的眼泪都变了样的凄惨脸孔,实在难以完全推知他们的心境。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迫切渴望能逃离恐惧。



这个七零八落,完全无法与老鼠群相比的行列朝我这边跑来。



看上去就像是脚踝随时都会扯断的布偶,或是关节丝线断掉的傀儡,拼命催动起自己的身躯。尤其布偶吐出的不是棉花,而是躯干里的东西……让我忍不住想吐。



我忍住呕吐,等他们抵达。但看来是等不及让所有人逃出。老鼠会先逃到外面。这样一来就本末倒置了。



再拖下去就不太妙了。没办法,虽然多少会烧到这些逃命的家伙。



但都走到这一步,实在不能回头。



看到最前面的人就快跑到我特地空出来的退路——



「点火。」



我开启了技能。我一碰到这个事先设定好,留在只差按下「确定」按纽的画面,技能的重新设定步骤就做完了。



随着技能重设,抽风机当场起了大火,连电线的周围与排水沟内都点起了火焰,甚至连本已熄灭的火柱与门口的火焰也都复活了。眼看这些火焰就要微微波及这些牺牲者,但有敷岛抓住他们的衣领往后拉,成功避免了全身严重灼伤的事态发生。



真的是全都靠敷岛啊。我竖起大拇指,就看到她仍然按住口鼻,另一手竖起大拇指回应。



另一方面,被突然喷出的火焰卷进去的老鼠,自身反而起到了阻挡后续老鼠前进的屏障作用。火焰猛烈延伸,就像玩传话游戏似的,连后方的老鼠都快要被烧到。要是从一开始就起火燃烧,老鼠当然就会避开这个逃生出口,但不巧的是,我可以收放自如这种火焰。就是靠着这个性质,让火焰成了最棒的圈套。要不是有这种特性,就得实地进行更麻烦的步骤,而且最重要的是也没办法让里头那几个人逃出来。



老实说,我本来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跑。幸好这些人都不想寻死。



我打开了入口的门。火焰仍在燃烧,但我大喊:「请你们跳过来!」现在我不能关掉火焰。要是可以指定关掉哪些火焰,自然就可以关,但事情没这么如意。一旦关掉就所有火焰都会消失,再打开就连本来已经熄灭的火焰都会再度出现。



敷岛踹着这些牺牲者的背,让他们陆续跳了过来。途中还出现一幅令人敬佩的景象。第三个牺牲者,多半是男性,扶着身后的人一起跳向火焰。在这种状况下又受到那么严重的伤害,还能够关心他人,这并非每个人都能办到。虽然他的脸多半一辈子不会好,但实在了不起。



我催促所有人赶在老鼠群从门口跑出来之前逃出建筑物,最后出去的是敷岛。虽然不是出去就好,还得让大家跑到火不会烧到的地方才行,不过这个部分就交给敷岛吧。我和她对看一眼,微微点头后,再度关上门。



被火烧灼许久的门非常烫,要不是加强过抗性,相信我的手已经烧焦。



我坐在门口不动,摩娑着下巴。一边用手掌包住手机以免被火烧到,一边看着自己这持续自行燃烧的身体。火焰的部署已万全。



「好了。」



这一来,剩下的工作就只有根绝老鼠。



而在过程中,我得以不杀死任何一个人。这从天而降的巧合,让我忍不住发出笑声。



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更胜过喜悦。对不必亲手杀人而松了一口气。老实说,我本来已经死心,认为若是情非得已,那也只能杀了。如果不下手就会结束,不如下手来走向下一步。即使对于被杀的人而言,那次死亡就是一切,但我仍然做出了认为这是情非得已的选择。



我就这么放弃了理想,理想的结局却从天而降。



只凭区区个人类所做的决断,哪怕这决断再怎么可贵,也许还是无法影响命运。



「不好意思啊……是我运气好。」



仔细想想,也许真有这样的趋势存在。



在「这个世界」里,也许我就置身在这种会让我保有英雄性的趋势当中。当然我也觉得这个解释未免掺杂了太多期望。



Parlor只剩下我和老鼠。我亲热地朝它们说话,这些啮齿类动物狰狞的眼睛就一齐对到我身上。但它们不会靠近我。毕竟我已经全身起火,扑到我身上就等于是自杀。反而是我可以主动接近它们,但我到最后都不想掉以轻心。



我有一种预感。要是现在我死在这里,就再也没办法把老鼠烧得一干二净。



这是我第一次能够冷静地面对老鼠。每一只老鼠的脸和体型都差不多,让我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看在老鼠眼里,多半也会觉得分辨不出人类个体。但也不知道它们是觉悟到死期将近,还是直到最后都试图避免乱动而沾上火焰,只见它们一动也不动。它们挤在一起什么也不能做,让自己的轮廓渐渐与火焰同化。令人作呕的火烧气味中,老鼠的目光始终不曾从我身上挪开。从背景那些晃动的火柱独立出来的光芒中,感受不到敌意。



我甚至觉得……老鼠的视线中蕴含了同情或怜悯。



还感觉到一种嘲笑,嘲笑我还要继续玩这样的游戏,不断失去生命。



「……哼。」



怎么可能?我冷笑一声,否定了这些畜生所作的梦。



再来只要等这些无路可逃的老鼠被烧死就好。



一起被烧的我笼罩在火焰中,缩紧身体,闭上眼睛。



我当自己是被丢进焚化炉的垃圾,忍耐到底。



即使如此,我还是逃不开这些老鼠被烧焦而发出的那种糟糕透顶的恶臭。



我真的没有在哪个环节上犯错吗?我对这甚至令人觉得一切都太顺利的过程感到不安,一边反覆自问自答。即使如此,还是会对造成的牺牲怀有一种罪恶感,觉得本来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我的确没弄脏我的手,我逃过了这种罪恶。



但并不是没有人死掉。这和上次的怪兽不一样,发生了明确的牺牲者,让我重新体认到这个游戏玩起来一点也不轻松。就因为我待在医院,导致有人被牵连进来,丧失性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也正因为这样,事到如今我才后悔起上次周旋得太草率,让自己受到非住院不可的伤势不可。后悔这种东西,这种到后来才出现的东西,每次都来得太迟。



让我忍不住想强人所难地说一句:要是能在开始之前后悔就好了。



Save已完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以路旁小石子的精神耐心等待,终于看到这行字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看到这行字之后,我按下先前紧握不放的手机按钮,解除了火焰。因为是第二次看到,已经可以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了。然后我睁开紧闭的眼睛。



「……看得到云。」



一变更技能,火势旺得直冲天际的火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延烧起来的火焰都消失,实在很有意思。但这一来,除非程式漏洞经过修正,否则是不能再用创造火焰的能力了。一重开技能,这个地方又会再度起火,而且一旦延烧开来,事态就会更严重。这缺陷也太严重了。要是设计者厚起脸皮地说本来游戏就是这样设计,我该怎么办?



从烧得精光的Parlor天花板,可以看见逐渐染上夜色的云层。乌云似乎已经跑远。我从气闷的感觉中得到解脱,拿景色当配菜,深深吸进一口气。虽然觉得连喉咙内侧都快被焦臭味弄得发霉,但身体还是渴望氧气。



结束了几次深呼吸后,我捏着鼻子。真想赶快习惯这种臭味。



「……这是不重要啦。」



我一边拍掉洒在肩上的灰烬,一边看看四周,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已经有很多人围在远离火灾现场的外围观看。有病患,也有探望病患的访客,更有许多院方人员。甚至还有些家伙从医院的窗户探出上半身看着我。想来也是,毕竟事情闹得很大啊。



尽管时间短暂,但整场骚动加上火灾,甚至还有一排神秘孔洞刻在医院墙上。从我的病房直线跑下来,也许是个太轻率的举动。



我已经深入这一连串奇妙现象的核心,深得无法开脱。



唐突消失的火焰固然也很奇待,而从火势已经熄灭的现场中找到大群老鼠烧死的尸体,以及一个满头金发并沾满灰的人,让围观群众更加动摇。老人与护士都发出「这是什么情形?」的眼光,由我和老鼠各承受一半,让我十分难堪。虽然我已经习惯受到奇特的视线洗礼,但这次可多了太多附属品啊。坚忍和羞耻心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啊。



由于我事先将抗火性提升到极限,皮肤和头发都没受到严重损伤,只有指尖和脸孔沾到了些煤灰,显得有些狼狈。要说受到最严重灼伤的是哪里,大概是眼球吧。



火焰至今仍在我眼中舞动。那以强而有力的光芒点缀灰濛濛的世界,又像稻穗一样摇曳的景象,烙印在我眼底,挥之不去。火焰后头有东西被烧毁崩塌,不知不觉间又产生出来。



幻影始终不消失,持续燃烧幻想。



……接下来的部分才是问题。



就算我没事,衣服和绷带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可恶……这次别说什么一条内裤,根本就全裸啊。」



技能似乎不会连衣服都帮忙改成抗火款。这游戏真是一点优待顾客的精神都没有,始终贯彻一板一眼。增加我的暴露度,是有谁会高兴啊?山崎吗?



我一秒钟也不想在这满是恶臭的地方多待,但话说回来,在这么多人环视之下,也不能自由地到处走动。我的暴露度比犬丸(注:大石浩二漫画作品《遛鸟小童》,主角是个上半身穿着整齐但不穿裤子的幼稚园生)还高,而且已经不在那个年龄,应该不是说成开玩笑就可以带过。而且要假装成听不懂日语的老外,大概也不管用。



早知道会这样,从一开始就该全部脱光了。虽然这样讲好像也有些地方不太对。



正当我像个因为没穿衣服而害羞的少女一样忸怩时,捏着鼻子的敷岛就走了过来。



其实我不太希望她走近。毕竟,这个嘛,会怕被她看光光。我一边用手脚夹住跨下来遮掩,一边抱着膝盖坐下。敷岛捏着鼻子时还顺便用手遮住嘴,所以不敢确定,但我觉得走来的敷岛确实在笑。她用鼻音对我的状态下了一句评语:



「暴露度比疯狂假面还高啊。」(录入:《疯狂假面》,为安藤庆周的日本英雄式搞笑漫画作品。)



「唔喔~~~~」



同样是烧掉衣服,实在希望烧掉的是敷岛的衣服。不,应该让她来才对,这样画面才好看吧。但如果要说谁的裸体被看到所受的伤害会比较小,答案多半是我,所以这也许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敷岛并不只是来笑我的,她脱掉制服外套,披到我肩膀上。



她的心意让我很感谢,但尺寸有点太小。又不能把这外套绑在腰间来代替内裤。总觉得要是做出这种事,被打穿的就不会是墙壁,而是我的肚子了。



「那些被老鼠啃到的家伙呢?」



「情形很糟,虽然不是焦尸,但多半难以补救了。」



「……是吗……」



虽然成了单纯的自我满足,但也只有这样啊。



敷岛看着Parlor附近,草地几乎全都烧光而露出来的地面,对我说:



「不过火还烧得真旺啊,不知是不是受到你灵力干涉的结果。」



「我想应该只是没控制好火势。」



毕竟我还是第一次体验纵火啊。包括使用未知的火种在内,不知道火会怎么烧,说来也是无可奈何。我对火灾规模超出预期一事做出这样的辩解。



老鼠身上起火而到处乱窜,应该也是扩大火势的原因之一。



由于我牢牢握在双掌中保护,手机平安无事。毕竟这玩意儿要是烧坏,那可就没戏唱了。我用手拍掉表层的灰烬,朝画面一看,就看到棉被卷正踩着滑稽的脚步走向画面正中央。全身都卷在棉被里,让他似乎看不到前面,不小心走过头了几步。也不知道他是根据什么资讯发现自己走过头,赶紧折回来归位到正中央。真想对设计者说别只顾着讲究这些细节,先把程式漏洞修正完再说。虽说这次就是多亏了这个漏洞才会这么顺利。



至于这个棉被卷要做什么,他举起了那块白板。本以为上面会写些让人看了就生气的老套祝词,没想到这白板的垂直边硬是拉得很长。



从左上依序看下来,就忍不住「啊?」了一声。攻略时间:C?接下去是周遭损害与创意等项目。这是在评分?最后甚至还气人地加上了总评。



棉被卷卷动讯息秀给我看完后,又滚出画面去了。



「我说啊……」



攻略时间是C?这是要我怎么更快?总不会说立刻做出连人带老鼠一起烧死的决定才是正确答案吧?敷岛,现在可不是发牢骚说会臭得噎到的时候啦。



我举起手机,正想对敷岛说明评分的事,她却在我开口之前就接过手机,朝棉被卷留在空中的白板看去。敷岛看完后嗤之以鼻。



由于她捏着鼻子不放,让这一声变得很奇妙,跟泄气的声音很像。



「说是太慎重了。难道他们是想表示,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吗?」



「没有。」



敷岛毫不犹豫地断定。我心想她还真强势,抬头一看,就看到她手放开鼻子,展颜而笑。



「即使有,我仍然是靠你选择的方法得到解救。所以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敷岛说着递出手机。这手机多半今后也将是我们的救命绳或生命线。我也伸出手要去接,她就隆重地捧起我的手。敷岛摆出一副女王接受骑士宣誓效忠的模样,摆出庄严的仪态,对我宣告:



「你果然是我的圣战士。」



「……但愿我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我一边脸颊发痒,一边接过手机,就听到「艾利沙!」是有个人尖声喊了我的名字,让我缩起了手。同时我得以亲眼看到她平安,让我眼睛剧烈颤动。



妈用以她而言算是在跑步的脚步朝我跑来。她绕过火灾现场,对老鼠的尸体与臭味皱起眉头,一路跑向我身边。我心想还真难得看到妈用跑的,但随即想到她来病房看我时也是用跑的。说来有点难为情,但这大概就是爱吧。



「你怎么不跟着跑过去迎接她?」



露鸟跑出去?甩得跨下那话儿猛晃?这会吓跑人吧?就算是亲生母亲。



「如果我身上穿着衣服……」



要来个感动的重逢,大概也是有可能的吧。



妈看到全裸的我,更加哑口无言,发展成第二次的惊呼:「啊啊,艾利沙!」在这种状况下,说了你大概也不会懂吧。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



坚称不是纵火而是火灾,又能得到几分信任呢?虽说是情非得已,而且也并未留下使用工具纵火的证据,但烧掉这些东西却是事实。再加上有大量老鼠的这件事,就算解释了,又真的会有大人愿意相信吗?要是不好好处理,难保不会被送去实验室,实在很伤脑筋。



「……唉。」



不过也罢,要是真弄成那样,只要踢破墙壁逃走就好了?所有围绕在我身边的没天理的事,都是我的敌人,全都是非克服不可的障碍。虽然我根本不是什么不死鸟之类的东西,但笼罩在火焰中,喷到了些灰烬,也许真让我有点脱胎换骨。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踢破墙壁这件事,在我心中往好的方向开出了一个大洞。



尽管迟了些,但我做出了觉悟。



我就来克服这个「游戏」给你们看。



就在往我们身上汇集的骚动渐渐逼近的情势下,我微微想开了些,不禁笑出声来。



哪怕生死就像棉花糖一样脆弱,若有若无,虚幻缥渺。



我期盼生命能像棉花糖一样越吹越鼓。



已更新为Ver.1.1.3,更新内容如下:



「Clear Point(CP)」系统测试性安装。



CREDIT制测试性安装。



追加技能种类。



调整技能效力。



修正切换技能时会让已创造之物件消失的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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