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rls on the line」(2 / 2)
「没想到哥哥没博得多少好感呢……」
她看起来甚至对这种冷淡反应感到颇为满意。
留下来的香菜研究了一下雅的样子,烦恼著自己该跟对方说什么话才好。
「嗯?」
注意到香菜的视线后,雅也回望香菜。两人的视线高度有相当的差距,使得香菜有些畏缩。双方面对面时,她总觉得彼此的年龄似乎相差了个十几二十岁,而且她还没发现说起来这其实是一种很欠缺礼貌的感想。
「……真的吗?」
「我不会说那么无聊的谎话。」
雅把手上的雨伞转了一圈,然后稍微往上举高。香菜看了看雨伞和地面之间的空间,心想这似乎是在暗示自己站进去。她战战兢兢往前踏了几步,雅似乎很满意地露出浅浅微笑。虽说季节已经轮替,这种看似亲切的笑容无论何时都依然没有改变。
雅低头看向进入雨伞范围内的香菜。对于香菜的生活来说,雅的双眼充满了异国的色彩。
「大约是三个星期前吧,听说我哥哥摔下楼梯而死。我想应该是被人推下去的,不过真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易丧命。」
「是喔……」
由于香菜和雅的哥哥也见过几次,听到这种轻描淡写的报告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对那个人的印象只有温和的笑容,完全无法想像对方死去的模样。
「毕竟我哥是个长年从事非法勾当的人,迟早会碰上这种事。」
说什么迟早会碰上,一旦碰上不就完蛋了吗?这样想的香菜回推了三个星期,这下才察觉到一件事……上次和雅见面的时间刚好也是同一个时期。她回忆起雅当时的态度,终于恍然大悟。即使抬头看到的金色并不带有丝毫阴影,香菜还是开口发问:
「那个……虽然已经过了一阵子,但是你还好吗?」
听到香菜这种畏缩的担心,雅的视线四处飘移了一会儿。
「嗯……如果我说不好,你会安慰我吗?」
不光是雅的态度,连当时发生的种种都鲜明忆起的香菜「唔嘿嘿」笑了几声,把这个问题搪塞了过去。她低下头来注意到雅的脚已被四溅的雨水淋湿,于是提议道:
「那个……要不要进去里面?」
别擅自闯进来啊……待在不远处的师父内心嘀咕。
「不,我马上要走了。在这里就好。」
「是喔……」
香菜的消极回应似乎让雅感到很自在,她点了点头。
「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建立重要的事物。」
「咦?」
香菜没有听懂。重要的事物?事物……事物……她努力动脑思索。
「是想要陶艺作品吗?」
哈哈哈……雅笑著没有回应。
「哎呀怎么说,因为我想如果事先准备了那种东西,是不是比较能激发活下去的干劲之类?对我而言,过去符合这种条件的应该是哥哥,毕竟再怎么说他都类似是和自己相系相通的另一部分。不过哥哥已经不在了,评估下一个对象时,最后就想到了你。」
雅仔细地列出动机,没有停下来等待香菜理解。
接著,她在雨声中讲出这句话。
「香菜,其实我……经常有毁掉你的冲动。」
「咦?」
雅伸出左手抚摸香菜的脸颊。她的手和常人一样温暖,或许是因为如此,香菜反而感觉到温差造成的寒意。
「我想用指甲抓伤你的柔软肌肤,制造出无法消除的痕迹,撕扯破坏,碰触渗著血的伤口。像这样的冲动……真的经常涌上我的内心。不过呢,我认为这是极为自然的心理运作。」
「是……是……是那样吗……?」
这种愿望跟香菜完完全全没有任何交集,她不知道要如何伤害他人。
也不懂得如何对抗他人或面对他人。
「到底要对你做出什么,才能让你生气呢?最近,这是我最在意的问题。」
雅的嘴巴和身体同时动作。
「因为……虽然形式不同,但你和我一样情感稀薄。」
「啊……」
在香菜接收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并做出反应前。
碰触脸颊的手彷佛已适应般地控制她的下巴,调整她脸颊的位置。
当香菜的视线配合脸部的动作向上抬高的那瞬间,雅身上的气味靠了过来。
(插图006)
鼻子被香气包围,视线被金色笼罩。
嘴唇的触感迟迟没有到达香菜这边。
无论是贴合还是远离,都由雅主动执行。半张著嘴的香菜则是一动也不动。
看到这种反应,雅挺直背脊后进行确认。
「该不会……这是你的第一次?」
「嗯嗯啊啊第一次……咦?欸欸欸欸欸?」
没进入状况的香菜一开始还如常回答,讲到一半才终于整个人傻住。
为了正确理解自己承受的冲击,她耗费了太长的时间。
一切都是香菜未曾经历过的接触。
「这……」
「这?」
雅换上微笑,以满心期待的态度鼓励香菜继续说下去。
香菜一会儿把身子往后仰,一会儿又挥动手臂,心慌意乱地不断动著上半身。在跳什么舞啊……由于持续太久,甚至让注意到这光景的师父很不以为然地瞧了她一眼。
必须等待相当长一段时间,香菜才能够冷静下来。
最后,她终于开口继续往下说。
「这……这种行为……好像有人说过……应该要跟喜欢的人才做……」
香菜不停重复弯曲右手手指又张开的动作,心想自己现在提这种事或许太晚了。
当初手握胸部的感觉又清楚浮现,导致香菜感到耳朵似乎比嘴唇更加灼热。
「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雅闭上眼睛,看似极为认真地思索答案。
「若从恋爱的层面上来看,说不定程度还很轻微。不过我确实喜欢你,也想待在你身边。」
「……因为我没有敌意?」
还是没有恶意?话说出口,香菜才注意到好像有一点点不太一样。
「我啊……喜欢不会伤害我的人。」
说到这边,雅放下雨伞。头发和肩膀就此暴露在雨势之中,雨水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平等地洒在雅和香菜的身上。
「所以我以前也喜欢哥哥。」
雅的好意以过去式来做出了归结。她的声调很乾燥,雨水也没有流下。
香菜就像个小孩,抬头望向眼前的雅、雨伞,以及下著雨的天空。尽管水滴沿著额头滑落,她也没有因此退缩。
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的香菜迟迟找不到适当说辞,这时雅甩著雨伞主动开口。
「其实啊……我本身也有可能这两三天之内就会死掉。」
雅的态度彷佛事不关己,让香菜的困惑更胜过惊讶。
「呃……是因为你的工作吗?」
她不由自主地压低音量。「没错……」雅随口表示肯定。
「因为我是个坏人。可是我又想靠著某事……例如有个重要的人在等我之类的寄托来促使自己能够活下去。」
重要的人是你喔,雅如此再三叮嘱。明明是口头叮嘱并没有实际接触,香菜还是动摇了一阵。
「我至今为止都很开心,谢谢你。」
才说过要试著活下去,雅却告别似的表达谢意。在香菜回应之前,对方抢先将雨伞的伞柄塞进了她的手里。伞柄留有掌心的温度,就像是一直保温至今。
香菜把注意力放到雨伞上后,产生雨声不在头上而是距离遥远的错觉。
「说不定要永别了,再见。」
没有取回雨伞的雅在雨中回身离去。香菜茫然地望著雨水在雅的长发上化为金色瀑布往下滑落的光景,心想自己是不是该多说一点什么才对?
这时的香菜慢半拍地突然焦躁起来,各种情报也终于在她的脑里相互串联。
雅的哥哥死了。
她本人也有可能丧命。
所以在那之前,雅来找香菜见面。
「雅来找自己见面」。香菜慢了一步,真的是事到如今才察觉这种理所当然。
雅在这种几天内就有可能丧命的情况下,特地前来找香菜见面。
就算附加了很多理由,不过……
「这下不妙……」香菜喃喃自语。
听起来有点像是在发牢骚。
说不定……对方真的喜欢自己。
这个想法才刚浮现,巨大的阴影就覆盖住香菜的内心。
比雨云更沉重的黑暗将她彻底笼罩。
「啊……」
香菜感觉到身体正在泄气,氧气逐渐丧失。
应该要配合感情积极活动的能量也全部消散而去。
她的脑中产生了许多想法,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实际执行。
香菜没有回到工坊里,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雨中的远方。
在屋内的师父继续作业,偶尔才会抬眼看一下她的背影。
「师父居然感冒了,真是难得。」
「是啊。」
真的是那样吗?师父回答之后却感到疑问。记忆的轮廓受制于发烧的热度而难以具体成形,最后她花了几分钟才总算回想起上次因为感冒而倒下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
师父低声自言自语,把距今两年以上的往事和现今的状况做了个比较。
那时候连前任徒弟也不在场,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
现在则是有个拧毛巾的徒弟跟在身旁。
这个徒弟拧过的毛巾湿答答地在师父的额头上著地。
师父心想,你好歹再努力点。
香菜和雅见面的隔天,师父从一大早就身体不适。
明明淋雨的人是香菜,她本人却是活蹦乱跳。
虽然没说出口,师父心里却觉得香菜大概是某种人不会感冒的实例。
至于香菜则是发现师父原本泛白的脸色因为发烧而微微泛红,看起来反而比平常更有精神。不过毕竟正在照顾病人,她的嘴巴倒也颇为克制。
双方都把大致上的真正想法藏在心底。
「师父,这样舒服吗~~」
「整个湿答答的。」
「哎呀呀?」
香菜捏起毛巾,拿到装水的脸盆上「呜哦哦哦」地试著再度拧乾。
实际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发出「呃啊~~」的声音还采用了弯著腰再把手伸长的姿势,最后呈现出败在毛巾手下的构图。
师父只能认为输了也是当然。
拆掉绑在头上的毛巾放下头发的师父,散发出和平常不同的气质。发热导致脸色比较红润大概也是原因之一,但总之香菜认为师父向来的冷漠氛围已经减轻。
「我觉得师父说不定也算是个美女。」
「……我就当作这是在称赞我吧。」
师父叹了口气,明白这个徒弟大概没有恶意。
像这样稍微静下来之后,会注意到整栋房子和看出去的景象都受到大雨包围,激烈的雨声甚至让香菜联想到瀑布。她不由得抬头看向天花板,担心这间跟工寮没两样的老房子会不会有漏水的风险。
由于家里没有体温计,只能用摸额头的方式来确认是否发烧。香菜跪在旁边,缓缓地把手放到师父的额头上。师父不发一语地看著她的动作,并重新注意到香菜的手掌其实很小。除了陶艺其他事都做不成的这只手拥有刚好的凉爽温度,让师父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量完温度以后,香菜再度把毛巾放到师父的额头上。这次算是半湿,不至于无法忍耐。
「师父,想喝水吗?」
「好……啊,我自己去拿。」
师父边说边打算起身。「这么不相信我~~」香菜不由得想要自嘲一番。
「师父,宝特瓶不怕摔的没关系!」
「别摔就对了。」
确认师父可能是因为输给倦怠感而再度躺下之后,香菜慢吞吞地展开行动。「这个人的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缺乏干劲」,这是师父最初的感想,到了现在依然没有改变。
只是彼此一起生活了一年之后,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吧,多少能感觉到香菜拥有独特的可爱之处。
况且基本上,也可以看得出来她具备付诸行动的意愿。
「奇怪的家伙。」
师父最近对香菜的评价总是会归结到这句话。
过了一阵子,香菜捧著一个宝特瓶回来,彷佛这是一个很重大的工作。
由于这段过程没有发生任何问题,师父觉得以这个徒弟来说算是一切顺利。
「师父,请把嘴巴张开。」
香菜打开宝特瓶的瓶盖,直接把瓶口递到躺在被窝里的师父嘴边。
「不,我自己喝……」
「这点小事不必劳烦您亲自动手!」
「等一下……」
至少让我起身之后再喝。
「来吧来吧大口喝下去。」
师父还没把话讲完,香菜已经抢先行动。
「咳咳!」
因为香菜把宝特瓶过度倾斜,突然冲进嘴里的水害师父狠狠呛到。看到师父的嘴巴跟鼻子都冒出大量清水,香菜「哎呀呀」地很是惊慌失措。师父边擦脸边撑起身子,一言不发地接过宝特瓶。
「对不起,师父。」
「不,是我的错。」
是光凭运送一个宝特瓶就高估徒弟能耐的为师有错,师父言简意赅地说明。
「师父真是心胸宽大!」
师父很想立刻把徒弟扫地出门。
她重新慢慢地喝了几口水,又咳了一下才躺回被窝。坐在旁边的香菜散漫地「嘿嘿呵呵」傻笑著,大概是想掩饰自身的失败。师父继续保持沉默,心想陶艺还可以另当别论,但自己绝对不愿意指导这家伙的日常生活。毕竟再怎么看都没救了。
「师父,你以前感冒时都怎么办?」
「没什么。」
师父的回答很简短。觉得应该还有后续的香菜静静等待,不过师父并没有再度开口。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呢?香菜感到满心困惑。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困惑,连师父也显得有些为难。她们两人都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只是类型有些许不同。
师父和他人之间有著隔阂,香菜则是鸿沟。
「……只是像这样吃了药睡觉,通常睡个一天就会好。」
师父觉得自己说明了很无趣的事情。所以认定没有必要多说的她先前才省略了答案,而且也不认为徒弟听了这种回答后能够做出什么反应。
出乎她意料的是,香菜这次立刻接下这个话题。
「那样不会很无聊吗?」
「……唔。」
师父本来想回答「还好」或「没什么」,结果却半途放弃,改为把视线移到香菜身上。她心想徒弟像这样待在自己身边又连连搭话的行为,该不会是一种体贴的表现吧?两人虽是师徒,这层关系却没有那么牢固。要是仔细思考,彼此甚至不过是无关的外人,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师父突然产生这种疑问。香菜不知道是怎么解读师父的视线,她拉起嘴角形成友好的弧线,但整体的表情倒像是嫌麻烦似的没有笑意。
「我记得师父没有家人,对吧?」
师父轻轻点头。她没有兄弟姊妹,双亲也早早离世。和亲人别离时当然也曾感到寂寥,然而到了现在,那样的感情已经不复存在。师父经常实际体认到自己和双亲真的已经拉开了距离。
回忆近在身边,但是无论往哪个方向前进都无法到达。
「果然是那样……」
香菜吞吞吐吐地含糊回应。她只是想问问看而已,没有能力从这个话题再延续到其他讨论上,因为香菜并不擅长带动对话。不过呢,师父在这方面也没有立场批评别人。
「啊……话说回来那位男朋友最近都没来呢。」
「什么?」
师父语气僵硬地回问,香菜「哎呀哎呀」地发现自己讲错话了。
「哪个?谁?」
「呃,就是那个黑色的人。」
「到底是在说谁啊……」
提问反而带来更多谜团。所以说这个徒弟真的是令人不禁感到傻眼。
「就是啊,有个偶尔会在大楼里碰见的人……啊,那好像跟现在的话题无关?嗯,无关,所以刚刚说的都先不算数喔,我是说之前……好像满久以前了?就是满久以前不是有个人来这里移除蜂窝吗?我以为那个人是师父的男朋友……所以……」
和香菜一起生活了一年,师父已经明白当她喋喋不休时只要注意最后一段就好。所以跳过前半段只听了后半段之后,师父总算想到香菜说的是去年在市区认识的某个男子。
「噢,是那家伙……」
师父喃喃自语,接著瞪著香菜否认。
「不是男友。」
「啊,是那样吗?」
香菜再度嘿嘿呵呵地装蒜,师父则是叹了口气。
「驱除害虫吗……完全没派上用场。」
由于那名男子谎称专门驱除害虫,因此师父刻意拜托他处理蜂窝。结果那家伙只是呜呜啊啊地大声惨叫四处逃窜,根本没有什么成果。当然,眼前的软弱徒弟也没有任何贡献,到头来只能一如往常的由师父自己动手解决。男子则是喝了茶以后离开,师父只想叫他滚远点再也别来。
不过这下倒是让师父顺便想起,那家伙明明说过还会再来却半年以上都无消无息,前往市区在车站附近活动时也从未偶然遇见。尽管那家伙并非特别显眼,却有种不管上哪去似乎都会凑巧碰头的特质。
当然,师父认为见不到面也无关紧要,她和对方的交情并没有好到会担心彼此。
况且那家伙持有枪枝,说不定已经死了。
一旦使用危险物品,就会让自身也暴露在相同的危险之下。
「…………………………」
「呵呵呵……」
香菜发出没有意义的笑声,大概是想要填补沉默的空档。既然无话可说,其实她大可以起身离开。转开视线的师父注意到走廊有了动静,于是移动眼球,看向那边的毛茸茸生物。
「喔喔,狗。你是不是也在担心师父?」
狗探头观察房内,却在香菜对它搭话后立刻移动到走廊的角落坐了下来。脸上照旧是无精打采又有气无力的表情,似乎是要放空寄身于雨声之中。
「看样子我猜错了。」
「是啊。」
那只狗会担心的大概只有午餐之类吧……师父默默想像。
「像我就超级担心你的健康喔师父!」
「说谎。」
一向面无表情的师父也忍不住因为这过于轻浮夸大的关心而露出一丝笑容。
被看穿的香菜「哎呀」一声,似乎很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但是我真的在挂念师父要不要紧!」
「噢,是吗?」
师父认同那种程度的关心属于合理范围。要是换成认识的人得了感冒,自己大概会是相同的反应……或许会?当师父正忙著怀疑自己时,香菜难得地挺直背脊。
「其实那样很好。」
「……哪样?」
师父不确定香菜在称赞什么事情。香菜竖起食指转了转圈,接著才开口回答。
「就是啊……师父应该对我毫无兴趣吧?」
「嗯。」
师父毫不犹豫地肯定香菜的说法。
「我觉得那种人反而比较好沟通。」
因为随便讲讲就好……香菜笑著转开视线。
「别看我这样,其实很不擅长人际往来。」
「……所谓『别看你那样』的部分让我难以理解。」
「欸嘿。」
香菜又露出只有牵动嘴角的笑容。她伸手取下师父额头上的毛巾,泡进脸盆里的水。水花溅起的声音和毛巾吸收的水分往下滴落的声音带给师父些许的清凉感。发烧可能也造成一些影响,室内的闷热形成无法完全忽视的不快感侵袭肌肤。师父发现这种感觉和遭受没兴趣对象纠缠时的感觉说不定有点类似。
她看著以不可靠的力道拧乾毛巾的徒弟,心里默默思索。
没错,她们这对师徒似乎都不擅与他人往来。
差别在于自己是无情,而徒弟是感情太过稀薄。这是师父的分析。
「我对祖父还有凯碧……对朋友就能正常说话。」
「是吗?」
那样的话比我高明多了,师父把称赞香菜的话留在嘴里。换成她自己,无论对象是谁都一视同仁。
没有办法改变。
即使面对朋友也不例外。
「…………………………」
对方为什么会愿意成为自己的朋友?
事到如今,师父才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香菜把实在没有拧乾的毛巾放到师父额头上,接著提出疑问。
「师父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不。」
现在被问到后,师父才开始思考徒弟到底叫做什么名字,视线也到处乱飘。她记得之前应该听过,只是完全没有使用的机会所以无法记住。
「看吧。」
香菜露出很满意这种反应的笑容。这家伙能说出我的名字吗?师父很想回问。恐怕香菜也说不出来,两人之间就是这样的距离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能顺利相处……至于这种情况到底算不算是「顺利」只能先姑且不论。
「师父的朋友中,有人是杀手吗?」
这家伙怎么突然提出这么恐怖的问题?师父睁大眼睛吓了一跳。
「没有……或者该说现在没朋友。」
师父还算自制地再度强调她只是现在没朋友。
「哎呀哎呀……」
听了这个回答,香菜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转了几圈。
接下来她手足无措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放弃。
「我本来想帮忙漂亮地打个圆场,结果漂亮地什么办法都没想到。」
「省了吧。」
因为并没有造成困扰。这时师父比较起平常和现在的状况,发现自己今天相当多话。
为什么生了病应该休养时反而饶舌起来呢?
不协调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徒弟?师父一时无法判断,坐著的香菜却突然往上弹跳了一下。
「师父,我有没有什么优点?」
既然没有话题又何必勉强开口?这个没办法镇定下来的徒弟让师父有些疲劳。
「好像没有……」
这个问题换到的回答是一片静谧。
「呜啊啊啊啊啊啊!」
香菜倒地挣扎。不过看样子她并未受到太大打击,很快又爬了起来。
「嗯,我想也是。」
「……对了,刚刚可能找到一个……」
「咦?是什么是什么?」
香菜立即反应,激动得像是要跳过垫被,觉得自己不该多嘴的师父颇为后悔。她看著满心期待的香菜在周围晃过来晃过去的样子,心想湿气要是能保持人形说不定也是同一副德性。最后,师父总算决定面对问题。
「你的手很凉。」
「手?」
这个?香菜张开手掌晃了几下。对,师父简短肯定。
「身体发热时很舒服。」
「哦哦?」
香菜似乎想到什么妙计。她用双手捧起师父的脸颊,接著摸来摸去,拍拍这边拍拍那边。
「这样舒服吗,师父?」
「不舒服。」
「咦?」
刚才喝水时也是一样,这家伙不懂什么叫做分寸吗?把师父的脸颊都拍过一轮后,香菜终于收手。师父轻轻摇了摇头像是想甩掉满脸的香菜指纹。香菜以一如往常的茫然眼神捕捉师父的行动,同时也稍稍弯下腰窝起身子,看起来彷佛是扛起了逐渐变强的雨势。
「其实我从之前就在想,到底该不该问这个问题……」
「什么?」
不同于香菜愈说愈没自信的态度,师父的语气是一派平淡。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大概是呼应了喉咙的乾渴。香菜难得贴心地递出宝特瓶,师父拿掉额头上的毛巾坐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失去支撑而散乱的头发,发现头上没绑东西总有种很不安定的感觉。
「因为师父现在身体不舒服,我想比较不会那么强硬……」
香菜嘿嘿傻笑了一阵,还没进入正题就先公开了自己的企图。这种不同于正直的坦白只让师父感到傻眼,而且根本是绕起了远路。
「有话快说。」
要是不主动催促,这个徒弟真的永远不会开始正题。听到师父的话,香菜收回乱摆的双脚重新坐好。她把手放在膝盖上让身子微微前倾,然后才开口发问。
「那个,我是不是给师父造成困扰了?」
正打开宝特瓶瓶盖的师父忍不住停下动作看向香菜。
她吸了口气打算张嘴回答,香菜却连珠炮似的抢先发话。
「就是啊……当初师父还没答应我就跑来了,所以我想自己是不是成了负担……也经常在睡前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才想这个问题不会太晚了吗?」
对于师父来说,拜师入门至今已经过了一年以上才终于顾及到这件事的香菜根本和乌龟没两样。她看了看低下头发出「欸嘿嘿」笑声但脸上却全无笑容的香菜,同时补充水分并吐出一口气。接著师父再度躺下,开始思考自己要如何回应困扰与否的问题。
「…………………………」
她想像了一下。假如自己感到困扰,对方是不是打算离开?
根据目前还阵阵发痛的鼻子深处,师父认为就算是那样也不成问题。
甚至只要稍微用力,感觉脸上还会冒出先前呛到时残余的水。
可是……师父竖起耳朵聆听窗外的声响,激烈的雨势正敲打著年代久远的墙壁。
如果现在让她离开,软弱的徒弟可能会死在下山途中。
「…………………………」
有够麻烦,看著天花板的师父乾脆地如此判断。
「我连想都没想过这问题。」
到头来,她决定拋开一切。
「是吗?」
听到不带任何润泽的乾涩声调,师父看了香菜一眼。香菜立刻换上了笑脸。
明明她拥有随和的长相,笑容却总是透出一股尴尬感。从这种失败的表情上,师父看出尚未完成的痕迹。
「既然这样……就当作是现在进行式的感觉?」
师父听不懂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思考了一会才想通香菜是想维持现状。
「……嗯,那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才刚喝过水的喉咙很快又变得不太顺畅。
唉,真是麻烦。
实在懒得去管。
比起发烧,这个话题更是导致师父陷入忧郁的原因。她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类事情。
虽然搞不懂那到底算是什么事情……师父自言自语地嘀咕著。
她的大脑已经失去深入思考的功能,更因为过敏反应而发出哀号。
在师父哀叹脑袋居然退化至此的期间,香菜忙著东张西望。她已经恢复冷静,到了「既然没给师父造成困扰那就算了」的地步。毕竟不管怎么说,香菜没有其他栖身之处。
正如先前提到的,和师父之间的距离感让她相当舒适自在。
一种把对方视同陌路,就算并不亲近也不会让彼此心生嫌弃的适切关系。
看著香菜环顾四周寻找下一个话题的模样,师父不由得眯起眼睛。
「我说你……觉得跟我聊天有趣吗?」
师父主动的提问极为难得,而且她已经自认答案不可能会是有趣。
香菜先「嘿嘿呵呵」地以本人风格陪笑了一番,而后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个嘛……因为我是第一次和师父说这么多话,所以还满有趣的。」
「……是吗?」
听到并没有机灵到可以巧妙撒谎的徒弟如此回应,师父闭上眼睛。
她总觉得以前问过类似的问题。
也觉得以前听过类似的回答。
那个时候,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师父试著回想,却受到类似睡意的感觉侵袭,意识有点涣散。
然而眼前的徒弟并没有放过师父。
「其实……我还有其他事情想找师父商量……问问师父的意见。」
可以吗?香菜玩著绑起来的头发并请示师父的意愿。听到这句话,师父总算理解对方是因为有事商量才一直赖在自己身边,她差点想直接吐槽香菜是不是只有小孩子水准。
想找人商量应该慎选对象。万一又是什么困难的议题,搞不好会因为用脑过度而头疼脑热。身为师父,这样的排斥感似乎让脑子的内部蠢蠢欲动。最不可思议的是,这是师徒两人共通的态度。
「……什么事?」
师父的心情坏到极点,不过她已经睁开眼睛。
虽然这次是基于不同的理由,总之香菜的声音又显得很不稳定。
「师父……有没有Cheese的经验?」
「……拍照?」
师父举起右手做出拿著相机的手势。香菜先配合她的动作,接著才摇了摇头连连否认。
「不是拍照时喊的Cheese,是这种感觉。」
香菜用双手夹住自己的脸颊,接著嘟起嘴唇。
突然看到这种奇怪鬼脸让师父很是困惑。这是什么?她观察著特别醒目的嘴唇部分,歪著头思索和Cheese的关系。过了好一会儿,师父才终于察觉香菜的意图。
「啥?」
即使看懂香菜是在示范什么,师父仍然无法掌握正确的意思。
「讲重点……」
「所以说就是这个那个……师父有经验吗?」
恢复正常表情的香菜或许也不好意思了起来,她的嘴唇和下眼皮都微微抖动。
不是Cheese而是Kiss的经验吗……师父抬头望向天花板。
「应该……」
师父顶著持续上升的体温翻找回忆,慢了一拍才注意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坦白回答这种问题。因此她决定闭上眼睛,发出比平常更加平坦的声调来放弃作答。
「我忘了。」
「哦哦,因为是成熟女人所以经验多到没办法数吗?」
「没错没错。」
根本没把徒弟的发言听进耳里的师父随口敷衍。只是到头来她还是很在意这个徒弟到底想问什么,于是再度张开眼睛。和师父四目相对后,香菜跪坐下来缩紧身子。
「其实是我之前被kiss了……」
「……被谁?」
师父无法推测出可能的对象,难不成是山里的山猪之类吗?
「就是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
香菜的比手画脚完全没有传达出正确讯息。根据她用手画出来的轮廓,对方连是不是人类都很可疑。起码这附近没有哪个人类拥有形状类似三角屋顶的头部。
香菜相当慌张。她的肩膀和双手本来就很不可靠,现在更是如同豆腐般柔软脆弱。
「那个……就是小雅雅。」
「所以说那是谁……」
香菜下定决心招供的名字没能获得师父的理解。
这家伙真的很不会说话。师父无视自己也有一样的问题,满心的不以为然。
「小雅雅是我随便帮她取的简单绰号……」
「那不重要……」
「就是昨天还有很久以前都来过的那个金发姊姊……啊,我们好像同年……」
听完香菜生涩的解释后,师父终于掌握了「小雅雅」的外貌。
「……噢,是那家伙……嗯?」
就连被发烧折磨的师父也能立刻回忆起对方的脸孔,那个人是前任徒弟的妹妹。
没错,妹妹。原本就因为发烧而混乱的思绪变得更加模糊,还没拿定主意的师父把视线移到香菜身上,只见那家伙正在嘿嘿呵呵地笑著。笑有什么用。
「所以是她跟你?」
「呃……啊……对。」
其实两人不但摸过彼此的胸部甚至还曾经脱光光一起睡觉,但是香菜并不打算把所有事情都摊到阳光下。她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顺序似乎整个颠倒错乱,倒是差一点因此而不知所措。
「……是吗……」
就连师父也无法用一句话把这个话题随便带过。
「哼。」
她一开始以为是什么世俗的讨论,到头来还是那种应该会导致用脑过度的话题。
师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明白自己至少要说点什么才行。
「总之……那种关系也是一种选择吧。」
逃往一条四平八稳的路线后,师父的脸色有点细微的变化。不过程度轻微,在发烧导致的妆容下没有任何人能够察觉。香菜当然也不例外,在没有注意到这种变化的情况下忙得晕头转向。
「那个人会说她欣赏我还有喜欢我。」
「是喔。」
师父闭上沉重的眼皮,用态度表示别再拿这些麻烦事去打扰她。
不用说,她的徒弟没有那么细心。
「而且可以感觉到她是说真的。虽然我自己也不是不觉得那个人整体看起来就不太诚实,可是她讲那些话的时候,声调神色似乎都有些不同……或者该说是以很顺畅的感觉一下子就进入我心里。所以我想她是不是没有骗我……不过啊……」
「……咦?什么?意思是你想放闪?」
我一点都不想听那种事,师父的语气有点尖锐。「欸呵呵呵」香菜发出有点令人害怕的笑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呢……」
她睁大眼睛支支吾吾了一阵子。接下来,倾泻而出。
「真的让人很伤脑筋。」
听到香菜逃避似的「嘿嘿呵呵哈哈哈」连续大笑,师父睁开双眼。
「伤脑筋吗?」
「咦?」
「伤脑筋的话只要直接告诉对方造成困扰了就好。」
师父没有明讲,却暗示了她自己向来都是那样处理。讲完这句话,觉得这次颇有为师威仪的师父内心有点得意。
另一方面,这种斩钉截铁的意见让香菜不知所措。她很脆弱,在语言形成的暴风吹袭之下只能随风翻滚,心态方面也似乎随时会受挫屈服。然而面对这种关键时刻,香菜反而不屈不挠。
她的精神发挥出韧性。
「说是伤脑筋……虽然也没错……」
师父没有回应,香菜只能在尴尬气氛中继续说明。
她的脑中极为纷扰,彷佛正在下著一场带有热度的大雨。
「但是我想师父也知道,我这人相当笨拙。」
「嗯。」
师父的语气仍旧是一派平淡。正因如此香菜才没有遭受打击,情绪平稳地继续说道:
「所以该怎么说……就算有人喜欢我,我也完全无法回报。这样……应该不好吧?」
香菜让步似的歪著脑袋对师父提问。
岩谷香菜这个人认为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她判断所有的不安定和不成熟全都是自身的过去累积而成,没办法解决那些缺失也全都是自己的过错。因此,这些不成问题。
尽管没有出息,自己还是能够负起责任。
可是,牵扯到别人时就会产生其他问题。
认识的人有时候会对香菜产生好感。
这个事实本身让她感到很高兴。然而自卑的心情也会同时涌上,觉得好像欺骗了对方。
因为香菜认为自己是一个彻彻底底什么都做不好的家伙,根本无法给予任何回报。
因为正是这分卑微,才会导致那些没办法拋下香菜的人误以为萌生了好感。
她当然没有办法负起那些事情的责任。
「嗯……」
师父并没有把香菜的提问听进耳里。她反而默默有点感动,心想难得看到香菜笑得如此自然。脸部表情的变化确实彼此呼应,形成一幅赏心悦目的表情。
或许是香菜习惯摆出卑微的态度吧,师父很感兴趣地继续观察。
最后她终于发现仍在等待答案的徒弟似乎很脆弱地睁著水汪汪的双眼凝视自己,心情不由得一口气低落到说不定会拖累病情恶化。
「嗯……啊……这个嘛……」
师父很想冷漠无情地以一句「我也不知道」来打发徒弟,那些事情也确实与她无关。
然而态度可以变得如此强硬,内心却出现些微沉重压力。
化为日常的行动和精神之间产生了一丁点的龃龉。
或许是因为再怎样也被对方叫了一年师父,让自己产生一丝丝身为人师者应有的自觉。
这时候师父还想到先前并没有直接嫌弃徒弟造成了困扰,忍不住偷偷咂舌。
「唉……」
她毫不客气地搔著脑袋。
「师父你头皮痒吗!」
师父把香菜伸过来想帮忙的手轻轻挥开,接著撑起身子吐出一口气。
一旦移动身体,就可以感觉到沉淀的倦怠感浮上表面,逐渐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师父看向香菜,贴在额头上的毛巾逐渐下滑。
等到眼前变成一片白之后,师父喃喃说道:
「该怎么说……唉,真的有够麻烦。」
她发现想把意见和心情转化成语言竟然如此困难,内心吃了一惊。只不过是在动脑思考后试图让想法往下延伸前往喉咙,居然会导致全身痉挛抽痛。
她只想稍微活动过去被塞进角落忘记拿来使用的感性,结果却僵硬到难以动弹。
「所以啊……」
否定的言论随随便便就可以脱口而出,相反的行动却非常困难。
难道是因为自己成了大人?师父如此推论。但是回顾过去,她从以前就很少把称赞挂在嘴上。
什么嘛,原来是本性吗?师父虽然对自身感到颇不以为然,倒也因此取得一点余裕。
「你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吗?」
「……咦?」
香菜无法理解师父的提问究竟有何意图。这时师父抓住她的手转了一圈往上举,让香菜感到有点疼痛。
这种疼痛也促使香菜把注意力放到手上。
师父对著她的手和手指说道:
「我让你能做的事情变多了,你只要活用就好。」
尽管师父从未说出口,但她其实早已认可香菜。
即使心不甘情不愿,就算身为同行实在难以承认,但她还是认可了香菜的才气。
香菜整个愣住。
「我要直接告诉你,现在的你确实拥有自己能办到的事情。」
也拥有可以回报他人的事物。这是师父第一次试著点醒徒弟。
她感觉到侵蚀自己的燥热似乎也依附在向来冷漠的声调上。
「……总之,要不要做全看你自己决定,我这边是怎样都无所谓。」
最后说完这种像是撒手不管的发言后,师父总算放开香菜。她把掉到膝盖上的毛巾拿起来放回额头,瞄准枕头倒了下去。虽然头部的位置并没有正对著垫被,懒得调整的师父还是直接闭上眼睛。一方面是因为疲劳,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刚刚讲了不符合自己风格的发言所以现在一整个羞耻难耐。
至于香菜那边,她低头看著被师父丢回来的手。看起来很不可靠的娇小手掌。
就算尽可能撑开也无法抓起一颗球的没用手指。
香菜一直认定自己一无是处。
可是师父否定了这个想法。
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在这里学到的事情。
香菜的心里只有一个答案。
接下来,她才静静地为了这个事实感到惊讶。
「你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吗?」师父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
对,没错。香菜动动手指,像是要握住不存在于掌心的黏土。
「既然懂了就赶快行动!」──毫不客气的声音推著香菜前进。
香菜东张西望,因为那声音来自熟悉的朋友。
毫无疑问是她的幻听。
不过,朋友的声音让香菜露出稚拙的微笑。
慢了半拍,她又为了自己把朋友当成故人的行为谢罪。
不论这样算是好还是坏,香菜就是如此单纯。
一旦看到前方不远处有著光芒,还没深入思考已经往前冲刺。
她的内心欣喜雀跃,庆祝自己终于找到了答案。
香菜高高举起还有点疼痛的手臂,很有活力地对著空荡荡的空洞大声喝采。
「师父果然是最棒的!」
这声大喊让正在睡觉的狗吓得身子一震。
「说谎。」
对于这种听起来根本不像是称赞的轻浮客套话,师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天,从早睡到晚的师父作了好几次关于过去的梦。
或许是因为和香菜聊了那些话,她回到了学生时代。朝日、夕阳,在各种阳光照耀下的教室。
至少那时候,世界充满光芒又广大宽阔。
背对阳光的人影往师父这边延伸而来。
「乾燥到破皮了呢。」那个女孩的纤细手指触碰嘴唇,师父则是以比现在还温和一点的扑克脸来对应。
她作的梦,就是这种随处可见的普通往事。
「你还好吗,师父!」
「不好。」
坐在椅子上的师父乾脆地据实回答。今天是得了感冒的第二天,但她的身体状况并没有明显好转。
在对抗发烧的途中,师父突然想到说不定是前任徒弟的妹妹把感冒病毒带到山上。一直待在山里过著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免疫力难免比较低落。
这次的事情让她确实感受到与他人的接触会把好事坏事统统带来。
所以自己讨厌市区……师父叹了口气。
「你可以躺下来休息喔师父!」
「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使用工坊。」
雨势一直没有停歇的早晨来临后,香菜立刻前往工坊。师父只能带著疲惫感跟了过去,只剩下狗悠哉地睡成一团。
光是坐著,师父就可以感觉到全身遭受寒意的侵袭。
「不,我意思是要不要躺在地上……」
这里这里,香菜伸出手掌示意工坊的地板。师父的右眼眼角猛然往上提起。
「……你要我躺在被雨天淋湿的鞋子踩来踩去的地上?」
「这不小事一桩……啊,师父!请在那里守护我的英勇表现!」
讲到一半才发现不妙的香菜收回提议开始行动。
看样子就算是特别后知后觉的徒弟,总算也正确理解了师父教诲的意义。
「哼……」
师父以乾涩疼痛的双眼观察在另一边活动的徒弟身影,不由得略有反应。
她看起来相当认真。
虽然再怎么说都不关己事,师父倒也没有兴趣否定全力以赴的作业态度。
「是说……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噫!」
确定得不到答案的师父如此发问。香菜停下动作,视线开始到处乱飘。
看到徒弟逃避的眼神和额头的汗水,师父忍不住笑了。
「我就知道。」
「师父就是师父!」
香菜试图营造出自己讲了什么名言金句的气氛。
师父哼了一声嘲笑她的行动,同时也肯定这句话其实并没有错。
「是啊。」
这对空有形式,连彼此名字都不清楚的师徒。
即使存在也不会造成困扰的微弱关联。
这样的距离想必是最佳的距离。
师父平稳地闭上眼睛,像是要暂时拋开身体上的病痛。
话说回来,那个人说过她或许会死。耗费数天的作业开花结果之后,香菜才终于回想起这件事。因为当时发生了足以盖过一切的冲击性行动,这件事的优先顺位也因此被往后排。不知道雅是否要紧的香菜满心焦虑,毫无意义地在垫被附近走过来又走过去。
反而是在旁边看著她的狗显得镇定许多。
「啊,对了!」
自己绊到脚跌倒后,香菜拿起被丢进房间角落的手机。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络对方。
虽说双方都互相加为好友,却只有雅想相约见面时才会使用。香菜这边没有什么可以积极提出的话题,雅也不会特地找她闲聊。况且基本上,香菜几乎不会自己主动去做什么。这样的她现在居然展开了行动。
拿这种事作为第一次联络的主旨真的不要紧吗?香菜的背后冒出各式各样的汗水。
她驼著背跪坐在地上。探头看向手机的画面。
『那个……你还活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