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但没有成功。
人形化的此叶正站在身旁,捏住了「回归的产子刀」刀刃。大概是因为原先是剑尖刺进他肩膀的状态吧,另一只手仍然保持着手刀的状态贯穿他的血肉。
「啊……」
「嗯。无论如何,都是徒劳无功。」
妮露夏琪站在此叶背后,也正举起了手,准备空手夺下「回归的产子刀」。姑且不论她实际上能否成功,但态度上游刃有余仍是事实。
嵌着此叶手刀的肩膀好痛。只要她有心,可以让手刀更往他的身体中心移动吧。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自己吧。
明明知道,春亮是笑了起来。
「哈哈……」
「你为何在笑?明明绞尽脑汁的最后王牌也白费了。你想死吗——还是说,是因为现下也只能笑?」
「并没有……白费。」
顺着刺出「回归的产子刀」的动作,至今微微弯腰的身体勉强站了起来。比起一昧遭到愚弄的方才,稍微前进了些许。
「因为有这把刀……我才能像现在这样……见到现实中的,不是刀姿态的你——我成功前进一步了。距离比方才……还要近得多……」
倾注全部心力踏出的这一步有其必要。
而与这个姿态的她交谈也非常重要。
「你在说什么?」
此叶拧眉,更是滋滋地让手刀刺得更深。春亮痛得仿佛深处遭到搅动,泪水流了出来。虽然方才也流过了。换言之,自己现在正又哭又笑。真是难看。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乳牛女,饶不了你,我饶不了你喔!」
「快……点——让开——!」
「阿春!快逃啊,阿春!」
可以听见大家的声音。某种震耳欲袭的轰隆声。叽哩叽哩啪哩啪哩砰磅。发生什么事了?菲雅传来了野兽般的呻吟声。希望不会又变成那个可怕的菲雅。锥霞的呼吸太过急促,简直像在哭泣一样。这搞不好是他第一次听见黑绘真的心急如焚的声音。
但是,迎战她们的虎彻声音也是奋不顾身。
「咕……呜……喔喔喔喔——!不才也有奉命守住这里的志气!诚然,直到不才阖上眼睛为止,绝不会让你们过去!」
又是震耳欲袭的轰隆声。虎彻与菲雅等人的撞击声。
此叶身后的妮露夏琪「嗯」的一声,微歪过头看着他们,感觉像在看好戏。春亮很庆幸妮露夏琪没有来打扰他们。她也移开了原先踩着他手的脚,但在小指指尖好不容易才钩住毒剑的状态下,他根本挥不起来。也拿不起来吧。
春亮只是继续用又哭又笑的表情凝视此叶——
*
莉莉海尔茫然地看着钩在春亮手上的黑剑——向他们说明是「毒剑剧毒骑士」的那把剑。听着声音。
为了救他的性命,菲雅一行人声嘶力竭呐喊、力劝、发出怒吼、拚命挣扎。听着这一切,莉莉海尔心想……明明逃跑就好了。
虽然夜知春亮的死是预期中的发展。
但是,如果是在这种状况下,他就算逃跑,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异。明明只要没出息地求饶逃走,说不定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
(但是……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她呆然伫立,隐藏气息,窥伺时机。一旦焦急行事,所有努力都会化为乌有。
没错,夜知春亮的作用已完成八成。正如妮露夏琪刚才所言,让妮露夏琪以为「那把剑有着只要一划伤就能决定胜负的忌能」这点至关重要。让她以为那是为此存在的祸具这点。
既已达到这个目标,剩下的只有等待。
既然夜知春亮不打算逃跑,那他完成最后两成作用的瞬间——即自己行动的瞬间——
果然只可能是他死去的那一刻吧。
*
看见自己又哭又笑的表情,似乎连此叶也不禁感到纳闷吧。她更是旋转贯穿肩膀的手刀,刺激伤口说:
「奇怪的小鬼……不痛吗?」
「哈哈。只要愿望能够实现,痛楚根本不算什么。比起愿望无法实现的痛苦,一点也……不过,会痛的地方还是会痛呢。结果,愿望本身就是疼痛吗?」
连春亮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但只有嘴巴像是不说话不行般地动个不停。此叶的手又在肩膀里头扭转。「啊哈哈。」他发出又哭又笑的声音,挺直背脊。此叶似乎感到有些不快,露出看着无法理解的事物的眼神,蹙起了眉头。
「看,很痛吧!真不明白。试着求饶吧,小鬼!」
「啊啊,愿望真是痛呢……嗳,此叶……太过强大的愿望算是诅咒吗?」
「什……么?」
「依我自身的实际感受,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不是口头上,而是实际的感受。在这个愿望背后,无可救药地厌恶这世上所有一切的感觉,就是诅咒。一定是这样……嗯,这样子,很寂寞呢。既悲伤,又痛苦,又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不要有比较好吧。真想解开。真希望从一开始就没有受到诅咒呢。回去吧。所以,拜托你了。此叶,回来吧。此叶——」
脑袋终于开始朦胧不清了。自己也许正支离破碎地说着话。大脑判断这些事情的功能已经不在运作。
像在说「你说够了吧!」般,只见此叶露出犬齿发出怒吼:
「别一再一再地——用陌生的名字呼唤妾身!太不愉快了,妾身未听过!」
「不不不,你知道的吧?你在说什么啊。因为……」
但春亮只知道她正说着傻话。所以,处在仿佛被飘散着血腥味的幻觉包围的感觉中,更是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还面带着些许自豪。
「——那是我为你取的名字啊。」
*
经过那次树上的意外,和之后在屋顶上的对谈,过了数天——
「没……没事吧……」
如同至今已做过好几次那样,他再次走到庭院来回打转,望着土墙仓房般的仓库,叹一口气。他试着伸手打开门,但大概是从里头顶了棍子吧,依然打不开。
直到妾身自己走出来之前,绝对不准打开——说完,她就把自己关进这间仓库里,已经过了数天。她到底在里头做什么呢?
「唉……」
亏他有很多事情想向她报告呢……他又叹一口气。她并未说具体的天数。会是几天吗?难不成要好几个星期?该不会更久吧……?
是自己在屋顶上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他思索着。她当时的模样确实不太对劲。不过她愿意留在这个家,真是太好了。
「我回来啦~明明按了门铃,却没有半个人出来迎接,我好难过啊……喔,春亮,你在这里啊。你在做什么?」
和往常一样,不说一声就出远门的父亲凑巧这时回来了。他沙沙地摩挲自己不修边幅的胡子,看见在仓库前头徘徊打转的春亮后,不解地偏过头。
「啊,爸爸,你回来啦。其实是——」
就在他准备说明原委的瞬间……
听见了仓库大门喀啦一声打开的声音。他慌忙回过头去,然后哑然失声。
站在那里的当然是她。但不知为何,气质截然不同。
寂寥野兽般的气息全然收起,仿佛一碰就会被砍断的刀刃利度也消失无踪。
脸上笑嘻嘻地,就像一个温柔的大姊姊一样——笑容可掬。
「哎呀,春亮。」
「???」
春亮抖了抖身子,迅速向后退。他并不觉得毛骨悚然也不害怕。只是矛盾感太强烈了。和之前相差太多的温柔声音。明明嗓音和长相没变,明明的确是她,却只有气质判若两人。
他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出声呼唤:
「呃……呃……?」
「是的。春亮,怎么啦?」
「不,我才想问你怎么了?总觉得给人的印象和之前不一样……」
「嗯,该怎么说才好呢……改变形象。对了,就只是改变形象而已。」
她歪过脑袋瓜,吟吟一笑。非常温暖轻柔的微笑。春亮感到头晕目眩。需要一点时间才能习惯吧……他按着怦通怦通狂跳的心脏。
父亲一反常态,神色肃穆地注视着她。大概是发现了父亲吧。
「哎呀,崩夏先生也在。欢迎回来。」
父亲依然带着严肃的表情,说了春亮听不太懂的话。
「精神抑制——绝对性的自我暗示吗?这样子好吗?」
「当然,因为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虽然经过几天的赶工,还只是制造出契机而已。但今后会慢慢地、慢慢地加强哟……到总有一天逆转诅咒的地步。」
「我想那样也很辛苦喔。」
「我说了,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父亲瞥向春亮头上的绷带,再看向她同时包含着温柔与顽固的笑容后——叹了口气,然后投降般地举起手。
虽然不太明白,但春亮十分在意这段对话中的一个单字,于是提问:
「嗳……你刚才说了诅咒吧?莫非你愿意解除诅咒了?」
「是的。」
她的回答又快又简短,再不疾不徐地说出了以下的话:
「『我』已经是春亮的所有物了。为了尽早解除诅咒,我会好好加油。」
她的双眼温暖又直率,比任何雄辩更证明了她的话语没有虚假。
非常温暖的情感也在他心底大幅扩散开来。这时他想起来了。
「对了,那么——需要我从之前起一直说的那个吧!就是名字!」
「喔~这么说来也是呢。春亮,这真是好主意。你有什么好提议吗?」
「呃,基本上我也到处查了资料,绞尽脑汁想了很多……」
他瞄向她。她依然带着温柔表情,说:
「请告诉我吧。」
「因为等你从仓库出来的期间很无聊,我就跑去图书馆,查了不少关于村正的资料。然后资料里头,有一则故事是说村正因为刀锋太过锐利,河川里飘来的叶子光是碰到刀身就被切成了两半。所以——」
他突然感到难为情,担心她要是否决这个名字该怎么办,讲话速度变快。
然后——低头抬眼觑向她,说出了那个各字。
「叫此叶……怎么样?」
瞬间,他看不见她的脸庞。因为她蹲下来之后,紧紧地抱住了他。所以她温柔的嗓音就在耳畔响起。
「是的,相当适合。我非常开心……」
「真……真的吗?」
「是的。村正……此叶吗?我认为是非常棒的名字。虽然如今想来,我变得不太喜欢这个姓氏了——」
「但……但姓氏还是不能去改变吧?」
「——说得……也是呢。只要有春亮给我的名字,好像就没有问题。」
她一脸幸福地呵呵笑着,然后放开了他。父亲也心满意足地颔首。
「很好,名字也决定好了。以后也要好好相处喔,春亮。这家伙虽然乍看之下像是个大姊姊,但同时在一般常识方面上还像个小孩子。你们要一起加油。」
「大姊姊。对喔,此叶姊姊……嗯,那以后我就叫你此姊姊吧!」
「此姊姊……竟然还得到了像是绰号的名字。呜呵呵……」
就在这时,父亲拍了一下手,窸窸窣窣地摸索胸前口袋。
「对了,我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东西。我这次出远门,就是为了去拿这个东西。要是忘了交给你就该打屁股了。」
「这个东西?」
「是我拜托友人特别订制的一项东西。喏,就是这个。」
于是,父亲从怀中拿出的是——
*
「真是啰嗦!妾身都说没有听过了!」
春亮感觉到力量急速从自己的手中流失。
握着的「回归的产子刀」咚地掉落在地。
就这样,失去了一切。
不再有可以使用的东西。
(……啊,结束……了吗?)
视野中只剩下她的脸庞。
此叶。此叶。让人感到怀念,表情宛如高贵野狗的此叶。美丽又可怕,同时又——看似很寂寞的双眼。
各式各样的思绪满溢在胸口。
以前想过的事。至今想过的事。总是在一起。一直在一起。真的就像姊姊一样。像家人一样。是不仅于此的某种存在。
从相遇时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太久时间。
果然浮现在脑海中的她的表情,多是笑着叫他春亮的她。
所以——
(就算被此叶杀死……我也……不在意……)
但是,真不希望被带着这种陌生人表情的此叶杀死呢……春亮心想。
这种仿佛甚至不曾遇见过自己的表情。这种仿佛从来不曾经历过至今回忆的表情。
在最后,他果然还是想看见她平时的脸庞。
(啊,对了对了。)
因为想起了为她取此叶这个名字时的记忆,他顺势想起了另外一件忘记的事。时机正好呢——他心想。
在似梦非梦之间——
一边带着奇妙的温暖心情,凝视着既是同居人,也是家人,也是青梅竹马,也是姊姊,一直都在一起——他以为会一直在一起的重要存在的脸庞。
一边微微移动颤抖的手臂。
同时,此叶的手加重了力道。仿佛在说忍耐已到了极限般,力量比之前更大。为了让一切宣告结束,将刀刃更加扭转进他身体深处,意图破坏致命部分的——力量。
春亮甚至感觉不到痛楚,满脑子只想着眼前的她。
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又是哪里?也已经分辨不清。
「此叶……嗯,此姊姊……?算了,怎么叫都可以吧。我……还记得那个约定喔。我们会一直——所以,不可以毁约。快点……回来吧——」
然后他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样东西。视野变得过于昏暗。但他还是拚了命地伸长被某人的血染红的手,伸长虚弱又痉挛的手——
如果要被杀死,至少是那个她比较好。
是平常见惯的那个姿态的她比较好。
所以,他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然后,自己好像笑了。
心想着——嗯,这样一来,就是平常的此叶了。
全身的力气完全流失,所有话语和思考都失去意义。
最后在此叶脸上看见的是——
自己用颤抖的手为她戴上的眼镜,正闪烁着今人怀念的透明光辉。
*
妮露夏琪在面具底下看着这个结局。
视野中是村正赤裸的后背,以及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夜知春亮。
妮露夏琪叹口气,轻轻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弯曲为く字形的短刀——记得是叫作「回归的产子刀」吧。
「哎呀呀……」
她往前一步,靠近赤裸的背影。
「可惜。真的是非常可惜。」
然后,并不期待答案,一边问道:
「……为何?」
同时妮露夏琪——直接将手上的短刀刺向村正的后脑杓。
她的反应很单纯。并未拾起沾满了他鲜血的手刀。
仅是回头而已。
尽管如此,受诅咒的短刀刀刃仍没有伤害到她。
被她脸上戴着的眼镜挡下,停了下来。
岂止如此,刀刃甚至逐渐裂开,仿佛承受不住冲击一般。
「……是这把刀粉碎了吗?这一点也问问汝吧。为何?」
在化作无数碎片而闪闪发光的刀刃残骸后方——
眼镜底下——
满是泪水的双眼正狠瞪着自己。
「这是我的刀鞘。从前的我,认定是自己的一部分所接受的事物。所以那种程度的刀刃,才不可能贯穿我——!」
*
崩夏递来的是一副平凡无奇的眼镜。
「这是?」
她伸手接下。瞬间,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手上的东西虽然是眼镜,但同时又好像不是眼镜。明明触感和外表都没有不寻常之处,却觉得里头含有不能一概而论的材质。是气味让她如此认为吗?不是传进鼻腔,而是直接传进大脑的气味。真要说的话,是和自己一样的——
「那是你的刀鞘。」
「?」
闻言,她赫然抬头。
「我拜托友人,请他做了刀鞘。是这世上你一个人专属的刀鞘。既是为了身为人类的你,也是为了身为刀的你而存在。因为是待别订制,花了我不少钱呢。」
「我的……刀鞘……?」
「嗯,有个工匠只要拜托他,他就愿意打造。我本来还担心会变成多管闲事,但幸好没有白费。既然你愿意解除诅咒了,那东西应该会派上用场。」
凭着感觉,可知崩夏没有说谎。
自己的诅咒是「想看见鲜血」。换言之与视觉的联系非常强烈。那么,如果能抵制诅咒的刀鞘在她变成人形时也存在的话——就相当是遮住视野的眼镜这项物品吧。
「刀鞘。能够收起我刀刃的东西……」
「没错。不过,终究是用以收起刀刃而已,并非为消灭刀刃这点正是其特色。这方面可别会错意喔。」
「……什么意思?」
春亮歪着头询问父亲。崩夏一面抚摸他的头,一面说道:
「意思就是,太过否定至今的自己也不好。你就是村正,虽然今后会慢慢改变,但仍然是村正没错。」
「甚至否定自己是刀的刀,仅有枯朽一途——是这个意思吗?」
「那虽是刀鞘,但听说打造出的强度,还可以同时当作没有刀刃的刀身使用。也省得用刀背攻击了呢。」
「……」
愈是细看,愈觉得是工匠打造的出色刀鞘。像这样拿在手上时,也没有任何不协调感。只是在没有否定自己是自己的情况下,又给予了更进一步的含义。
所以,很轻易可以想像到。长期持续配戴的话,真的会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吧。会变成崭新的「不杀人的村正」的一部分吧——
一旦明白了这一点,她不再迷惘。
她轻轻地将那副眼镜戴在自己脸上。戴上的感觉几乎等同于无。非常协调地与脸庞融为一体,甚至意识不到其存在。
「春亮,怎么样?」
她带着满面笑容询问感想后,他可爱地腼腆回答:
「嗯……此姊姊,很适合你喔!」
*
「虎彻!回来!」
「唔……村正……大人……!」
后退的妮露夏琪与虎彻会合。但那种事菲雅才不在乎,她一心一意地奔向倒地的春亮。拜托。呼吸……心脏……拜托!
「春亮!」
「喔~……」
好像听见了这样的微弱回应声,菲雅大吃一惊。
「我超级……想睡……」
春亮依然倒在地上,朝着地面细声咕哝。意识似乎不清楚,但总之——他还活着!
「黑绘!」
「来了!火力全开再全开——模式『满足的赖盛』!」
「我……我也帮忙止血!」
让春亮仰躺后,黑绘和锥霞开始倾全力治疗春亮。虽然大量出血,但结果最严重的似乎是肩膀的伤口。只能庆幸那个伤口没有继续往身体中心扩大,并未伤及足以致命的内脏。
但是,造成这个重伤的原因,划开了他血肉的人——
「……」
全裸的她,右手上依然满是春亮的鲜血,脸颊上依然满是泪水——凌厉地眯起眼镜底下的双眼,瞪视着虎彻与妮露夏琪。
菲雅问向她的侧脸。
「你怎么有办法恢复?」
此叶没有转头看向她,平静地回以答案。
「在被他们两人消除记忆的短短一瞬间之前——我让『自己的记忆』退避到这副眼镜上,故意让它掉在脚边。当中也包含了暗示,如果我再次戴上了眼镜,就会以此为契机,接收逆流的记忆。虽然是赌注,但我想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那种事情……」
「办得到。这是我的刀鞘——已经戴了数年,是我的一部分了。所以至少可以将记忆寄托在它身上。睡觉和洗澡的时候我都不曾摘下。我还以为你们至少会察觉到这是刀鞘。」
听到她冷静的语气,菲雅忍不住紧握劈刀。但是她知道,此叶是刻意这么说。现在比起谢罪,还有其他该做的事情。
虎彻以落寞的眼神看着此叶。此叶面不改色地回望向他。
「您又……变回去了。」
当中有着无庸置疑的哀伤与失望。硬挤出来般的声音。扭曲的表情。
「怎会如此……太残酷了。绝不轻饶。诚然,你们……就是你们……才真正是村正大人的诅咒吧!」
但是,妮露夏琪触碰了他的肩膀后,他便恍然回神,恢复到原先的模样。
「既然共同存在这个愿望不论如何都无法实现——至少不才要亲手……」
虎彻变作日本刀的姿态,被握在妮露夏琪的手中。
「最后的最后,真是意想不到的苦难……但这也是通往龙的试炼吧。得解决才行。」
面具女人如此喃喃自语。意思是不打算放过他们吧。
对方失去了一把武器。但是,她们这边——菲雅略微转动视线。春亮动弹不得,黑绘和锥霞则正全神贯注地治疗他。自己坦白说,已是满身疮痍。在至今的战斗中,为了突破虎彻的防守,她已经耗掉了所有精力。还能如常动弹的有此叶——以及依旧茫然呆立的莉莉海尔。虽然完全不明白她为何动也不动,但大概不能指望她了吧。
「……有什么作战方法吗?」
「不晓得。」
「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能力仍然阻挡在她们面前。只要往手脚施予一击就能分出胜负的毒剑,在能操控它的春亮倒下后,已无法使用。听说只要从背后攻击,妮露夏琪就会丧命,但她有着能预测「人类未来位置」的面具。就算想捆绑住她、绕到她背后,现在黑绘与锥霞又必须专心在治疗上才行。即使成功束缚住她,她又能以「移动到过去的位置」这个方法避开。真是四面楚歌——
「只能靠我和你凭着意志力,竭力绕到她背后了吧。或是凭着意志力,竭力砍下她没有衣服的手脚。」
这完全不是作战计画,仅是唯心论。此叶应该也明白吧,但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把手刀往空中一挥,将他的鲜血甩向地面。
于是,就在两人准备冲向妮露夏琪时——
*
只剩下他死后要如何进行计画。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这个想法挥之不去。
没有其他问题了吗?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吗——
(不可能有。)
莉莉海尔如此说服自己。自己的目的仅是杀死妮露夏琪。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她会不择手段。仅此而已。
但是……
她忍不住想了。因为太过理所当然,至今都不曾去想,现在这时候却忍不住想了。也许是因为至今一直呆然望着的他,在悄然逼近的死亡气息中,对那名少女说出那句话的关系。
愿望。自己的愿望与目的同义。也就是杀死妮露夏琪。
那么……那么——萝莉卡·薛格札的愿望又是什么?
她也和他们一样,有着优先于所有疼痛的愿望。应该有。那么,纵使时间再短,千真万确曾爱着她的自己必须知道才行。
她的……她的愿望是——?
*
「喀嚓」一声传来。转过头去后——
「……」
莉莉海尔正捡起掉在春亮附近的那把黑色毒剑「剧毒骑士」。菲雅尽管吃惊她动了起来,但也对她的行为感到惊愕。
「喂……喂!那可是剑身喔,你不是说过,在那种状态下拿剑的话很危险吗!毒……不,是会受到诅咒喔!」
菲雅临时才想起妮露夏琪两人也在听,连忙语义模糊地改口。在出鞘的状态下拿剑的话,持有者也会中毒,所以只有春亮能使用吧?可是——
「——没问题。」
莉莉海尔说着,眼神总觉得与至今不太一样。黑暗的决心依然不变。但是,当中又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平静。
「我是体力剩下最多的人吧。村正、箱形的恐祸,一瞬间就好,制造出我能够给予对方一击的机会吧——拜托了。」
这个骑士领的女人竟然说了拜托。
对此又感到惊讶的时候,莉莉海尔已率先展开行动。架起黑剑,往前疾奔。一瞬间就够了吗?但也没有时间思考了。
「哎呀,才心想怎么突然这么有干劲!乳牛女,上吧!」
「可以相信那个人吗?」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果然身体的疲劳还未消散,无法随心所欲行动。此叶也刚恢复记忆,大脑似乎还无法顺利与身体连结。还是说,戏弄春亮时也花费了不少体力?
唯独一直休息不动的莉莉海尔精神抖擞,几近鲁莽地往前猛冲。
「啧,竟然自顾自地下指示,要我们制造机会——」
菲雅预测对方的下一步动作,投去处刑桩。妮露夏琪停下脚步后,此叶从旁攻击,以手刀与虎彻交锋了数回合。菲雅趁机以另一个魔术方块从妮露夏琪的头部上方进行攻击。
「第十五号机关·浮式锁槛态『马贼的棺木("Highwayman's coffin")』——祸动(curse/calling)!」
「……『现在的列邬』!」
为了逃离落下的铁笼,妮露夏琪转移位置,出现在了莉莉海尔奔跑的正前方。
(她应该不可能一直连续转移位置。快动手吧……!)
但是,不知为何……
莉莉海尔的踏步太天真了,连旁人一眼也能看出。比起刺去毒剑的最佳时机,她还多跨了一步。是焦急着想尽快下毒吗?动作太不谨慎了。
妮露夏琪当然没有错失这个机会。
「『过去的伊纽莫特』——『此精灵知道〈过去〉通往未来』!」
她迅速将面具变换为战斗模式。
然后以强化过后的臂力,举起虎彻一挥。
「咕啊啊啊啊啊啊!」
莉莉海尔发出痛苦呐喊的同时——
她握着「毒剑剧毒骑士」的手臂离开了肩膀,旋转着飞向空中。
*
痛。剧痛。苦痛。疼痛。麻痛。虚无的痛。
莉莉海尔在这些痛楚中,感觉到自己的右半身忽然变轻。
然后又想起了他说过的话。
无法实现愿望的痛苦。诅咒般的痛苦。
没错。和那种痛苦比起来,这些痛楚算不了什么。
虽然一切都与最初的预定背道而驰——但还来得及修正。
正因如此——
这条手臂必须像这样被砍下来不可。如果是妮露夏琪这种等级的高手,势必会选择砍下她的手臂当作是最有效的反击。所以她刻意锁定这样的时机与姿势,往前跨步。
然后,最后的步骤是——
*
菲雅愕然地望着那一幕。
「啊……呼……」
被砍下右臂的莉莉海尔摇摇晃晃地往前进。
妮露夏琪纹风不动。因此,莉莉海尔看起来就像「咚」地抱住妮露夏琪。明明敌人正勉强逼近自己,但妮露夏琪毫不移动的理由非常明显。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贯穿了莉莉海尔腹部的虎彻刀刃,从她的背部往外长长刺出。
「结束了,骑士领的骑士。」
「哈……哈——」
不知为何,莉莉海尔却用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一边「咳」地从喉咙深处吐出鲜血。
「这就是那时候……萝莉卡也尝到的滋味……」
「……?」
莉莉海尔用颤抖的左手伸向自己背部,抽出了一把剑。是春亮练习时使用的——菲雅忘了名字的那把白剑。但是,她的手不可能还有力气。光是拔剑出鞘,就已是奇迹,然后那只手就这么拿着剑无力垂下。
妮露夏琪本想从莉莉海尔的腹部拔出虎彻以应付状况,但又散发出了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的气息时——
对照之下——莉莉海尔却带着「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的气息。
然后扬起了嘴角。
「萝莉卡和我……都品尝过了。只有你没有的话,太不公平了吧……?」
刹那间,妮露夏琪本能地感到寒颤。
在砍飞莉莉海尔的手臂以后,她旋即将面具变换为「未来的杜坦斯加」警戒后方。这项能力会以半透明影像,将四周人们未来的位置显示在视网膜上。在这张面具的限制时间里,至少在之后一分钟内,都无人悄悄靠近自己身后。箱形的恐祸、村正,以及治疗少年的少女们,都不在可以偷袭自己背部的位置上。是感知范围外的狙击吗?但子弹从一开始就没有效。
然而,这份寒颤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人为何笑了——?
就在如此心想的瞬间……
滋噗。
妮露夏琪感觉到一把剑深深地刺进自己背部。
「什……么……?」
莉莉海尔依然颤抖着紧抱住她,妮露夏琪回头看向自己背部。但那里没有半个人。
某个东西正握着刺进自己背部的黑剑剑柄——
只有方才砍下的莉莉海尔手臂,正握在上头摇摇晃晃。
妮露夏琪转回脸庞,想以「现在的列邬」闪避开来,却无法顺利切换面具。不知怎地,身体不太对劲。是从来不曾感受过的五感。不快在体内深处暴动。
「你……这家伙……」
「呵……呵……哈啊!」
既是笑声,也是痛苦的吐息。那把飞来的黑剑不仅贯穿了妮露夏琪的身体,也贯穿了紧抱着她以封住其行动的莉莉海尔身躯。对她来说,是第二次的贯穿。
虽不明白详细的原理。
但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妮露夏琪了然领悟。
「汝从一开始,就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以夺走吾的性命吗——」
她在自己体内感受到了脉动。上一次在自己体内意识到脉动的存在,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平常甚至不曾意识到,自身这个存在的主干。产生了不规则的动摇后,她才首度发现。
从前自己睥睨俯视的人们也是这样吗?
战士、骑士、靠近龙的人、远离龙的人、寻求未知的人、充满家族爱的人、知道诅咒的人,还有不知道诅咒的人。
他们,都是现在在地底下暴露着骨灰与残骸的长眠人们。
所有人都曾感受过吧——这临终的脉动。
成为直到最后都不知此事的人,正是她渴求的路途顶点。那么,如今感觉着这个脉动的自己,已经不在那条道路上了。
没错——自己现在正在坠落。全身被刹那间的飘浮感包围着,仅是身处在将前往某处的数秒缓冲中。
如果在和缓的丘陵上滑倒了,还能再次往上爬吧,但如果是从险峰坠落,一切便会一鼓作气结束。即是爬得愈高,跌得愈深。
理解到这一点后,她至今也始终都带着觉悟,目不斜视地笔直往前走。
所以现在,既然是被这般勇猛,将自身性命当作是用完即丢的武器的对手,第一次成功攻击到背部的话……
觉悟所引导的末路已是不言自明。
「……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了不起……」
那就骄傲地坠落吧。
坠向和他们相同的场所。
带着和他们同样是骨灰与残骸的姿态。
到头来,这就表示吾离通往龙的顶点还很远吗?——她最后如此心想。
同时带着莫名清爽畅快的心情,闭上了面具底下的双眼。
*
「妮……妮露夏琪大人!」
虎彻变作人形姿态,强行出现在莉莉海尔与妮露夏琪之间。他将这时变成以虎爪手臂贯穿的莉莉海尔随手往旁一推,正想搂住被黑剑从背后贯穿了身体的妮露夏琪时——
然而,菲雅等人没有忘记该做的事。绝不能错失机会。
「第六号机关·热式括座态『西班牙长靴椅("Spanish Stool and Boots")』,祸动(curse/calling)!」
大地上出现的是钢铁椅子。不同于「德式拷问椅("An Interrogation Chair")」,这张椅上没有尖刺。因为这是藉由加热椅子以烧死受害者的拷问道具。椅子下半部有着用以套住受害者双脚的钢铁圆筒。这正是「长靴」——能调整容积压碎脚骨,也能加水进去,仅滚烫地烧煮脚部。把手部位也有相同形状的圆筒,也能对手臂做出相同的行为。真要形容的话,这边就是「手套」。
「以及第十五号机关·浮式锁槛态『马贼的棺木("Highwayman's coffin")』!」
不单是束缚力强大的椅子,为了以防万一,菲雅又变化了第二个拟似姿态,让钢铁牢笼从半空往下坠落。本是警戒着虎彻会以单纯的蛮力逃脱,但结果而言,要束缚住心思都放在妮露夏琪身上的虎彻是轻而易举。
菲雅利用立方锁,单独伸缩椅上的「长靴」与「手套」部位。缠住虎彻的手脚后,用力一拉,强行让他坐在椅子本体。伴随着金属声,「长靴」与「手套」和椅子紧密结合。紧接着缩小容积,开始捆住他的手脚。同时,让底部腾空的鸟笼状铁笼从上方往下落去。覆住椅子后,更是从上方往下施压。
「咕……呜……啊……喔喔喔喔喔喔喔!」
「那么,虽然也能就此压扁你——」
菲雅正如此低喃时,只见一道人影窜向虎彻。她哼了一声,维持现状。
「哼——不过,最后的处置还是交给你的同胞吧。」
此叶架起手刀疾奔。眼看着愈来愈接近,被菲雅的两个拷问道具束缚住的虎彻。和自己一样,他也是一丝不挂,身上到处流着鲜血,忍受着痛苦的重量与嗜虐的压迫。
她想,现在自己的眼神非常冷冽吧。这次有太多事情都不可饶恕。
然后,此叶来到了虎彻眼前。铁笼之间还有空隙,所以她的手可以轻易伸进内部。在时间停止般的一瞬间——
她与虎彻视线交会。
大概是对自己的死亡做好了觉悟。
他的眼神仿佛失去了所有外壳,暴露出了非常软弱的某种情感。
「村正……大人,您果然要……抛弃不才吗……?」
「我可不记得自己捡了你。」
此叶冷冽地立即回答,没有任何踌躇地朝着笼中的虎彻探去手臂。
并非手刀,而是掌底,瞄准他的腹部。
她必须先叹一口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但是……你是我认识的唯一同胞。我还得和你一起下将棋才行……」
「村……村正大人,您还记——」
虎彻倏地瞪大双眼的同时,在她使出全力以掌底给予冲击后,昏了过去。
现在的自己只是多加了保存在眼镜里当时的记忆而已,并未丧失这几天的记忆。所以,对于极近的这些昔日记忆,内心油然升起了难以抹除的害臊与心烦。
她低头看着失去意识的虎彻。要破坏他很简单。但是——
非常真实地,仿佛昨日的事情,她想起了自己以前也是这个样子。也因为实际体会到了,他与从前还未遇见春亮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因此她心想,同样身为刀,自己有教导这个孩子的责任吧。
*
与黑绘同心协力,拚命护理治疗的结果,他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不少。虽然锥霞也认为,他干脆昏过去会比较轻松吧。
无论如何,她卸下了心口大石。一时之间她还真的担心他会有不测。锥震小心着不被人发现,偷偷拭去眼角滑出的液体。
锥露正让他躺在自己大腿上,但根本没心思去想自己占了便宜。「黑河可怜」难以撕碎,她只好撕开裙子,用撕下的布止血,所以大腿几乎裸露在外。虽然难为情,但也无可奈何。
这时,春亮的头窸窣地动了起来。他打算坐起身。
「啊~能带我……过去一下吗……?」
「必须彻底静养……虽然我想这么说,但你也不会听吧。蠢毙了……」
时间所剩不多。因为明白这一点,锥霞也决定移动。
锥霞让脑袋瓜从春亮的腋下绕出,协助他站起来。黑绘保持着在最后一个伤口上缠完头发的姿势,仿佛电力耗尽般动也不动,这时才恍然回神,挺直腰杆。
「哎呀。呃~要移动吗?」
「是啊……喂……喂,黑绘,你出现几缕白头发了喔!」
锥霞并没有看错。黑绘总是丰盈亮丽的头发中,有一束头发变成了雪白。
「呼咦?啊~虽然招式很简单,但因为这是直接使用了精力。毕竟我前所未有地使出了所有精力嘛。嗯,难免会发生这种情况吧。」
「黑绘……谢谢你。」
「阿春,你用不着道谢哟。我只能做到这些事情而已。为了补充能量,明天起必须认真工作才行呢~」
黑绘努力以开朗的语调说,同时也摇摇晃晃起身。
继续将昏迷的虎彻束缚在拷问道具里,菲雅和此叶也往同一个地方集中。
腹部开了两个大口,整条右臂不见踪影,仰躺在地的——莉莉海尔。
「毒剑吗……如果有那么方便的东西——不管诅咒再强,即使只要一挥身体就会腐朽,我怎么可能不用呢……」
莉莉海尔仰望着天空,带着有些心满意足的表情如此低喃。
「那把剑究竟其实是什么……?」
「那把剑真正的名字是『第二欧里乌斯』,与练习用的白剑『亚里乌斯』为一对。『第二欧里乌斯』的诅咒——就是『一定会杀死亚里乌斯的持有者』。像现在这样都出鞘的状态下,就会发生『第二欧里乌斯』飞向『亚里乌斯』持有者的现象……」
「所以……那把剑才会在你拔出白剑的瞬间飞过来吧。」
菲雅说着,瞥向妮露夏琪动也不动的身体。妮露夏琪「从背后」被剑贯穿。但那不是普通的一击,是「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诅咒产物。所以她已经不再动弹了。比起被两把剑贯穿的莉莉海尔——还要早一步——失去了某个事物。
「没错……就像我对你们说的〈杀死勇士的阿斯穆德之歌〉一样。幸好你们没有去调查。呵呵……」
莉莉海尔断断续续地接着说。在那首诗歌中出现的两把魔剑。亚里乌斯和欧里乌斯两名铁匠奉命必须各自向国王献上一把剑。欧里乌斯对国王心怀不满,献上了劣等的剑以后,被命令必须重新打造。他打造了第二把新的剑,却在上头施了诅咒。杀死持有亚里乌斯之剑的国王一族的诅咒——
「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们吧。」
「我的目的,就是利用这把剑暗藏的诅咒。夜知春亮,因为你的拚命,才会让毒剑这个谎言具有说服力。如此一来,妮露夏琪就会在你死时疏忽大意,即使只有一瞬间,也会忘了作战失败的剑存在——那个时刻到来时,我才有机会抽出这把『亚里乌斯』,往她的背部唤来『第二欧里乌斯』……」
「你仅是为此让夜知成为诱饵,打算让他成为弃子吗?蠢毙了。」
听完以后,锥霞不得不这么说。真的是蠢毙了的策略。
「呵,但具有说服力之后,似乎用我的手臂……也勉强成功代替了……」
她的声音愈变愈小。见到黑绘拔下了几根自己的头发,莉莉海尔用颤抖的左手往横一动,像在说「没有必要」。
接着像在说笑般——笑着说道:
「你忘了吗?我是……骑士领的骑士。最讨厌的……就是祸具。」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救了我?你并没有……拿起这把剑的必要吧?应该也可以按照最初的计画,等到我死亡吧——」
「嗯……是啊。我什么也不做的话,你也许会再度拿着那把剑站起来吧。然后也许会丧命吧。如同我……当初的预定……」
「那么,你为何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吗?因为——」
她察觉到了萝莉卡的愿望是什么。
一定就是成为她的骑士。强悍、正直、洁白,然后永远一同存在的——骑士。
这是理所当然吧。
所以为了补偿自己变得胆小怯懦,而败给了妮露夏琪一事。想为被杀死的萝莉卡报仇。然后变回原是骑士的自己。达到这些目标的话,她就会对自己露出笑容吧。她认为这是萝莉卡的部分心愿。
但是,为了达到目的,自己只想得到一个方法。
也就是舍弃目的以外的一切,这种笨拙的方法。
换句话说,没错,自己——
因为是骑士,只能让自己不再是骑士。
这个矛盾就是最开始的错误。
不只是杀死妮露夏琪,包含这件事在内,自己始终都是骑士这点,一定才是她的心愿。才是自己该竭尽所能达到的目的。
「既然我在最后的最后,发现了自己可以在仍是骑士的身分下做点什么——我当然……非做不可。」
「……?」
他们不会明白吧。但是,她认为这样就好了。
这是她自己单纯的悔恨。一头栽进令人痛快的复仇中,迷失了她的愿望。
「萝莉卡会对我心生憧憬,是因为我是『正直的骑士』吧。在她还小的时候,从不可理喻的痛苦中拯救了她。那就是我。然而,我却在最后的最后……对小孩子见死不救——这才真正不配称作骑士……」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呵,能够这么说的,只有小孩子而已。」
自己是否直到最后,都是她深信的骑士?
是否藉由成为正直的骑士,孺补了当时没能保护她的过失?
大概,一定——
「夜知……春亮,你说过……太过强大的愿望算是诅咒吧?」
「咦?有吗……?我记不太得了……好像有吧。」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在逐渐阖上的视野中——
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对他伤脑筋地搔头的模样呵一声苦笑。
同时心想:
虽然自己的立场与他们不同……
但至少在最后不必管那么多了吧。
既然自己想成为正直的骑士,走到了这一步。
那就像个正直的骑士……
对他们投以像是祝福未来的话语也无妨吧——
「既然如此——我的诅咒,现在就在这里解除了。嗯,解开诅咒……真的是很舒畅的一件事呐……」
*
无声的世界持续了好一半晌。
但是,接着出现了脚步声。两组,各是两道。
一组是小麦色肌肤少女与包着绷带的少女,身穿医师袍。
另一组是娇小的丸子头少女,和披着斗篷的被诅咒房子。
她们几乎同时现身,各自从相反的方向走来。在形同将春亮一行人包夹在中心的位置上,又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
「吾之发言,我们只是为了收拾善后而现身,报告这样的真实。」
「真巧呢,切子我们也一样哟~那么,这次就互不干涉吧。」
「好吧。」
对话就此中断,接着她们像是不再意识彼此般,开始行动。
切子两人走向妮露夏琪的尸体。
「竟然连妮露夏琪大人都……啊,『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果然被摧毁了呢。『三假面』似乎还能使用——」
「以精神力抑制药物中毒状态的同时,还能如常战斗,这种事非比寻常。体质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吧。我认为是『翼』大人才能操控的东西……你还是死心吧。」
「是是。那虎彻……啊~他也无法回收呢。就像被监禁在牢笼中的公主殿下一样。而……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全裸。哈哇哇,感……感觉太悖德了,切子心脏怦怦地跳……!」
「你冷静一点。总之,我们并未收到必须付诸武力加以回收的命令。做完可以做的工作就收工吧。」
「说……说得也是呢。傅傅,麻烦你了。」
在菲雅等人抱着些许警戒心的注视下,傅婷以身上的斗篷盖住妮露夏琪的尸体。接着再次掀起斗篷的时候,尸体已经不见了。是收进她体内了吧——就像当时对夕铭做的一样。
菲雅只能锐利目光瞪着她们。多半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工作结束后,切子朝他们投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嗨~菲雅小姐们。你们真是做了非当不得了的事情呢。没想到,居然连妮露夏琪大人也被你们打倒……」
「打倒她的不是我们。真要说的话——是一位骑士打倒了她。」
「不过,其实我们自始至终都在旁参观哟,所以知道不只是这样。因此切子要再说一次,你们真是做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呢。原因有三。」
切子朝他们竖起三根手指,再一边弯下手指一边说:
「一,第二名死了。二,师团长正往这里来。三,挑战权往上进一位——以上!你们看,开始觉得自己做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吧?」
「受不了,全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菲雅冷冷答腔后,切子哀伤地缩起肩膀。
「就算你们没有那种想法,不过——嗯,算啦。那么就这样,今天我们先失陪了!傅傅,走吧。」
切子两人转身离开。菲雅一行人不打算追上去,也没有那种力气。
另一方面,恩·尹柔依两人——沉默地低头看着闭上双眼的莉莉海尔。
一会儿过后,她将视线往旁转动,询问阿曼妲。
「……你见过她吗?」
「嗯。虽然没有,直接合作过,但她很有名,所以,知道长相……」
「是吗?那么——要郑重以对。」
恩·尹柔依如此低喃,将莉莉海尔扛在肩上。阿曼妲以鞘口钩住剑尖,将掉在地上的「亚里乌斯」等剑收进鞘中——再捡起莉莉海尔的手臂。
两人不多话。菲雅等人也只是注视着两人的动作,不发一语。
但是,恩·尹柔依在离去前开口了。
「……这次真是抱歉。」
「你们根本不需要道歉吧。反而还告诉了我们很多资讯,真是帮了大忙。」
听了春亮的回答,她仍是过意不去似地低垂着头,仅是轻轻摇晃灰色头发。
最后,恩·尹柔依与阿曼妲四目相接后,朝他们轻轻点头致意,才迈开步伐。阿曼妲慢了一拍,也同样朝他们低头致意,追上恩·尹柔依。
一行人默默目送她们的背影。但走了一会儿,恩·尹柔依像是想起什么般回过头来问:
「对了,我们可以拿到奖励。」
「……奖励?」
她怎么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菲雅等人只是偏过脑袋,但恩·尹柔依也一样。沉思了片刻后,她才说:
「为了赎罪——就这么做吧。现在你们最想知道的未知是什么?」
就算听到这个问题,他们还是只能呆若木鸡。
然而,她没有看向他们的表情,独自一人领悟道:
「……吾之感想,予以真是蠢问题的理解。」
然后就此不再回头,与阿曼妲一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