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新的一周开始,这天是难得无所事事的水日。
然而,我却还是在和平时一样的时间醒来。习惯的力量真可怕。
身旁的女生兀自好眠。我之所以会在做梦时感到手痛,就是她害的吧。
我轻轻触碰她美丽的红发,以不至于弄醒她的力道将手抽出,爬下了床。
昨天喝了红酒,又聊了不少话,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儿吧。下次再轮到她做早餐吧。
不过,她到底为什么要用那么强硬的口吻说『本小姐今晚要和你睡同一张床!但要是你敢出手的话,本小姐就把你剁了烧掉……我是认真的喔!』啊?说到底,最后也是她主动握住我的手的。
菲莉西亚的事我不也解释完了吗?但她听完之后只是孩子气地撒娇了一番,就先一步入睡了。
也不知为何,不管是丽狄雅还是卡莲,都没打算睡在我用来招待客人的床铺上啊。我可是特地租了一个有客房的独栋住宅啊。
然而,一听到我要搬去更便宜的住处,她们就会发脾气。就两人的说法是──『你都把像是鬼屋一样的王都平民区住宅打理得乾乾净净了,没必要再搬到其他地方了。』还真是难以反驳。
而且虽然家庭教师的收入优渥,但我一打算多寄些孝亲费,就马上遭到拒绝了……回到王都之后,我的收入就被把持在两人手中,变成我要跟她们拿零用钱。要是没把零用钱花完,就会被训斥一顿──总觉得这有点不太讲理啊。
我在小小的庭院里做起了每天早上例行的剑技、体术和魔法的训练,结束后换了件衣服。
我在厨房里做著早餐,同时确认自己的现况。
新商品商务负责人的职务已经结束了,这让我放下了肩上的重担。
虽说还只是实验阶段,但拨下来的可用资金已经大到有点诡异了。虽然我也管理了丽狄雅一部分的财产,但我终究只是个市井小民,这对我的心脏来说太不好了。
我知道这项工作十分吃力,但希望菲莉西亚能在未来代我上阵啊。得提醒安娜小姐和雪莉小姐才行。
担任蒂娜等人的家庭教师工作,每个礼拜都是十分热闹。虽然会用掉整个周末,但我教得相当开心。由于期中考就快到了,她们也维持著适度的紧张感。
爱莉的上级魔法多半来得及学会,但不晓得蒂娜和丽妮的状况如何呢?由于魔力过于强大的关系,或许还得再花上一些时间吧?
将丽狄雅十三岁时的展开速度当作基准,让三人陷入了苦战。要是过得了这一关,就能成为王国里的佼佼者了,希望她们能好好努力。
这几个月来,蒂娜她们有了惊人的成长,我要是不多加把劲,说不定就会被她们反超在前呢。真是一群孺子可教的孩子呢。
在我这么述说感想后,卡莲就闹起了别扭。
我可爱的妹妹比任何人都知道,我很会宠溺他人,她自己其实也希望被我宠爱。
她本人的说法如下:『您有时也需要严厉一些……但对我就不需要了。』卡莲真不会撒娇啊。
至于解读日记簿的工作,如今终于顺利让教授和校长齐心协力了。
红豆小姐因为不想听两人争吵,目前窝在研究室里闭门不出。
这项消息传出之后,不只是王都,就连较远的城镇都纷纷寄来了许多生活物资,其猫望之高确实是主人所无法比拟,我也得看齐才行。
日记的内容似乎相当阴暗的样子,希望能从中获取和大魔法有关的讯息啊。
至于其他……就是关于史黛拉千金的事吧。
这位公爵千金是一位非常认真的女性,说她过于死板也不为过。她大概是有些求好心切了……虽说可能有点鸡婆,恐怕还是和她好好谈谈比较好。
我切了蔬菜,装成了两盘沙拉,接著打开了我自制的冰箱。
我打了几个蛋,倒进了用融化的奶油润过的平底锅,接著放入起司,在等待欧姆蛋完成的同时,扪心自问道:
──我没办法当上一直以来视为目标的王宫魔法士,而这无异于背叛了爸爸和妈妈的期待,我甚至没办法直接和他们说明,这下该怎么办?
我将欧姆蛋翻了个面,搅了几下在另一口炉子上炖煮的汤锅。有股高汤的香味。
──趁著王立学校放暑假的时候返乡,亲口向两人说明。
我将厚切培根放进了平底锅里的空位。好香啊。
──在那之后呢?要一直当家庭教师吗?难道说,当贵族?
我会努力让蒂娜她们能够离巢自立,也会找出控制大魔法『冰鹤』的方法,并改良得更加安全。
贵族大概是当不成了吧。我铲了铲锅里的培根。
在魔王战争落幕后的这两百年间,从平民升上贵族的人数可说是少之又少。
说得难听一点,若没立下相当于『拯救国难』的大功,就没有指望了。
而且最多也只会被授与子爵的阶级……还不能世袭。
这是击败了袭击王都的地上最强、最凶猛的生物之一──『龙』之后所得到的资讯。
……老实说,那场仗还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有了老友和帝国的『勇者』一同协助,最后才能打退那样的生物。
更何况,王国现在可说是承平之世。虽说随著实力主义抬头,能进入王都中枢工作的平民也逐渐增加,但要为平民开启贵族之门,恐怕还要走上很长的一段路吧。
我分析著自己──由于我喜欢过忙碌的生活,因此几年后应该也还是有得忙吧。
若和老友见面的时间会变少的话,就有必要深思……煎好了,该起锅了。
我熄掉炉火,将欧姆蛋和培根盛进盘子,并拎起装了面包的篮子,走向寝室。
我走进寝室后,丽狄雅立即钻入了被窝。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红发熠熠生辉。
「丽狄雅,我做好早餐啰,去洗个脸吧。」
「……不要。我今天要请假,然后要和你一起去王都购物。」
「这可不行,你已经是王宫魔法士了,而且还是公主殿下的护卫对吧?」
「在大使滞留的期间,我的工作会由近卫代理的啦。你要是不把本小姐放在第一位的话,那可不行……你最近太看轻本小姐了。我可是会认真袭击你的喔!应该说,既然你是个男人,怎么会、迟迟不出手呀!」
「丽狄雅•铃斯特公爵千金,玩笑有点太过火了。喏,起床吧。」
任性的公爵千金在床上拍打著手脚,不快地嘟嚷道:
「……不可爱!你实在是太不可爱了!!这种时候应该要说:『一切遵照主人吩咐。』才对吧────!」
「好的好的。」
「『好的』只要说一次!真是的!!」
每个月的好几天里,丽狄雅都会像这样跑来住我家。
这不是什么腥膻色的情况,她只会小酌几杯闲聊一阵,过没多久就会睡了。而我也被丽莎小姐叮嘱过;
『亚连,你若是愿意成为我家女婿,我自然是再高兴不过。然而,在正式走入婚姻之前,你也必须做好周全的准备喔?丽狄雅情窦初开,加上个性容易失控……就拜托你了喔?』
我实在是很想吐槽,但没办法开口。
说得直接一点,我是对这位钻进我被窝、打闹耍赖的女孩子抱有好感的。不知道该不该感到悲伤,我虽然要满十七岁了,却从未有过和女性交往的经验。就算不管我是否爱上她,丽狄雅确实是我最为亲近的人,我也有珍视她的打算。
这几年来,我和她一起经历了许多印象鲜明得恐怖的经验。若是包含『勇者』和其后发生的黑龙击退战,丽狄雅说是我的半身也不为过。
若问我有没有打算离开她身边──……嗯──哎,其实有过几次念头啦。毕竟好几次都差点赔上了性命。
然而,我却还是待在她身边,不曾分离过。
不过,一旦牵扯到了婚姻,我觉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丽狄雅可是四大公爵家的长女,而我只是个孤儿。
虽说由王室主导的实力主义改革推动得还算顺利,但阶级之间的壁垒可没这么容易垮下。
我和老友成为那种关系的可能性,可说是趋近于零。只要我当不上新受封的公爵,那总有一天……
老友披著棉被,坐起了上半身。
「……你在想些奇怪的事对吧?」
「没这回事啦。」
「少说谎了!你这人就是想太多了,交给本能去做不就得了!这样一来,呀啊──」
「!?」
老友以双手扠腰,正打算站在床上的时候,身上的棉被滑了下来。
丽狄雅身上只穿著每次都会和我索讨的白衬衫。换句话说她底下是──我将目光别开。
看似害臊的女子对我问道:
「…………你看到了?」
「不,我什么都没看见。喏,该吃早餐了。」
「……哦~你没看到啊。连我的剑都能接下的人,居然会没看到呀。」
「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什么啊?」
「就算是我,也可能有个万一,还是别穿那种性感的内衣了吧?」
「去死吧!……等等,你刚才是不是提到了『性感』两个字?」
「啊──啊──啊──得热一下面包才行。趁著餐点没冷掉之前换好衣服吧。」
「欸、喂!本小姐还没把话说完!亚连!」
我关上房门,施加隔音魔法,战略性地撤退。
并不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脸正涨红著。
也不是因为身穿衬衫的丽狄雅可爱过头了,让我产生想紧抱上去的念头。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我热过面包,取出了沙拉和水果水,盛了两碗汤,将装了欧姆蛋和培根的盘子端上桌。在做完这些布置的时候,穿著白衬衫和短裤的丽狄雅终于现身了。
她的头发还是翘得乱七八糟,平时可见不到她这额前头发上翘的造型。我之前有向丽妮打听过这件事,但她却是一无所知的样子,说不定知道此事的人其实极少。
她身上的衣物都松松垮垮的。明明之后还得换上正装,为什么还要特别穿这种尺码不合的衣服啊?
只见她露出了得意的奸笑。
……那是我这几个月来最严重的失言。不能让她加深伤口了。丽狄雅在我的对侧就坐。
我故作平静地催促道:
「早啊。好啦,快吃吧。你睡翘的头发还没整理喔?」
「早安。我可以在开动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我们没什么时间了,请长话短──」
「你喜欢红色吗?」
「…………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喔?」
「本小姐当然知道。那可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喔。」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哦──嗯,哎,算了。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喏、喏,早餐要冷掉了喔?」
「好的好的♪」
「呜……」
──在吃早餐的过程中,我一直被调侃个没完。真是失策。看来会被她耍著玩好一段时间了。
我俩并肩站在只放了一个杯子的狭小洗脸台前刷过牙,而在为换上平时服饰的丽狄雅梳头到一半的时候,玄关传来了低调的敲门声。
「谁这么一大早上门啊?丽狄雅,我把你睡翘的部分都梳好了。」
「嗯──」
「不可以睡著喔?」
「我知道……啦──」
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真是的,睡著的话会弄皱衣服的啊。玄关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是──我马上来。」
我快步走去,只见门锁被打开了。嗯?
握有我住处备用钥匙的除了丽狄雅之外,就只有另一人而已。
打开大门入内的,是身穿制服的狼族女学生──我妹妹卡莲。
她的神情阴沉,脸上残留泪痕。她没戴著制服帽,也没穿著制服外套,她头上的耳朵无力垂下,尾巴也无精打采。
「卡莲?你怎么会在这种时间跑来找我?」
「……哥哥!」
「哦。」
她扑了上来,于是我搂住了她。她的身子微微发颤,随即哭了出来。我摸著她的背部,等她冷静下来。胸口被她的泪水打湿了。
──过了不久,我静静地询问道: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史黛拉她……」
「史黛拉小姐?」
「……她失踪了。前天晚上……我和菲莉西亚一起等她回房,但她昨天也还是没回来……我以为史黛拉个性坚强……所以没问题……可是、可是!我……我伤害了、伤害了她……要是我能再、更早些、问她的话……」
「卡莲。」
为了传递我的心情,我温柔地轻抚著她的后背。
我的妹妹乍看之下为人冷漠,却会担心自己的挚友,也会自顾自地认为自己就是伤害朋友的元凶,而受到伤害。
「放心,不会有事的。」
「……哥哥……谢谢您……」
她揪著我的衬衫,将脸埋在我的胸口处。待在宿舍的期间,身为学生会副会长的她,肯定得一直表现得认真自持吧。
我摸著妹妹的脑袋,向来到身后的丽狄雅说道:
「就是这样,我得出门一趟了。别自顾自地跷班喔。」
「才不会呢,傻瓜……卡莲,快、放、开、他。」
卡莲抬眼望来。「哥哥……我不能、这样做吗?」真可爱。我的妹妹是世界第一可爱的存在。我没打算放弃作哥哥的义务,也不会屈服于老友的威胁。
「我得先问几个问题呢。蒂娜她们知道这件事了吗?菲莉西亚有去上学吗?」
「……我没和蒂娜她们说。她们昨天有来,但我用史黛拉感冒为由交代了过去,对学校也是用相同的理由。至于她──」
这时传来了凌乱的跑步声。
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玄关处的,是身穿制服的眼镜少女。她的长发蓬乱,而在抵达的瞬间,她便双手撑膝猛喘著气……真不晓得该把视线往哪里摆。
「卡、卡、卡莲……别、别突然拋下我一个人先跑啦。你、你是打算从物理和精神两方面把我虚弱的心脏吓到停住吗!?我还不能死──……打扰你们了吗?」
她在看到抱著我的妹妹和身后老友的瞬间,似乎就把握了状况。妹妹回答道:
「你的心脏要是真的停住了,我就会用雷魔法帮你做心肺复苏术的……在哥哥面前还用那种口吻讲话,真的不要紧吗?」
「!亚、亚连先生。」
「不需要在意喔。菲莉西亚,你对史黛拉的所在之处有头绪吗?」
眼镜少女垂下脸庞,用力握紧了自己小小的双手。她以颤抖的声音给了我答案:
「……我不知道。我原本以为她应该是回霍华德家的宅邸去了,但蒂娜她们却是只字未提。」
「原来如此。那我也按著内心的猜测去找找看吧。」
「既、既然这样,我们也──!」
「两位还得上课呢。况且,菲莉西亚──」
我伸出手,以食指对著眼镜少女的额头轻轻一点,让她身形一晃。
「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别忘记我们的约定喔。」
「…………好的。」
菲莉西亚按著自己的额头,而卡莲则是朝我看了过来──『……约定是什么意思?』
我挥了挥手,带过了这个话题。
「等找到人之后,我会通知你们的,就交给我去办吧。」
两人安静了下来。先是菲莉西亚点了点头,过不多时,我臂弯里的卡莲也颔首回应。
「……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的挚友。丽狄雅小姐,您在这里住了一晚对吧?身为铃斯特公爵千金,您应该更有些自觉才是。我要禁止这种行为。禁止禁止。」
「嗄!?这家伙是本小姐的东西,而本小姐是他──你差不多该滚开了吧!!」
「……你都要了哥哥的衬衫当睡衣,还在哥哥的床上睡过了,还计较这种事……」
「~~!」
丽狄雅嘴巴开开阖阖,脸上一片红晕。卡莲在闹脾气了。
……她们这样到底算是感情好还是不好啊?
卡莲一从我身上挪开,两人便立刻夹著我摆出了战斗姿态。
她们各自握住了长剑和短剑的剑柄,展开了十余个魔法式。你们要是大闹的话,我家可是会被弄坏的喔?
一脸铁青的菲莉西亚嘟嚷了句:「啊……我、我果然还是不行……」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由于不能让体弱多病的少女的心脏承担更多压力,于是我打了个响指介入魔法式,抹消了双方的魔法,并以强硬的口吻训斥:
「两位,吵架也要看一下状况和地点啊。」
「还不都是因为卡莲──」「哥哥,您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丽狄雅,你去王宫吧,没什么时间了喔?卡莲和菲莉西亚也去上学吧。请别忘记向蒂娜她们和学校知会一声,就说学生会长今天也请了病假。」
*
「……呜~嗯……」
我一醒过来,晨光便穿透了有著白色窗框的窗户,刺眼地照在我的身上。现在几点了──我弹起身子,朝著旁边看去。
「卡莲、菲莉西亚!糟糕了,我睡过──……」
平时总是会回我『轻轻松松就能赶上了啦,早餐要吃什么?』、『……史黛拉、卡莲,你们可以别管我喔。』的挚友们,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我的内心逐渐降温。想起来了,我在前天溜出了学校的宿舍……
──传来了敲门声。
我钻进被窝之中,用力闭紧双眼。应该是雪莉吧,但我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反正我终究没办法决定什么,只能像这样闹著脾气而已。
如果真的被学校退学,那说不定也是个不错的结果。这能让我在王立学校的校史上留名呢……只不过是以「遭到退学的公爵千金学生会长」这种前所未闻的污点形式留存下来就是了。光是想像那样的光景,就让我的心脏揪紧。
该怎么向父亲大人交代?他又会怎么生气呢?
卡莲、菲莉西亚、蒂娜和爱莉的脸庞接连浮上眼底。我钻进了被窝深处。
住手!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我不像你们那样厉害,也无法向前迈进,甚至无法做出决断。
就连踏出一步……我在考进王立学校时所能办到的事……对现在的我来说也是那么恐怖……
别再来管我了。我不过、我不过就是……
「──原来霍华德家的别墅是这样的设计啊,比我想像得还要宽敞许多。虽然许久无人使用,仍是打理得井井有条,果然很有雪莉小姐的作风啊。」
「!?」
沉稳的嗓音从近处传来。
咦?为、为什么!?我明明把门窗都上了锁,还施加了好几重我所能施展的最强结界魔法,彻底封住了房间呀!
我披著棉被悄悄窥探。只见站在房内的,是一名淡褐色头发、有著温柔双眸的青年。
「您早。」
「早、早安,亚连大人……不对!您、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是从入口进来的喔。雪莉小姐和我说过了别墅的地址。」
「…………」
都被闯到了这么近的地方,我却浑然不觉……我刻意地用了冷淡的口吻问道:
「……请问您有何贵事呢?我不打算去上学,对您也无话可说。」
「您说谎了呢。」
「……我说谎?」
「是的,您说了谎。」
「…………」
我咬紧了下唇,泪水涌上眼眶。这一切、一切都被他看透了──我确实是在说谎没错。
要是我突然失踪的话,我那些温柔的挚友们肯定会拚命地寻找我的下落。
然而,这间乏人问津的宅邸,属于公爵家在王都所拥有的其中一间别墅,知晓此处的只有雪莉和少数人士而已,就连蒂娜肯定也不知道。重点是,霍华德家的女仆长是不可能和卡莲她们有所接触的。
这样的话该怎么办?卡莲会先找谁求助?
…………太骯脏了。我居然用了如此骯脏的手段。
我利用了挚友的温情,将这一位呼唤了过来。自己却一直提不起勇气主动去见他。
亚连大人在床沿坐了下来。
「在这里的话,就没有其他人,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您应该有话想和我谈吧?」
这是我想听的──一直一直很想听到的话语。然而,软弱的我却说不出话来。
──不晓得过了多久,我终于挤出了些许话语:
「………………亚连大人您……」
「是。」
「……都无所谓吗?丽狄雅大人是相当出色的人物,虽然亚连大人也很厉害……但您曾在王立学校的课堂上提过,您施展不了上级魔法,这是不是惹来了许多揶揄和侮辱呢?对于那些比自己更为光彩夺目的人们,您就没有想过离开他们的身旁吗?」
「嗯──……和别人聊这件事,果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我从气息察觉到他真的露出了苦笑。在等了一会儿后,他改以轻松的口吻说道: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确实是被说了不少闲话。」
「既然如此──」
「然而,我从不觉得这能构成让我想离开她身边的理由。」
「唔!」
毫不迷惘地断言……这和我完全不一样呢。
我感觉到黑暗──深沉的黑暗正朝我逼近。
「与此同时──我也不晓得自己是否真的做了正确的选择。」
「……咦?」
我仰望著亚连大人。他的微笑之中带著寂寥。
「丽狄雅•铃斯特公爵千金是一位无庸置疑的天才。她比任何人都强大、都更有自信、都更为美丽──我也曾经怀疑过,在她的成长过程之中,是否真的有我存在的必要呢?」
「怎、怎么会……丽狄雅大人和亚连大人明明是比翼双飞的关系……」
「『铃斯特公爵千金』和『被野兽养大的孤儿』。」
「唔!」
「上流贵族的长女一旦和狼族养子厮混在一起,就会发生许多不能声张的事,也有许多无法向丽狄雅坦承的事。不过,这种说法有一半是事实。因为我不仅没有地位,也没有权力──更没有多少魔力。」
「!…………对不……」
「请别在意。对于双亲收养我一事,我是感到相当幸运的,而且我也因此多了个可爱的妹妹呢。」
亚连大人打断了我的道歉,继续说道。
──他的话语带著十足的把握。
「这世上还有许多比我出色的人们,而魔力比我多的人们更是多不胜数。然而,这并不代表我能藉此放弃努力。家母也曾训诫过我:『要精神饱满地努力!可以的话就笑口常开,对身边的人们多点亲切!不过,你没有必要和他人进行比较喔!』」
「………………亚连大人真是坚强呢。这我模仿不来。因为──」
涌上的泪水模糊了视野,就算伸手去擦也擦不尽。我咬紧牙关,大声吼道:
「卡莲她……她真的、真的太厉害了!!我明明处处都不如她,她却因为身为兽人且非贵族出身,就当不了学生会的会长……结果,我成了那个滥竽充数的学生会长。只因为我是史黛拉•霍华德,是下任霍华德公爵!」
在心底层层累积的阴暗思绪,被我一吐为快。
「菲莉西亚虽然体弱多病,但其实有著相当坚强的心灵。她会决定自己将来的出路,哪怕那是一片危机四伏的荒野,她也会勇往直前……她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只是我一直都没有发现罢了。她居然能为了自己的将来,不惜自请退学……我实在是和她差太多了……」
深沉的黑暗吞噬起我的内心。再不打住的话,这样太……不像样了。
「无论是爱莉还是丽妮,她们都有著远超乎我的剑术、体术和魔法方面的才能。即便是对上现在的她们,我也是全无胜算吧。说不定,她们还会早我一步毕业呢……因为我已经没有去学校上课的动力了。」
不行,只要开了口,我就停不下来了。自卑感摧残著我的内心。
「而我妹妹……蒂娜她……已经能将极致魔法、能将『冰雪狼』操控自如了。她明明曾是受尽众人奚落的『霍华德家的禁忌之子』,还曾经连任何一种魔法都使不出来呀!!我却连开始的头绪都没有……父亲大人想必已经打算让蒂娜接任下一任的霍华德公爵了吧?我的努力全部、全部都只是徒劳无功!我明明、就只剩下这条路能走了……」
最后的几句话细若蚊鸣。我垂下脖子、身子前倾,用双手掩面。
「丽狄雅大人的实力之高超,实在让人难以想像她和我一样是公爵家出身。她就像是……出现在童话故事里、操控大魔法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样。在不远的未来,身为公爵家成员的我,必须成长到能和她平起平坐的程度才行。但我做不到。我绝对做不到的……」
『剑姬』和『剑姬的头脑』都是我憧憬的对象。每每听到他们的活跃表现,就会让我心生雀跃。然而……亲眼见识过他们的实力后,才发现他们超乎了──远远超乎了我的想像。
然后,我发现了。我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我剧烈地颤抖,眼泪滚滚而下。
我周遭的人们无不才华洋溢,准备迎接前途无量的未来。
偏偏、偏偏、展露在我面前的──却是一片黑暗。我吐出了心底最后的声音。
「……我……我……我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对了……」
啊……我说出口了。
在母亲大人过世之后,我就不曾对任何人吐露丧气话了。
我是史黛拉•霍华德,既是下一任的霍华德公爵,也是可靠的王立学校学生会会长。不应该吐露这样的丧气话。
──沉默支配了我的房间。
他肯定是对我感到傻眼了吧,毕竟我这么不中用……突然间,一道拍手声响彻了房内。
「史黛拉小姐。」
我抬起脸庞,随即看到亚连大人露出了一如以往的笑容。
这让我为之困惑。为什么您要展露笑颜呢?
「今天就跷掉学校的课,和我一起去王都约会吧?」
「…………嗄?」
思考一度中断──然后晚了些才理解其意。咦?什么?为什么!?
脑海里一片混乱。我环顾周遭──发现四下无人……所以是在约我吗?
「也得和卡莲她们知会一声呢。」
他凭空造出了两只翡翠色的小鸟,让鸟儿停在手上。他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初夏薫风随之吹入室内。
两只小鸟在被亚连大人摸了摸脑袋后,便朝著窗外振翅飞去。
「那么,我们出发吧。」
「亚、亚、亚连大人!?呀啊、咦、啊呜呜……」
他一双手臂抱起了傻在床上的我。棉被从我身上滑落下来。
啊,虽然看起来纤瘦,但男人的手果然是大而厚实──不对不对!我、我现在还穿著睡衣,头发也翘得乱七八糟,怎、怎么能用这身打扮外出呢!
亚连大人没理会内心慌乱的我,迈步走向窗边。
「请紧紧抓住我喔?」
「咦?咦咦?咦咦咦?」
下一瞬间──抱著我的亚连大人,就这么跳上了半空。
我用力抱住了他,闭上双眼……好暖和的体温呀。
──我没……往下摔?
迟迟没感受到下坠感的我,在张开眼睛后──
「呜哇啊啊啊啊……」
却发现亚连大人正在空中行走──严格来说,他是踩在攀上天空的粗大藤蔓上头。
那是只有少数兽人才能施展的植物魔法!?
我望向下方,随即看到了行人在路上往来的姿态──登时缩起了身子。这时传来了听似愉快的笑声。
「史黛拉小姐可真是轻啊,您有按时用餐吗?稍后我们就找间不错的店家,好好大快朵颐一番吧。我已经施放了阻碍认知的魔法,所以不会有人看见我们的。」
「……呜~」
青年的笑容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小上一些。
真是坏心眼。正如蒂娜每次写信时都会提及的那般,这位大人真的很坏心!
「得先为您寻觅更换的衣物呢。史黛拉小姐若不介意,也可以穿著睡衣。」
「…………请让我换衣服。」
「可是您这样穿很可爱喔?」
「!呜~!!」
我对著亚连大人的手臂轻轻捶了几拳。
──不知不觉间,胸口的郁闷之情获得了少许的舒缓。
*
「…………」
我在房间里的巨大更衣镜前转了一圈,为陌生的自己感到困惑。
母亲的遗物缎带被我放在住处,所以我的发型也和平时不同,直接将长发放了下来。但让我最不适应的,还是服装。
来到王都之后,我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穿著制服,即便极其罕见地添购了便服,也都是些易于活动的衬衫和长裤,因此穿上这身很有女性韵味的服饰后,我静不下心。
白色的连身裙搭上天蓝色的罩衫……我这身打扮实在是不太……
「史黛拉大小姐,您穿起来非常好看呢。」
「……雪莉……」
我回头望去,随即看到了让人怀念的面孔。她是霍华德家的老臣──女仆长雪莉•沃卡。向来沉著冷静的她,此时正红著眼,眼眶泛著泪光。
我们素有书信来往,但在这么见面后,我才发现她的白发似乎又增加了一些。
我知道她和蒂娜她们一起来到王都。不过……一直到前天之前,我都没有勇气踏进霍华德家的宅邸。
我这个不肖女在深夜造访后,雪莉便泪流满面地出来迎接我,甚至还替我向蒂娜与爱莉保密,将我送到了别壁之中……
在母亲大人去世后,雪莉、葛拉汉和在霍华德家宅邸工作的人们,都对我们姊妹投注了许多的关爱。他们是真的爱著我,而我们也因此多次受到救赎。
然而……在我和父亲大人大吵一架后,我就在没有多加说明的情况下冲出家门了。
关于王立学校的学费,我是用母亲大人留给我和蒂娜各一半的遗产支付的,但我实在是太过不谙世事……最后,还是雪莉和她的丈夫葛拉汉协助我渡过了难关。和小时候的情况一模一样呢。
……我真是恬不知耻又忘恩负义。我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用勉强恭维我的。」
「绝无此事!史黛拉大小姐当真是姿色出众,简直和夫人──萝莎大人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谢谢你。但我没有母亲大人那么漂亮呢。」
──拘谨的敲门声传来,我的身体登时紧张起来。
我确认镜子里的自己。睡翘的头发梳理完毕了,泪痕也被雪莉以魔法上妆遮掩过去,应该没问题……了吧?我得再多做点确认才行。
「史黛拉小姐,雪莉小姐,我可以进来了吗?」
「请等──」「是,请进。」
「恕我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