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感受著你的笑容」(1 / 2)
啪、啪、啪──明明也没拍手,却听见彷佛拍打脸颊的声音。没有拉开窗帘的窗户另一头,已经开始看得见光芒了。醒来时的体感彷佛夜晚跟早上之间没有间隔,感觉不到时间流逝。而且我完全不觉得肩膀与脑袋很沉重。
我原本就不是早上很难醒来的人。但这种清爽感是怎么回事?
我拉开窗帘。
「…………………………………………」
我屏住呼吸,说不出半句话。
逐渐攀升的太阳照亮了屋顶、林木,以及名为早晨的这段时间。
景色中充满光芒的轮廓,全看起来很柔和、圆滑。
我是第一次觉得光芒如此强烈,又温暖。
心态会改变看见的世界。不,所谓的世界就是自己的心灵。
……记得之前看的书上写著类似这样的话。
现在的我隐约可以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就算下了床,还是觉得脚部轻飘飘的。感觉现在脚步轻盈得能够轻快飞跳,却也不稳得不像是在走路。我感觉不太到踩著地上地毯的触感。
我就这么开始在房间里到处走动。我脑袋放空,想不到自己该做什么。我不知道自己该先做什么才好,使得意识散漫起来。我抱著像是因为打扫没整理的房间而被弄得焦头烂额一样的心境,四处徘徊了一段时间。感觉一松懈下来,眼前就会变得一片空白。
不久,我跪坐在房间中央,看起辞典。
「交、交、交……」
好像鸟在叫一样。
交际。人与人之间彼此往来。我翻我翻我翻。
交往。结成情人关系交际往来。我翻我翻我翻!
情人。喜欢的对象。一般用于两情相悦的关系。
阖上辞典。
阖起辞典的同时,我也躺倒地上。我像是止住了呼吸,变得痛苦起来。
胸口底下──心窝附近揪得很紧。我的手脚彷佛缺氧那样沉重。我得要吸气才行──我心里这么想,张开嘴巴。吸进的空气犹如结成一团的气体,压迫著喉咙。喉咙堵住反让我变得更加呼吸困难,最后我趴在地上被呛到了。
痛苦了一轮以后,我摀著胸口,改为仰躺。夏天的气温盖住全身,皮肤变得愈来愈热。尤其脖子热得像是渗出血一般,有股高温慢慢扩散。那股高温又令心跳渐渐加速,害我觉得想吐跟头痛。不过这没有产生太多负面情绪,甚至有些清爽。
众多身体上的状况一起让我的情绪激昂起来。
我感觉意识出现头晕般的晃荡,这才终于恢复了少许理智。
还是稍微冷静一下吧。
我为什么会激动成这样啊?明明睡觉的时候没有流汗,却在不知不觉之间流了满身大汗。我用手指梳著黏在一起的温热头发,开始深呼吸。
我决定尽可能冷静地回顾至今发生的事情。
现在是早上……是早上。然后昨天是晚上……这是在确认什么啊?我已经不算冷静了,应该说我无法保持平静。我抓了抓头。总之,昨天跟岛村去了夏日祭典……呃……然后,现在是隔天。离那段夜晚才过了十小时左右。但是那段记忆已经犹如望著遥远的烟火,感觉有段距离了。
记忆中的一些细节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甚至会不安地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
老实说,从祭典会场回来的路程我就不怎么有印象。听到岛村回覆以后的记忆很朦胧。只有自己会开心的部分记得特别清楚,那就更像是一场梦了。印象中似乎是岛村牵著我的手回家。
总记得也有跟岛村聊了什么,可是我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应她的。竟然会不记得跟岛村聊天的内容,看来昨天晚上的我状况好像很真的很严重。
没错,事态发展就是震撼到会让我变那样。
我跟岛村说我喜欢她。
然后,岛村问我有什么期待。
之后我们又谈了一阵子,就演变成要交往了。
啪、啪、啪!我拍打自己的脸颊。我实在没办法静静坐著。脚趾头正频繁乱动,感觉我的脚随时都会擅自往前跑起来。要是这种时候还能保持镇定,那我大概是疯了。我是这么觉得。我错乱到眼前景象不断打转。
所谓「交往」应该……不,肯定就是种特别的关系。这是最让我高兴的一件事。
彼此的地位都无法被他人取代。一种绝对性的关系。交往就是这种关系……大概吧。
真是这样吗?
我脑袋里立刻浮现这个疑问。总觉得隐约有点不安。
我现在依然有种彷佛徘徊在幻象里的感觉。
就好像陶醉在夏日祭典的光采之中,然后一直抱持著那种心情到现在一样。
那样的夜晚的隔天,太阳一如往常地升起,意识也彻底清醒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做?
我自问自答,头也歪向一边。喀喀喀──我听见脖子里传出骨头颤抖的声音。
遇到问题,就一个个解决。这么理所当然的道理,我花了好几分钟才想到。
总之,先来弄清楚那不是一场梦。
我拿起手机,在没登录几个联络人的电话簿里找到岛村。
光是看著这个名字,就冒出了大量手汗。
紧张跟激动的情绪同时降临,并彼此对抗,弄得我肩膀跟胃好痛。
如果等到这些症状治好再行动,我的人生或许多少可以少丢脸几次。
当然,我不可能有办法等那么久。
我拨打电话。
经过一小段时间,岛村才接起电话。
『……嗯你好……』
她的反应像细小纸屑相互摩擦一样微小。
是岛村的声音──我意识到这一点,背挺直到都抽筋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有自信的心态显现在姿势上,挺直的背又开始虚弱无力,到头来还是变成驼背。
「那个,呃……早安。」
只是讲出这句话,喉咙就快被撑破了。
『喔,是安达啊……有事吗?』
她的语调依然愣愣的。岛村早上总是很难起床,我抬头看向时钟,发现才刚到早上六点。这是一般人大多起不来的时间。我焦急地想自己不小心没多想什么就打电话过去了。
背部又猛然变得满是汗水。
「抱歉,那个……你在睡觉……对吧?」
『嗯……嗯~』
反应好微弱。微弱到要是继续保持沉默,可能会在十几秒后发现她睡著了。
「我找其他时间再打给你……比较好?对吧?」
『啊~没关系……那,什么事?』
电话另一头的岛村感觉跟以往没有两样。
而我也像往常那样有些焦急,乱了步调……咦?
这样的话,我们其实都跟平常一样嘛。
一察觉这点,就稍微平静下来了。我只要像平时那样有些手忙脚乱地跟她说话就好。
……我事不关己似的觉得亏自己有办法一直以来都在做那种事。
「那……那个啊……」
『嗯。』
我很想问昨天回程路上是什么状况,跟我有没有哪里不对劲,或是说到底我真的还有意识吗?等堆积如山的问题,不过我想想这些疑问统合起来会是指向什么主题后,就先确定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握紧手机,吞了吞口水。如果那是场梦,可不是丢脸丢到家那么简单。
真的是梦,这个疑问就会成为一辈子的伤痕。
我像是跨出一大步,试图飞越彷佛悬崖的疑问般,说:
「我们……在……在交……往,对……吧?」
我在途中讲到破音了。而且还接著开始不断打嗝,吓得我不知所措。
这也是种会丢脸丢一辈子的状况。
『这个嘛……好像是呢。』
你为什么讲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呢,岛村。我不禁摆动双脚,敲击地面。
「昨……昨天……昨天……」
『嗯,你要聊昨天的事情是吧。』
岛村的语调很轻松。有如把汽球拍上空中那么轻。
但是,那不是场梦。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衔接到了今天。
我频频低下头,感谢这确确实实的迈进与进展。
「还……还请你多多指教。」
『喔,我才要这么说呢。』
我听到岛村的头发上下粗鲁摆动的沙沙声响。
怎么说……她刚醒来还迷迷糊糊的,会这样或许也是无可奈何,可是应该要再更……更有魄力一点啊,更有魄力一点……不不不。自己想要什么,就只有付诸行动。
「我……我最喜欢……你了,那个……」
我想不到半点好听的开场白,只是单纯说出这段话。
这种时候,就会深刻体会到自己对这种事情拥有的经验值实在低到不行。
虽然这是以往的自己造成的结果,所以也不能怪罪在别人身上。
『哎呀~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岛村松懈的语调让我连耳朵都开始热起来了。之后,我们的对话忽然就此中断。
我不知道应该继续说什么才好。
就跟平常一样。
一股闷热正与沉默一同催促我们。
「呃,那……」
『嗯。』
「那……那个……晚……安?」
在早上讲这种话也是挺奇怪的。
『晚安。』
我感觉到岛村的嘴离开了手机。
我们之间的关系明明变了,讲电话时的对话却完全没有改变。
是不是一般就算关系发生变化,也是这样呢?我没什么实感。
突然。
离手机远去的气息,又回到我的耳际。
『我也喜欢你哟。』
「…………………………
………………………………
……………………………………」
电话挂断了。
「……………………
………………………………
………………………………………………咦?」
咦?
「…………………………………………」
脸上彷佛被雨淋到,开始冒出发烫的水珠。
我人像是牵系著灵魂的线松开了,尤其胸口附近更是化成空洞。
整个人空荡荡的。
只有脖子附近塞满了很多东西,很难受。
那种感觉渐渐渗透全身。
我大力跳了一下。我的手肘跟膝盖拄在地上,变成四肢著地的姿势。刻意去想,就会冒出一股会害我脸部发烫,还会抱头在地上打滚的羞耻心,所以我无法好好思考。我简直像吞下了不知名的毒药。我手指压著眼睛上面跟下面,努力忍耐。呃呃呃呃,现在……呃哇……哇哇……呃哇哇哇。
没多久就到极限了。
「啊啊哒哇!啊~哒哇!哒!啊哒哒哒哒哒哒!」
我频繁挥舞跟甩动手脚。
像一只被击落的小鸟那样,不断挣扎。
八月半的一个连蝉声都稍微远去的夏天早晨。
比蝉更吵闹的生物独自吼叫。
那正是一段如梦般甘甜朦胧的生活的开始。
我抱头苦恼这是不是又是一场梦。老是遇上顺心如意的事情,实在很令人不安。我以为现实不会有那种好事发生。我本来认为现实是种很折腾人,又不温柔的东西。
不过我或许有些误会了。
现实不是不温柔,而是对我们不感兴趣。
何谓现实?
现实即是环绕著我们的事物。
环境、空气、人际关系、外星球、宇宙的尽头。
原来如此。这些全跟单单一个人类个体没有多少关系。
所以,现实不会对我们感兴趣。既不会刻意为难,也不会刻意出手帮助。唯有世上发生的事情代表了一切。就算骰子一直骰出六,又或是一直骰出一,也不会是有人看著这种景象动手脚。
不管连续发生多少好事,也不需要感到不安。
虽然反过来说,也表示不保证不会连续发生很多倒楣事。
「可是……」
我抱膝坐著,不断扭动。光理解哲学方面的道理,也无法除掉任何出现在眼前的小小不安。中午再打电话问一次看看好了。问她是不是有说……喜……喜欢我。我拍打起自己的额头跟头发。为什么羞耻到了极点,就会想攻击自己啊?
不过我该说自己是不俐落,或是不乾脆,还是说像受潮的海苔呢?跟岛村说话的时候,讲话就不能再清楚明白一点吗?明明以前就办得到,现在为什么不行?我用双腿遮住眼睛,觉得疑惑。随著年龄增长,办不到的事情也愈来愈多。有人说过这种年龄成长的结果是失败的。
不过,我也不是从小就特别擅长做什么事。
「…………………………………………」
我叹了口气。
我大概是拚了命地想让岛村对我有好感吧。
所以才会每一字每一句都先想好再讲出口。以前没有想那么多,讲话就有办法很顺畅。我甚至觉得那样还比较能跟岛村沟通。
试著不要想太多,直接跟她讲话就好了吗?
脑袋放空,随随便便地应答。
怎么可能办得到。如果是别人就算了,我无法对岛村摆出随便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