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刃奇谭 -HakujinKitan-(1 / 2)
1
那是一个夏天发生的事。
喀啦
一把门打开,午休的教室立刻鸦雀无声。
那是十叶咏子正把手放在桌上撑着脸,呆呆地望着窗外。这一刻,犹如风平浪静一般,午休的喧嚣被沉默所取代,身着制服的少男少女门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咏子纳闷地将视线放回教室,偏茶色的及肩齐发随之摇摆。
所有人都一副吃惊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而且满是难以名状的尴尬气氛。
开门的人,是这个班上的学生。
但他出现在这里令人吃惊,同时也令人难以置信。
那是个体格瘦弱个头矮小,头发乱蓬蓬的少年。
他给人的感觉毫无朝气,毫无主见,缺乏存在感。
然后最关键的是,他很离群,有一对凶神恶煞的眼睛。
他的名字叫井江田孝。
「……」
他面对投向自己的那些尴尬目光就像觉得害羞一样,深深地垂着眼睛走进教室。
他暴露在尴尬与好奇的目光之下,不与任何人对上眼,动作迟缓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无数双无言的眼睛跟在少年背后移动。
他右手似乎很沉重地拿着不知为何满是伤痕的书包,耷拉着的左手被异物一般的纯白绷带完全覆盖。
仔细一看,他的手腕上有好几条线。
那是用利器在手腕上划出来的笔直伤口。看到那肉色的新伤和发白的老伤层层相叠,可想而知绷带之下的情况。
在寂静之中,只有少年搬动椅子的刺耳声音在教室中回荡。
虽然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正看着少年落座,但其中有四个男生走了上去,将少年的作为围住。带头的是一个运动风格的男生,另外还有一个染了发的,一个留短发的,再加上一个体格壮硕的,一起俯视着落座的少年。
教室里的分期一下子紧张起来。全班的人都知道那名少年和那四个人关系。大伙都想起了以前发生过的事,也预料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于是,沉默的视线与低声的细语相互往来。
「……过得还好么?」
这四个人中的头头——城山笑着对少年说道。
「又要劳你关照咯?」
城山重重地把手放在了默不作声的少年头上。城山下手很重,都拍出了声音,然而却没有丝毫歉意,粗暴地摇晃少年的头,最后用力一推。被四个显然比自己身强体壮的人俯视着,瘦弱的少年一言不发,毫无抵抗。
四人笑了一声,直接离开了少年的座位。
全班同学都面色紧张地望着这个情况。
「…………」
只是望着少年。
没过多久,大伙的目光最终从少年身上移开。
少年一声不吭,只顾低着头。这就是少年的归来。
井江田孝。
这位之前因自杀未遂而住院的同学回到教室,十叶咏子在教室的角落里呆呆地看着。
这是一个夏天发生的事。
这是**中学一天午休里发生的事。
†
我将美工刀的刀片压在手腕上,奋力划了下去。
「!」
当薄薄的刀刃划破皮肤,切到肉里的那一瞬间,冰冷的寒气就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紧接着疼痛在伤口上放射开来。
手腕的皮肤被切开,霍然张开一个口子。
鲜红色血从里头露出的肉中渗出来,顺着手臂凝集成硕大的液滴,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面对这一幕,我首先感到的是吃惊。
随后,伤口的疼痛发生质变,转变成喷火一样的剧烈感受。
「……唔…………噶……啊…………!」
我禁不住叫了出来,放开了手中的美工刀。然后,我就像野兽之类的东西,在房间的一般上蹲了下来。
「唔唔……」
我呻吟起来。
这一次的伤深得不同以往。
我将左手手腕向前伸,过于强雷的疼痛让我甚至无法触碰左手。侵蚀伤口的剧痛让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
在眼眶中堆得慢慢的泪水滚烫无比。疼痛让我禁不住使出让全身颤抖的力量,全身上下发生激烈的痉挛。
疼痛应着心跳,噗通噗通地在手腕上沉重地回响着。
与此同时,深红的鲜血从手腕中流出来。
「啊……噶…………」
张大的嘴巴不住地抽搐。疼痛势不可挡,将流血之类的副产物从脑中驱逐,换地摇晃着我的大脑。
唾液从敞开的嘴里流出来,剧痛从我喉咙下面榨出声音。嘶哑的声音紧紧地缠在喉咙上,每当因剧痛而停止呼吸的时候,都会断断续续与唾液混合在一起。
「……哈……哈啊…………」
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颤抖的手寻找美工刀。
我的眼睛虽然张开着,然而泪水模糊的视野中什么也看不清。
我好不容易摸到了刚才掉的美工刀,一边抖个不停,一边再次将它压在了手腕上。然后,我再次使出浑身的力气,将美工刀奋力一划。
「…………唔啊!啊!」
刀刃在骨头与韧带上滑过,酷似恶寒的疼痛放射开来,让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我一边大叫,一边用沾满血的美工刀第三次顺着伤口划下去。
刀片被肌肉扯住,产生酷似麻痹的瘆人触感。神经反射性地收缩翘起,身体痉挛,握住美工刀的胳膊就像害怕了一样缩了回去,插在肉中的薄薄刀片将肉挖开,弯折弹飞。
「呜哇!」
可是我又将另一只刀尖继续往手腕上插。
只感觉到一个坚硬的触感,美工刀撞到了骨头,从手腕脱离,在这个过程中撕开血肉。
我再一次挥起美工刀,然而我的右手已经彻底使不上力气,美工刀从手中滑脱,撞到墙上,激烈地弹了回来,随着一个沉闷的响声掉在地上。
「…………唔啊啊…………」
我把空出来的右手向地板砸了下去,血肉模糊的左手随意地摔在地上。
我侧身倒下,哭了起来。
烧灼般的疼痛将整个左手吞噬殆尽。手腕以下的部分变得冰冰冷冷,几乎丧失知觉。
鲜血呼应着心跳,源源不断地从手腕中往外涌。我自己的血在手上流过,总感觉温暖得不正常。血液正从指尖流走,左手正渐渐变冷,只有伤口是滚烫的,源源不绝地制造出贯穿头顶的剧痛。
我,终于越过了那条线,已经回不去了。
在我被疼痛占据变得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就是你们四个害我这样渐渐死掉了。
————我要死了。
我是被你们害死的。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责任。
我脑海中浮现出那四张可恨的脸。那帮家伙个个都是杀人凶手。
城山,都是你害的。你为什么要盯上我?我究竟做了什么?都上初中了的人了,竟然还像臭小鬼一样搞什么霸凌!
尾久,都是你害的。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就是一白痴加三级!除了会吠一无是处!
赤木,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流氓!你死了也没人在乎!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你!
河本,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死胖子!这次我走了,下个就轮到你了!
那些家伙就是一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听不懂人话的蠢猴子。
跟人对上眼之后,那猪脑子除了挑衅叫嚣什么都想不到。
就是你们这帮臭猴崽子,害我痛不欲生地死去。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害的。
我无法饶恕无缘无故打我的那帮家伙。我就坐在座位上而已,那帮家伙突然就打了我。
我无法饶恕一边笑一边打我的那帮家伙。那帮家伙就像心血来潮似的,毫无道理地就打了我。
我无法饶恕抢我钱的那帮家伙。我每次交不出钱的时候那帮家伙就打我,被他们借走的钱加起来都好几百万了。
我无法饶恕我在尿尿的时候突然把我夹住,就这么脱出厕所的那帮家伙。就是那帮家伙害我总是不敢上厕所。
这样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
我根本说不完。
那帮家伙每天都不厌其烦、不厌其烦、不厌其烦地折磨我!
我每天都要受那帮家伙的折磨。
班上那些坐视不理的家伙一样有罪。那帮家伙欺负我,他们却边看边笑。
派不上用场的老师一样有罪。明明是那帮家伙在搞霸凌,却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
爸爸妈妈一样有罪,竟然跟老师说同样的话。
我究竟有什么错?如果我活着就是错的话,那我索性死了算了!
你们所有人我都无法饶恕!
所以我恨你们,要带着这份憎恨去死!
我在死之前是不会闭上眼睛的。
我要将这份憎恨还有痛楚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灵魂上,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不停地诅咒那帮家伙。
我要抱着憎恨到阴曹地府去!
可恨的家伙去死吧!
在诅咒之中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混账……!
身体从末端逐渐变冷,生命正逐渐丧失,然而心中的黑色火焰却越烧越旺。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那群家伙,而非得是我?恍然浮现的自问自答,彻彻底底地变成了憎恨,如同毒物一般激烈地灼刺我的胸口。
就算我死了,那群家伙还会悠悠哉哉地活下去?一想到这种事,疯狂的憎恨便在胸口翻滚肆虐。
憎恨如此之深,要说没有诅咒一定是骗人的。
憎恨如此之巨大,不可能不创造任何东西就凭空消失。
我微微能动的右手,胡乱扯动化为血海的地毯。
我泡在自己的血化成的血海中,血和体温迅速丧失,发出不成声的声音,一边流泪一边憎恨。
「……啊…………啊…………!」
眼前暗了下来。
就好像太阳开始西斜,世界渐渐丧失光亮一样。
手腕的剧痛也已经基本感觉不到了,取而代之,“死亡”的感觉愈发明确。
————可恶
可恶
可恶
可恶
我憎恨,我懊悔,胸口之中的疯狂感情爆炸了。
我已经不想死了,但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至今为止割过好几次手腕来自残,但都不是为了自杀。可是,我心中的憎恨已经超出了极限,我无法继续忍受下去。
我将无法像对方发泄的憎恨发泄到自己身上。
既然对付不了那群家伙,这份愤怒就只能朝向自己了。
我顺从心中的魔鬼,奋力地割开了手腕。我深深地感觉到,我已经彻底没救了。
————可恶……!
我无法接受。视野……已经像黑夜一样暗下来了。
只有我自己能够看到的夜幕,渐渐笼罩我的视野。
那是深深的黑暗,可怕的死亡之幕。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憎恨被浓缩,将朦胧的意识彻底占据。然而与这样的想法截然相反,死亡的黑暗将视野彻底覆盖。
我房间之中的景色被黑暗所笼罩。
在昏沉的“死亡”之下,我的视野被彻底刷上了黑暗的颜色。
这,就是“死亡”。
在憎恨的灼烧之中,我的意识随着视野一同在黑暗中沉沦。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分不清楚了。这就像水面一样,但同时又像脑缺血一样冰冷,而且不舒服。
「————于是,这就是你的『愿望』么?」
此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大吃一惊,意识从黑暗中被拉了回来。
我睁开眼睛,抬起视线,只见黑暗的视野中有一张脸正凝视着我。『他』站在我身旁俯视着我,那张脸上下颠倒。
在死亡的黑暗中,那张脸异常分明。
那张脸上挂着嘲笑一般的古怪表情,浅浅地冷笑着。男人静静地、静静地站在那里。
「………………死神?」
我用干巴巴的喉咙,发出粗涩的呢喃。
「……为什么这么想?」
男人似乎对我的呢喃觉得很有意思,发出库库声的笑声。
那声音十分甜腻,发粘的音色缭绕在我耳边。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非常昏沉的声音。
如果不是死神,那就是幻觉了。
那个人就像从中世纪舞台的电影中走出来的一样,一副奇特的打扮。
『他』的身上披着一件色泽犹如黑暗的漆黑斗篷。但是,那并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色调更为复杂,应该称作“夜色”的色彩。
从领口露出的白衬衫上,没有打领带,而是系着一根黑色的绳子。那根绳子也并非时下的风格,让人联想到老电影。雪白的脸,长长的黑发,戴着一副与时代脱节的圆框眼镜。镜片后头那双细长的眼睛,藏着一对漆黑的眼眸,静静地眯起来。
标致的雪白脸庞上,浮现出令人恐惧的凄绝笑容。
身着夜色风衣的男人静静地看着我,笑道
「你的『愿望』真的是“死亡”么?井江田孝君」
『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呢?我脑子一边想着那种事,眼睛一边茫然地看着『他』的脸。
不对,这个不认识的男人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这里是我的房间。为了自杀,我可是不让爸爸妈妈进来,把门牢牢地锁住了。
「……那种事根本毫无意义」
当我这么想的瞬间,男人开口了
「物理层面的锁没有意义哦。对『我』而言具备意义的,是你真正的愿望为何,你是否真的强烈地渴望着它」
「……!」
我脑子里想的事情被他看穿,我愣住了。
「对『我』而言,那便是钥匙」
『他』接着往下说
「现在,你的心确确实实地向黑暗敞开着」
「…………」
「于是『我』通过那扇门,出现在了这里」
「…………」
「我是来实现你的心愿的」
男人这样说道,笑容加深。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顾着用逐渐变暗的眼睛一直望着『他』的脸。
不久,我呢喃了一声。
「你是……」
「……什么人,是么?」
『他』把我要说的话接了过去,答道
「『我』是“黑夜魔王”也是“无名的黑暗”。不均匀地遍布这个世界之中的“所有善与恶的肯定者”」
男人是这样说道。
「这便是『我』的一切。如果亦需要一个称呼,那你可以这样喊『我』」
然后,男人道出了那个名字
「神野阴之」
「……神野……」
「没错,这是专指『我』的名字,也是用来称呼『我』而赋予的唯一真实且微不足道的名字。
好了,说说你的愿望吧。将你想要的,那深至疯狂的黑暗说出来吧。因为,『我』就是为此而来的。你的漆黑『愿望』已经膨胀到了将我召唤而来的地步,所以你就说出来吧——————」
2
我久违地上学了。
出院之后,我这是第一天上学。
我左手打上了崭新的绷带,一直包到了手指。我自杀未遂的传闻似乎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大伙都用看着毒瘤的目光远远地望着我。
城山过来了,当着全班的面戳了下我的脑袋。
这个时候,教室里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但是,大伙似乎没过多久便对我丧失兴趣,开始当我不存在。看样子,学校似乎一成未变。
我静静地坐在我的座位上,静静地注视着我打满绷带的手。
「……喂,那个自杀未遂的混蛋」
这个时候,有人一边谩骂一边推了下我的头。我转了过去,只见尾久站在我跟前。
他的头发染成奇怪的颜色,还是老样子露出一脸低智商的笑容。
「快点给我买杯可乐过来」
尾久当然是不会出钱的。
我默默起身,离开教室。这时赤木朝我走了过来。
「可乐三杯,还有一杯咖啡,懂么!」
这是常有的事。我们学校的自动售货机是用纸杯出售饮料的,所以我左手这个样子,肯定需要往返不少次。
我低着头离开了教室。
等我到了走廊上,学校本身的喧嚣传入我的耳朵。
我一边听着学校的喧嚣,回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回想起从被欺负开始直到今天所发生的事。
†
嘎里嘎里嘎里嘎里…………
我把美工刀的刀片推到顶格。
那暗哑的光辉,成为了我生活中最常见的情景。
自从被那帮家伙欺负开始,我就开始了自残行为。人们称之为自残性割腕,既然有人这样说了,或许就是那么回事吧。
我有了割自己手腕的毛病。
第一次割腕的时候,我至今仍历历在目。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注视着推到顶格的美工刀……直直地凝视着白锃锃的刀片表面。
霸凌刚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跟爸爸妈妈说,为了交给他们交钱,我擅自拿走爸爸妈妈的钱。
就是在这样满足不了那群家伙,同时还让爸爸妈妈开始对我起疑,因为霸凌不想上学的时候。
就在那样一个晚上,我碰巧把美工刀拿在了手里。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正无意识地直直凝视着那篇薄刃。
「…………」
我直直地凝视着。
这时候的自己,感觉一点都不现实。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做梦,自己与世界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雾影。可是,这并不是那个时候才开始有的感觉。
从霸凌开始,我无法忍受的时候开始,世界在我心中便转变成了只有痛苦的异世界。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觉得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丧失了真实感。
没有一件快乐的事情,活着根本毫无意义。
对那样的世界,怎么可能有真切的感觉。
我觉得生不如死,已经无法将只有痛苦的现实当成现实了。
我呆呆地凝视着美工刀的刀片,脑子里回想起被那帮家伙欺负的日子。
如果只是打我,那我还能忍耐。
可是没过多久,他们耍起来阴险的手段,这种欺负我没办法再忍受了。
那一天我也被他们四个抓住,被他们逼着要钱。那帮家伙知道我交不出来之后把摁住,扒掉了我的裤子和内裤,然后就这样把我赶到外面。
河本拿着我的裤子逃走了,其他的三个人在我身后踢我,我裸着下半身被赶得跑来跑去。
我怀着强烈的羞耻心与屈辱边哭边跑。
虽然那片居民区很少有人经过,但我已经完全没有尊严可言。
我久久地坐在地上,直到那群家伙玩厌为止,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着。那群家伙踹我踹到腻了之后,把我的裤子高高地挂在了电线杆上,笑着跑掉了。
这一切都由不得我。
我为了去拿裤子,赤裸着下半身爬上了电线杆。
我的上衣也被踢得一塌糊涂,满是鞋印。要是这么直接回家,通常会被家人发现,但我父母都在工作,回到家也不会有人。
洗制服也是我的工作。
证据被我亲手湮灭,爸爸妈妈都没发现我被欺负的事情。
即便没有这种情况,我估计还是会隐瞒吧。因为我就算告诉爸爸,他肯定也不会给我好脸色,听不进去我说的话。
要是跟妈妈说,她一定会很震惊吧。
但我怎么也不想那样。
其实这并不是不想让他们操心,只是觉得被他们刨根问底或者让我说出这种事情都很麻烦。然而,我也不可能愿意这种状况长此以往下去。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对现实的思考已经停摆,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了。
我的心在惨叫,但脑子昏昏沉沉。
我只是一个劲地凝视着美工刀。
然后,我注视那个模糊的刀刃,轻轻地触碰了它的表面。
白濛濛的表面映照出我的指头。中间就像隔了一层雾一样,仿佛我自己就在刀刃的另一头。
我发现刀刃映照出的白浊的另一面中,还有另一个我。
然后,那样的锋利刀刃长长地伸向我眼前。
「……」
忽然,我想起了这把刀的本来用途。随着脑中的印象,伤害肉体的场景在眼前的刀刃上闪过。
————刀具。
伤。
死。
自杀。
这些镜头在我脑海中纷纷浮现。
可我就是看不到疼痛与血的镜头。出于自我保护而丧失现实感的现在,“痛”在我的意识已然处在朦胧的另一侧。
我不停地挨打,对疼痛的感觉已经相当迟钝了。
我当时心想,说不定死了就解脱了,说不定就能逃脱这个讨厌的不得了的地狱了。然而,我却还是惧怕着死亡。
这样根本算不上理由,我只是真切地害怕自己的死亡。
我不想死。
但我对「用这薄刃割自己手腕」这件事却欲罢不能。这是同“死亡”与“疼痛”分割开来的欲望。
我只想伤害自己的身体,想得不得了。
这种奇妙的思维,当时让我彻底中邪。
这种感觉,类似于全身积满疲劳,想要大大伸展身体的感觉。我感觉到,要是把这片刀刃划进肉里,那感觉肯定爽翻天。
只要我在手腕上割下去,说不定就会有人注意到……注意到我现在的状况究竟有多么危险。
这样的想法,确实在我头脑中的某个地方浮现过。当时我的自我意识很蒙,对这股强烈的欲望没有怀疑。
我顺从这份欲望,将薄薄的、美丽的刀片轻轻地压在自己的手腕上。
滋——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我的肌肤正确地感觉到了一般金属刀刃触碰到手腕的触感。
那份为了割东西而打磨过的纤薄,尖锐地刺进了我的皮肤。
嗖——我自然而然地将刀刃划了下去。
随着微弱的蛰痛,锋利的刀刃割破表皮,钻进真皮层之下。
这种痛觉酷似麻痹,并不强烈。刀片割开薄薄的肉,从肉中渗出鲜红的血。
「唔……!」
看到血的那一刻,我开始害怕了。
感觉疼痛也突然加剧了。
可是,我拿着美工刀的手却停不下来。我觉得这伤、这疼痛不论如何都是必须的,冰冷的兴奋填满我的脑袋。
————搞不好会死。
我不想死。
救救我…………!
恐惧、愤怒、悲伤等等,迄今为止不断积累起来的无数感情在胸口爆发。
然后,纷杂错乱的感情交融在一起,被整合成为奇妙的冷静、疯狂的理性。我在格外冷静的兴奋状态下,进一步切割手腕。尽管大脑浅层感觉到了恐惧,但我根本停不下来。
我进一步将手臂里侧的白色皮肤割开。
切口的皮肤向外翻起,手臂上纷纷拉出化作阴影的线条。
血一下子渗了出来,变成鲜红的线条。疼痛加剧,但我更加坚信这是必要的。
疼痛让某种东西铭刻在了我的灵魂之上。犹如圣痕的伤和痛让我的心以扭曲的形态稳定下来。这种稳定的感觉非常舒服,让我一次又一次地继续割腕。苍白的手臂上纷纷划出一道道线条,疼痛与血液纷纷涌出来。我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在自己手臂的肉上制造切口。
左臂之上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割了,这时我感到喉咙很干,于是去了厨房。妈妈看到我的样子非常吃惊,连忙叫了救护车——————
…………结果,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割腕的事情,似乎让父母和老师注意到了什么,但他们什么也没问我,也没有做出像样的对策。
只是割腕的话,什么也改变不了。
对我的霸凌没有停止。我自杀未遂的事成为那帮家伙的笑柄,相反状况向糟糕的方向逐步升级。
我得到的东西,仅仅只是刻在左臂之上的无数条肉色的线。
地狱仍在继续。
但是,我精神状态的下降有所缓解。
在那之后,我一次次地割腕,最终养成了毛病。说来讽刺,不过自残行为勉勉强强地维系着我的精神状态。对我来说,最亲近的东西莫过于美工刀了。
后来我在家里的时间,基本都是在望着美工刀之中度过的。
那富有圆润光泽的表面尽管毫无生机,却隐约散发着生命力。
当我望着那模糊光泽的时候,我的心便会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我只要闲来无事,就会用那把美工刀割些什么。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专心致志地割纸,割布。
刀尖发出「滋、滋」的声音,我用之间感受着到人的锋利。
不断制造出来碎屑,让我莫名地开心。美工刀锋利的刀刃将纸连同我那受伤的灵魂一起削掉。
刀片如果比安顿了,我就干脆地将刀片折断。
如此一来,削磨变钝的刀片又会锐利如新。
我感受着这理所当然的奥妙,陶醉地注视着新出现的刀刃。我一时盯着新刀尖的锐利锋角,再次专心致志地割着东西。
兹兹、兹兹,不停地割。
在这个时候,所有不开心的事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若是遇到即便如此也无法忍受的事情,那我就会割自己的手腕。伤口一堵住我又会在上面割出新的伤口,无数的伤痕让我的手上爬满了蟹状痕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