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与校园生活〉(2 / 2)
顺带一提,将制作完毕的料理文宣四处张贴,似乎是其他女同学的工作。因此,若他今天没有被分配到别的任务,就是自由之身了。
「…………」
闲闲没事的他,呆望著教室内的光景。
既然分配的工作已经完成,就这么回家或许也无所谓。但是,一想到这么多同学还在认真干活,就觉得擅自离去实在有点不妥。然后,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的踌躇,令他今后的命运产生了巨大的转变。
「…………」
呆望著教室内光景的凡庸脸,突然惊觉一件事。
不,该说是不小心察觉了。
察觉到正在进行准备工作的同学,大致上可分成两种。
一种是男女混合的小团体。彼此积极交谈,和乐融融地工作。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团体的成员大多五官端正清秀,又或是个性较为外向,亦即社交能力较高的人。
另一种则是全由男生,或全由女生组成的小团体。若非特别注意,其实看起来也与前者无异,彷佛同样享受著这段快乐时光。但最大的差别是,其成员多半其貌不扬,或个性内向,亦即社交能力有较低落的倾向。
这点与团体的规模大小无关。
无论是两人组,还是五人组,都可看见同样的倾向。
「…………」
西野开始思考。
思考自己究竟是属于哪方。
他很快就有了答案。
不用说,当然是后者。
而且还在后者中处于极度下方的位置。
「……这可不成。」
对其他同学而言,这只是某个平淡无奇的校庆准备日,只是一段放学后的时光。然而现在这瞬间,正是名为西野的少年,于脑内爆发革命的时刻。就算称之为顿悟也绝不为过。
简直像从头顶到脚尖都被电流窜过的感觉。
就连他性格最接近本质的部分,都在此迎向了变化。
「…………」
一言以蔽之,就是发现到──这样下去很不妙。
好比说,就像今日午休时竹内同学拋来的「我和萝丝做过了」宣言;好比说,就像昨晚放学后看到的,男女同学成群结队去唱卡拉OK;好比说、好比说。
只要有心,想举多少例子都有。
西野现在心中的危机感,就是受到这些例子影响而产生。
「…………」
西野试想了下,持续过这种独行侠生活,会让自己面临怎样的未来。在脑中模拟了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及更久远之后的未来生活后,运算结果是──未来的他将度过的是极为孤独、极为自我中心、极为狼狈不堪的人生。
纵使画面切换,出现的也总是杀戮光景。
毫无一丝滋润的世界。
比现在更加乾涸的世界。
总算走到人生终点时,陪伴的却是医院的病床。毫无任何人探病,与幸福两字彻底绝缘的终焉。这时填满心里的,是对过往无尽的后悔。在眼泪早已流乾,连呻吟声都无法自由发出的状况下,承受著世间难以想像之痛苦辞世。
「…………」
大致浏览过自己快转至最后的人生,西野感受到了为时已晚的惊愕。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随著这样的心声,他发自内心战栗,全身上下不停颤抖,甚至想当场否定这一切。
然而,脑内模拟的一切流程毫无任何可非议之处。
因此他开始自言自语。
就像要说给自己听个清楚一般。
「……真的不成。」
这是他彻底体认到「这样下去不成」的瞬间。
他总算发现到,这样发展下去绝对无法迎向幸福的未来。
正因如此,既已下定决心,择日不如撞日,他决定洗心革面。就从现在这个瞬间开始,自己要重生为崭新的西野。为了赢得更美好的未来,为了度过更充实的人生,为了迎向更温暖的结局,必须要打造全新的自己。
必须要成为一个现充。
自己刚刚才分类好的团体,必须得挤进前者之中。
他打从心底巩固了坚定的决心。
「…………」
然后,既已确立目标,便可迅速展开行动,这点是凡庸脸少年的强项。西野决定立刻开始著手,此等行动力就算在他赖以维生的业界,也是坐拥数一数二高评价的。
「……好!」
猎人西野开始于教室确认四周状况。
瞄准独自进行作业的女同学。
凡庸脸少年的双眼立刻锁定了目标。
若无其事地靠近对象,从身旁主动搭话吧。
为了踏出全新自我的第一步。
「……有什么能让我帮忙的吗?」
「咦?」
结果,被搭话的一方吃了一惊。
吓得双肩一抖,回头看往西野的她,名字是松浦加奈子。一头绑成下双马尾的黑发,配上丰盈的胸脯,是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她是会跟丑女孩及胖女生共组小规模团体,静静度过下课时间的类型。
她也是一位在教室内虽平凡又不起眼,但只要略经琢磨便会绽放光芒的文学少女。就算不依赖化妆也能保有高于平均值的外貌,会在大学出道的同时迎接染发,时髦衣著等崭新变革的大器晚成型。
「呃,那个……西野同学?」
就算只关注这个面对面打招呼的举动,西野也已经犯下了三个巨大的错误。一是从对方的背后出声搭话;二是未考量自身颜值便朝高等级目标进攻。特别是后者的过失程度相当致命。
「若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希望你可以不吝开口……」
松浦同学正蹲在地板上制作活动当天要用的菜单。
西野见状,找到与自己前日工作内容的共通点,继续说道:
「个人对菜单相关作业也小有认识。若你不介意,是否让我分担剩下的量……」
努力以温柔口吻搭话的西野。
只可惜,他满怀邪念的好意当场遭到粉碎。
「咦?呃……那个,已经马上就要完成,大概不用特地劳烦你了。其他还有很多人都在忙,我想比起我这边,你去帮忙他们可能比较好。抱……抱歉喔。」
「真的吗?依我所见似乎还有为数不少的量啊。」
「但是花不了多少工夫呀。而且你看嘛,男生还是比较适合从事那种……感觉上有在劳动身体的工作对吧?呃……那……那个……啊,你看,像那边那种木匠作业之类的!」
「是吗?……既然你做得来就好。」
「嗯……嗯。」
击沉。
第三项过错,就是他的单眼皮和面无表情。要是能多少带点笑容,就算八成还是难免遭到击沉的命运,至少能改善阵亡前的印象。然而当他挂著平时的臭脸出击时,就已经是更低层次的问题了。
当然,就当事人而言,这是他最自然的模样。只是当今世道双眼皮胶水盛行,即使这种单眼皮风貌常见于昭和年代的男女,也绝不会受到现代社会接纳,只会让凡庸脸瞬间被贬为其貌不扬罢了。
细长双眼中露出的黑色小瞳孔,再配上不带丝毫笑容的表情。
就是这些过失让松浦同学在内心猛拉警报。
与欧美人相比,日本人的眼睑较厚。再以数量多寡而言,单眼皮几乎占了全体的七成。因此自然会导致大量的细长眼。这理论同样也可以套用在中国、蒙古等亚洲各国。
话虽如此,在双眼皮胶水的普及之下,如今日本人女性的双眼皮比率据说已超过了六成。
亚洲民族之所以会以单眼皮居多,是因祖先起源自西伯利亚,为抵抗寒冷气候才进化成眼睑偏厚的体态。不过,单眼皮相对于双眼皮属于劣势遗传,注定会在将来逐渐减少。
拜此之赐,现在就有不少人为这项生物进化过程中产生的败北因子所苦,好比这位西野,又好比其他仍顶著单眼皮的同学。
至于二年A班的双眼皮女同学,使用双眼皮胶水的比率远超过六成。
「抱歉,打扰了。」
「不……不会。谢谢你。」
仅仅历时不到两分钟的对话时间。
在生硬的致谢词打发之下,第一回合宣告结束。若是一般的凡庸脸,恐怕会当场深受打击,觉得这对自己果然还是太困难了,然后肃然回归原本的日常生活。
然而,西野所具备的精神力正好无意义地强韧。好歹也没有白白自幼少时期开始便孤独生活至今,一点小事动摇不了他的心智。他绝不因此气馁,马上又转移了目标开始下一波行动。
正有如机械一般。
而这也正是决定他今后校园生活方向的重大选择。
◇ ◆ ◇
校庆的准备工作于晚间八点左右解散。
其后西野转乘了数班电车,朝时常光顾的六本木酒吧移动。这间设于住商大楼地下室二十多坪空间内的狭窄酒吧,有部分也因现在刚开店的影响,里头还见不到半个客人的身影。
店内只有西野和店长马奇斯。
后者一如其名马奇斯所示,并非日本人,而是拥有近两公尺身高的巨体,自称出身美国的黑人男性。即使是隔著黑色西装背心,都可以窥见他浑身结实壮硕的肌肉。
他的上臂比西野的大腿还来得粗壮,脸上有一道纵贯右眼的裂伤,伤痕一路向上延伸到剃得光秃的头顶。外貌简直就像从西洋电影中蹦出来的动作巨星。
「所以,下件委托呢?」
面对这样的他,西野以极为冷淡的态度搭话。从某个角度来看,甚至会以为西野话中带刺。但其实西野平时在店内就是如此,并未夹杂任何特殊的情绪。
「嗯,虽然你才刚上门不久,但不好意思,麻烦看看这个。」
马奇斯毫不在意地回话。
并自怀中取出手机,摆在西野面前。
画面上显示的,是全篇以义大利文撰写的米兰大众新闻──的其中一则报导。报导中央刊载著一张大尺寸照片,是年龄约四十五岁前后的男子。就报导内容看来,似乎是某义大利黑帮的干部。
「…………」
「……如何?」
「准备这个数字给我,能答应我就接受。」
西野低语后,用右手举起了四根手指。
依熟知业界行情的人所言,此价格设定可谓相当公道。
「你愿意接吗?帮大忙了。」
「不过,照上头写的看来,不像能马上行动的样子?」
「嗯,这部分已经确认过了,行动发起日在下周。」
「下周……是吗?」
一个不好或许会与校庆撞期──他在内心如此担忧。若是昨天为止的西野也就罢了,对现在的新生西野而言,高中校庆已成了一项不可错过的重大活动。
「已经有大约五个人在那头被做掉了,守备颇为坚固喔。」
「那又如何?」
西野朝对方狠狠一瞪,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稍稍为之一震的马奇斯,重新站直身子后开口回答:
「不,没事。这对你而言应该是个无意义的忠告吧。」
「…………」
凡庸脸少年不发一语,将饮尽的空杯向前大力一推。
下一杯就是今天的第三杯了。
酒量虽称不上好,但也绝对不差。
「年轻时就喝成习惯的话,老来就会成瘾喔。我大哥就是这样,从小就是个酒鬼,一路拖拖拉拉都戒不掉,现在已经是个标准酒精成瘾患者了。到头来啥正经工作都做不了,成天混吃等死。」
「别把你大哥跟我混为一谈。这点酒对我来说刚刚好。」
或许是这番充满说教感的发言又惹他不耐,表情显得更冷淡了。答辩的语调也带了点闹脾气的感觉,令他难得表现得像一位符合自身年龄的十多岁少年。就他平时在这间酒吧摆出的态度而言,算是颇为罕见。
也因此,马奇斯接下来的唠叨,简直就像位在关心儿女的母亲。
「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特别。」
「这样啊……那就好。」
马奇斯随口低声应上几句,开始调下一杯酒。
西野不发一语,隔著吧台眺望这一切。
就在这时,告知客人上门的钟声喀啷叩咙地响起。西野并未对此多做反应,只是依旧面向吧台,以皮肤感觉背后的移动者气息。率先开口的,是兼任酒保的马奇斯。
「你有客人喔。」
提醒西野的同时,还往酒杯内咕嘟咕嘟地斟酒。
以冰钻削成的冰球,在杯里喀啦作响。
「你在说什么鬼话?客人是我吧。」
西野一副嫌麻烦的模样回嘴。
就在同时,萝丝朝他身旁的座位一坐──
「哎呀,你也真无情。」
萝丝以一副极度自然的态度搭话,好似她坐在这儿是理所当然的。随即将手提包置于脚边,以右手肘靠上吧台,望向西野的侧脸。
「上头缺了饵的针,我可没兴趣咬。」
「只要有放饵,你就会上钩吗?」
「……谁知道。」
恐怕她也是为了准备校庆,在学校留到很晚吧。萝丝身著的,跟西野一样是学校指定制服。从马奇斯认得她的长相看来,今天并非她初次来访。
「有何贵干?」
丝毫不显慌乱的西野问道。
恐怕他对于来访者是谁,早在心里有了底吧。
「我把说好的东西带来喽。昨天我不是被你的同学邀去唱歌,所以没能顺利交给你吗?这种事情我还是希望能尽快处理好呢。」
「喔,说起来像是这样没错。」
「难不成你忘了吗?这对我而言算是个不小的金额呢。」
「交给这家伙。」
话出口的同时,马奇斯正好送上下一杯酒。
西野以下巴指了指他。
「怎么?是什么麻烦事吗?」
被点名的一方,不明所以地歪著头。
「是芙兰西丝卡的委托啦。后来转给他支援了。」
「原来如此,案件的报酬吗?那请你汇到这个户头里吧。」
「我说,你难道还负责当他的秘书吗?」
萝丝一脸疑惑地望向马奇斯。
看来两人并不熟。
「就跟秘书没两样。毕竟这家伙对很多细节拘泥得要命。」
「该说行事风格合理才对吧,行事合理!」
西野一面抗议,一面抓起手边的酒杯。并在小酌一口刚调好的酒后,感受著从胃部升至嘴边的灼热,深吐一口大气。口味一如往常,是他情有独钟的一杯。
放著这样的他不管,马奇斯再度面向萝丝。
「所以,东西在哪儿?」
「虽然处理起来可能比较麻烦,请收下这个。」
「……什么嘛,是支票啊。」
她从制服裙子口袋内取出的,是一张薄薄的纸片。
目睹此景的马奇斯,不禁皱了皱眉。
「因为我原本以为一定会直接交给他的。」
「也罢,我这边再自行处理吧。会扣点手续费就是。」
「喂,马奇斯!」
「偶尔也支付一下持续积欠的酒钱怎么样?」
「……这家店服务真差。」
「你可再也找不到环境如此宁静,酒又这么美味的店喽。」
「随你说。」
酒保收下萝丝递出的纸片后,随手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在一旁望著这道光景的西野,一副自讨没趣的模样,再度将酒杯凑向嘴边。这一连串装模作样的举动,与他一贯的臭脸及典型亚洲长相,还是那么地不搭调。
「话说回来,这种时辰还上门拜访,那男的都不介意吗?」
「咦?这又是在说什么?」
望著坐在旁边的萝丝,西野不经意说溜了嘴。
那男的所指无他,当然是二年A班引以为傲的帅哥──竹内同学。
「看你们似乎正打得火热。」
「……我真的没有半点头绪,你指的究竟是?」
「…………」
一脸茫然的萝丝,呆呆望向西野。
若非事先了解内情,看起来真的就像是毫不知情者的举止。话虽如此,提问的凡庸脸也很明白,明白自己并不善于洞察男女情事,根本没有能耐透过异性在表情或举止上的细微变化,领悟其内心转变。
正因如此,他才在此确信──
这家伙肯定不是清白的。
「……也罢,无所谓。」
就凭他的沟通能力,终究是不可能在闲话家常时将话题自然地带往异性的肉体关系。继续追问下去,只会凸显自己的难堪。固执地追究萝丝的贞操,也感觉既悲哀又苦闷,因此他迅速别开了视线。
然后,也没其他事情好做,他只能继续向酒杯伸手。当喉咙再度传出咕嘟声,酒杯的容量也为之减少,第三杯转眼间只剩一半了。随著冰块传出的喀啦声,西野吐出微妙带有泥沙味的气息。
「可以给我一杯和他一样的吗?」
望著凡庸脸少年的侧脸,萝丝向马奇斯问道。
马奇斯则转头问起西野。
「……可以吗?」
「没有可以的理由吧?你该老实点头,再随便上一杯其他酒才对吧!」
「喔……」
感觉自己搞砸了的马奇斯,表情显得有点落寞。
「真是有够不机灵的酒保,所以才说你不到家!」
「咦?等等,到底是又怎么了?」
另一方面,萝丝则搞不太清楚状况。
只能以困惑的眼神交替望向两人。
「本店的这种酒是某人保留的,偏偏那个人就是有点顽固。」
「明明就是我的酒吧?干什么非得分给别人喝不可!」
「总之,大概就这种感觉。」
「……有点不甘心呢。」
「这家伙性情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算啦,还有几款味道跟这种酒很像的,我就随便帮你选来调调,怎么样?可以接受吗?」
「嗯,谢谢你喽。」
吧台后方的酒棚里,陈列的酒瓶摆满了一整面墙壁,酒保俐落地伸手从中取出一瓶,并以熟稔的动作开始调配。
就在这时,告知客人入店的钟声喀啷叩咙地响起,开始有其他人光临了。既有先前曾在店里撩妹的男人,也有马奇斯没见过的新客人。
无论哪个客人,都在入店时瞥见身著制服的两人,随即停下脚步。并在确认他与她都和店长相谈甚欢之后,以一副理解本店就是如此的模样就座。
六本木的夜色渐渐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