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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 2)




「我阿姨是在亚纪子姐姐两岁时跟森田姨丈结婚,经由亲戚介绍,有点像相亲。我妈妈说,阿姨说她有个拖油瓶,本来想回绝,是森田姨丈追求阿姨,后来才在一起。」



森田姨丈是物流公司的司机,工作虽然辛苦,但是和同年代的男性相比,收入相当多,即使一下子成为一个两岁女孩的父亲,经济上也应该负担得起。工藤同学的妈妈也为这件婚事感到高兴,



这样不管是现实生活还是心灵上,姐姐总算能够得到幸福了。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系开始出现磨擦。



「我妈妈是说……」



工藤同学像是把哽在喉咙的药丸吞下去似的,咽了好几次口水,难以启齿般地继续说,「我阿姨可能还是觉得对不起姨丈,觉得有所亏欠吧,所以态度有时候太过谦卑。例如姨丈上完夜班,白天休息时,如果亚纪子姐姐吵闹,就会被大骂一顿。阿姨经常对亚纪子姐姐说,不可以让爸爸不高兴。」



森田阿姨那边可能是有「承蒙照顾、承蒙接纳」的心情吧。



「我妈妈说,阿姨从以前就对别人太客气,在这时却变成一件坏事。她在家里总是把亚纪子姐姐管得死死的,姐姐小时候或许行得通,后来慢慢长大,就会开始觉得为什么只有自己活得那么委屈,弟弟却可以活得那么自在。所以,姐姐会和森田姨丈吵架,每次吵架阿姨就会骂亚纪子姐姐,说都是她不对,怎么可以用那种口气跟爸爸说话,怎么可以忘恩负义。」



这样,亚纪子根本就没有依靠。



「听说亚纪子姐姐每次被阿姨骂,就大声顶嘴说:『又不是我求你生我的!不要自己把我生下来,又说你们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妈妈也说,虽然对不起阿姨,但是她能体会亚纪子姐姐生气的心情。」



亚纪子高中辍学,也是在这种父女争吵之后说:「念个书也要我感恩戴德,那我就去工作,不用你们出学费了!」成为导火线,绝不是亚纪子在学校引起什么问题。



只是她不怎么爱念书,因而和父母之间争执不断。



这种事很容易想像。有个女孩子不爱念书,也恨自己不争气,怀疑自己是不是很没用。更糟的是,又有外来的压力——你可要争气一点,上学可是要花钱的,你要好好用功,有时间去原宿玩、听那种音乐、看那种电视,不如去念书。



你是没有资格做那些事的。



我打了个哆嗦,全身起鸡皮疙瘩。



「森田姨丈怎么样?」岛崎问,「他是先知道自己要当亚纪子小姐的继父才结婚的啊。」



「他经常说,我对亚纪子和悟——她弟弟叫悟——都一视同仁,」工藤同学回答,「但亚纪子开口闭口就说『你不是我真正的爸爸』什么的,这世上多的是爸妈和小孩没有血缘却仍然处得很好的家庭,亚纪子却做不到,这是她本性不好。」



我们全都静了下来。该怎么说呢……就像眼前出现了一个典型的恶性循环范例。



「如果我是亚纪子小姐,也一定会逃家的。」伊达同学冒出一句,「如果家里没有栖身之处,待在里面又怎样,还不如到外面寻找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也这么认为。即使还没有那种力量,还是不能不逃到外面,不能不想办法自力更生。



有很多艺术家或艺人,甚至是企业家,都是这样来到外面的世界,而且非常成功。只是,没有那种能力和运气的人……又会怎么样呢?



亚纪子的「卖春」,就是其中一个答案。这就是她想自力更生、想找到属于自己天地的结果。



我们这些孩子,都自然地认为爸妈的家就是自己的归属,也将之视为理所当然。因为他们把我们生了下来,我们就在这里,这里就是「家」。



但有时并不是如此。就算确实有「栖身之处」,但这个「栖身之处」是「别人给的」,如果不时时心怀感谢,不对给予的人必恭必敬,这个「栖身之处」随时都可能被收走——有些人便处在不得不如此担心受怕的处境之下。



亚纪子厌烦了这样的处境,所以她逃离了。如果她不是一个具有这种「外放」能量的人,如果她无法反抗双亲、向外发展,她会变成怎样呢?虽然是想像,但我猜她一定会变成一个完美得可怕的「模范生」吧!



那种从不违抗双亲、永远保持优异在校成绩、邻居风评极佳、人人称羡的典型好孩子——如果我们家孩子能像亚纪子这么优秀懂事就好了。



可是,让她当这种好孩子的原动力,除了「恐惧」之外别无他物。看!爸爸妈妈,我这么乖,所以不要把我赶出去。这里是我的栖身之处吧?我会一直当好孩子的,可以让我待在这里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我呻吟着。「胃好痛。」



「森田阿姨说,」工藤同学以呢喃般的声音说,「亚纪子姐姐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她管教不当,全都是她的错。她说自己让丈夫和悟伤心难过,其实已经没有资格待在那个家了。」



岛崎摘下眼镜,从长裤口袋里拿出手帕开始擦镜片。他并不是为刚才的话含泪弄湿了镜片,而是他已经生气,并且正设法压抑怒气的证明。他借由擦镜片这个动作,释放、分散他的怒气。



可是就算擦完镜片,他开口说「换个话题吧」的语气里还是余怒未消。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岛崎这样了。



「就现实而言,亚纪子小姐的栖身之处在哪里?她离开家之后都待在哪里呢?森田家的人都不知道吗?」



田村警部说过,亚纪子一个月只有四、五天住家里,其他时候都跟家人说「住朋友那里」。警部先生也说,要一一找出那些地方并加以确认,是件大工程。



「阿姨好像会经努力想问出地点,结果还是问不出来。」工藤同学说。



那当然了。就亚纪子来说,她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力量保住了一个「栖身之处」,一定宁死都不愿意别人踏进,听他们说「你只会给别人添麻烦,你明明就没有这种资格」。因此她绝对会拼命隐瞒。



如果岛崎以那个中年男子在白河庭园命案现场「看来像在祈祷」这点上所建立的假设没错,那个男子应该是支持亚纪子的,和她的关系也属于正面。因而他有很高的机率,是属于她和她「朋友」的那个圈子,那个她确保来当作归属的地方。



「朋友啊……」伊达同学喃喃地说,「搞不好,那个男人是那个……可能是亚纪子小姐的熟客。」



我们再度陷入沉默。这时我们心里想的事情大概只有一件,而且是同一件。



即使只是一个熟稔的「恩客」,对亚纪子而言,有总比没有好。



而且我可以打赌,杀害她的凶手同样是在他们所属的那个「朋友」圈子里。至于是受到邀请,还是擅自闯入的,就不得而知了。



下个星期天。



我和岛崎又来到白河庭园。现在正好是大家喜欢逛庭园的季节,即使没有收获,我们还是很



忙。被问到寻人的理由时,我们述说假故事的技巧也越来越熟练了,其中还有人为我们编的假故事感动,拿了好几张画回家,说要在住家附近帮我们问问看。虽然觉得对不起他们,但这实在是令人感谢。反正,我们希望能找到与那个男子有关的线索,不管是什么线索都好。



上午,跟上星期一样,都没有消息。虽然一开始我们就知道以这种做法找到线索的希望渺茫,也不期待会有「啊,我认得这个人」,或「我上次来自河庭园时看到他上了一辆车哦。车牌号码是XXX」等奇迹般的成果,不过连续三振毕竟令人泄气。



中午,我们决定到白河庭园正门附近一家咖啡店吃午餐。上星期来的时候,我们发现这里的义大利面套餐便宜又好吃。



这家店叫「班比」,由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老板一个人打理。他人很好,上星期我们坐在吧台一边吃蛤蜊义大利面,一边把我们编的故事告诉他时,他的反应比我们预期的还好,说如果我们在他那里放几张画像,他可以帮我们问客人。



所以,这星期我们推开「班比」的门,看到正面墙上挂的小麦田照片旁贴着人像画,还附了一句「您认识这个人吗?」时,并没有太吃惊。但吧台里的老板看到我和岛崎,表情却显得大为惊讶。



「啊啊,你们来了,太好了!」说着,急忙走过来。



「有人有东西要给你们。」



「有东西要给我们?」



老板用红色围裙下摆擦了擦手,从吧台收银机下面拿出一个薄簿的信封。



「昨天下午有个经过这里的女客人,看到这张素描吓了一大跳。」



我和岛崎异口同声地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把事情告诉她之后,她显得更惊讶,说如果你们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你们。」



岛崎接过信封。信封没有封口,里面有一张传单之类的东西,对折又对折。



打开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传单之类的东西」,而真的是一张传单,还是电话交友中心的传单。背面空白的地方,以漂亮的女性字体写着:



「我可能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方便的话,请跟我联络。」



署名是安西杏子,下面有一个东京都内的电话号码。



「呜哇!」我小声惊呼。「真的中奖了耶!」



可是岛崎却默不作声。不但像石头一样安静,也像石头一样僵硬。我用手肘撞撞他。



「你是怎么了?」



岛崎抬起眼睛,把传单拿到我面前,右手指着传单下面几个女孩子的大头照。「你看。」



「干嘛啊?正经八百的。」



这张传单没什么特别,上面是一大堆颜色鲜艳的惊叹号。我家附近的电话亭里也常出现这种传单,上面有插图,有大头照,全都是可爱又有点性感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会让岛崎露出这种恐怖的表情…,



可是,一认出岛崎指尖下的东西,我也跟着僵了。连整间店里弥漫的蕃茄酱汁味道都闻不到。



「让可爱的我们陪你哟!」在开头横写的这一句话下面,是笑容灿烂的女孩子大头照。



是工藤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