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似乎是透过春亮的表情察觉到了什么,崩夏语气平静地说道。
听到这句将他推落谷底的话,春亮觉得整个人失去平衡。
啊啊,果然。是真的。那种事真的……有可能发生。
听到如此惊人的消息,原先理解还没有伴随着真实感抵达大脑,现在终于领悟到这是现实,他的背脊不寒而栗。无意识地,沙哑的声音从喉咙发出。
「那些家伙如果完成『骑士领化』……表示这个家拥有的,可以解除诅咒的清净土地这个意义,将会消失……?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绝对不能发生——!」
充斥着焦躁感的血流在全身奔腾。他的心跳加快,身体冒出不快的冷汗,左手的受伤部位传来阵阵剧痛。
然后,春亮紧咬着牙关抬起头时——
却发现父亲一脸这没什么大不了似地露出笑容。立起一根指头。
「是啊,当然不行。所以——为了让大家『不要担心』,接下来要展开行动,对吧?」
「啊……」
展开行动。对喔。说得没错。
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情况糟糕透顶。骑士领占据了学校,他们的目的是在这块土地上建设新的骑士领。这也代表着,这个家将不再是这个家。
但是——这还是之后的事,不是现在。
由于拍明告知的消息太过震撼,太具有冲击性,他不由得停止了思考。多亏父亲理所当然地说了理所当然的提议,他的思绪终于迎头赶上。
「嗯,阿春和崩爸说得没错。这种事当然不能发生。那么,让我们想想为什么不能发生吧。如果这个家不再是可以解除诅咒的清净土地……具体而言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是想统整思绪,冷静下来吧,黑绘边轻轻点头,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正面的意念能够中和诅咒这种负面意念。目前即便什么也不做,正面意念也会因为地形,自然而然地聚集到这个家来对吧。这里就像是灵地一样。但是,如果这里『不再是这样的地方』——」
黑绘瞄向别馆的仓库,用平静的口吻接着说:
「比如说现在放在仓库里,崩爸收集来的,只是受到了轻微诅咒的那些道具。至今的置之不理作战方式,对它们将再也行不通——也就是就算置之不理,它们今后也无法解开诅咒。」
「……这点对我们来说也一样。虽然也有主动接收正面意念的做法,像是做对人类有益的事,但我们不可能一天到晚帮助别人。这个家拥有的自然效果——对我们的诅咒来说,是非仰赖不可的极其重要能量。」
此叶轻推起眼镜,也开口这么说道。
『呵呵,就是俗话说的滴水穿石吧?纵使是无法用化学药剂溶解的金属,只要长年累月滴水,也能凿出大洞。尽管再微弱,只要有确切的效果——』
此叶想当然耳地无视从手机传来的话声,望着春亮说:
「刚才那些话,是身为受诅咒日本刀村正的理由。」
「……?」
「接下来——身为村正此叶。」
她缓缓从榻榻米上起身,走向缘廊。凝视着缘廊上的柱子,轻轻以指尖抚摸。
「就算土地的意义消失了,这个家也不会马上消失吧?但是——我认为一切确实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不管是状况、立场,还是理由,都会无能为力地产生改变。也说不定,再也无法住在这里……」
才不会发生那种事——但春亮无法这么反驳。失去作用、失去意义,残留在敌营中的家。谁也不晓得,届时还能不能住在这里。
「也就是说——某种关联会在那个当下决定性地断绝吧。明明这个家里……已经深深烙印下了许许多多的回忆。」
她忽然停下手指的动作,肩膀微微晃动。
「啊哈,有了。记得这个是国中的开学典礼吧?虽然用柱子纪录身高太老套了,但我硬逼你量了身高呢。当时春亮刚进入叛逆期,还一直大发牢骚……」
她背对着他们,似乎正仰头看向庭院。变短的发丝在颈部旁轻轻晃动。她像是低语般,唱歌般地说:
「那棵树,我曾爬上去,春亮也爬上去,然后我们一起温柔地坠落。也曾一起收集落叶烤番薯呢。我也曾有一段时间很痛恨那个别馆,但是,已经无所谓了。毕竟光是能够透过窗户看见春亮,我就觉得很幸福。不论洗手台,还是当作标靶的墙壁。没错,这样一看真是清清楚楚。真的连每一根杂草都包含在内。」
然后,此叶回过头来。
「这里——充满了我喜欢上春亮的历史。」
「啊……」
看见她的微笑,春亮感到很难为情,胸口深处顿时发热。
但是,他没有别开目光。她也没有撇开视线。
微笑中,她的眼神不知何时绽放着强悍的决心。
「所以——我,非常喜欢春亮的村正此叶,不希望这个家被人改变。我绝不允许有人想改变这个家。」
一股作气说完后,她反问:
「那么……春亮呢?」
春亮也决定仿效刚才的她。也就是露出笑容——
「——我也觉得,别开玩笑了。」
他下定决心。
将绝对不能遗忘的事物,刻印在自己心灵深处。
自己出生长大的这个家——这块土地,绝对不单属于自己。所以不能这么轻易就被人夺走,不能轻易放弃。
「我说过……你们可以一直待在这里。我绝对不会让这句话变成谎言。」
「是的。」
此叶眯起双眼,开心地点点头。
「以后再也不能在这里生活,我绝不接受这种糟透了的未来。我才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他们。」
春亮用力握紧没拿着手机的那个拳头。也就是少了手指的左拳。
没错,要阻止他们。非阻止不可。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目标。也明白了最糟糕的结果。
正因为明白,名为不祥的无形锁链开始箍紧心脏也是事实。沉重的不安和窒息感。一不留神,恶寒便会爬上背部。
但是,忘了吧。用力握拳,忘了吧。明明现在起要展开行动,如果不先忘了这些事,一切都无法开始。
然而,有了残缺的那个拳头,依然盘踞着发麻般的痛楚与怪异感。
不论怎么使力,总觉得仍有什么事物会从那里流往虚空。
当然——这件事他也该努力忘记。
锥霞叹了口气,同时大幅耸肩。
「抱歉……说得也是呢。他们还不算彻底达到了目的……一味想像最糟糕的情况也于事无补。」
「是啊,班长。现在还来得及。」
锥霞瞥向春亮的手机。
「暗曲拍明,我碓认一下你刚才的说明……『十字军的建国旗枪』虽然已经启动,但还没有完全发挥出『领地化』的忌能,得接下来慢慢花时间进行,所以还有二十四小时的缓冲时间。没错吧?」
『看来我真该为妹妹的记忆力感到自豪呢。嗯,正确算来我想不到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吧,但差不多就是这样。』
「二十四小时……」
春亮仰头看向起居室的时钟。据恩·尹柔依的报告,骑士领是在第五堂课的时候出现在学校。倘若大略估个时间——
「大概是到明天下午两点吗……」
「嗯嗯,可能还有一点多余的时间,但至少在那之前可以确定很安全吧,也就是截止时间为两点~」
「不过,我们当然不可能直到时间快到之前,什么也不做。只要想办法破坏学校里的那把长枪,就能解除领地化吧?总之先过去看看——」
「慢着,夜知,别忘了还有人质。虽说有时间限制,但要慎重行事……」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
愣愣地坐镇在桌上的立方体总算恢复动作。她像是恍然回过神,但内心仍然充满焦急,慌慌张张地喀嚓喀嚓移动机关,试图缩回刚才弹出的零件,但缩到一半,又发出了金属的碰撞吱嘎声。那样子让人联想到了菲雅本来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嘴巴一张一合的模样。
只听见有人「呼」地叹了口气。是此叶。
「啊,对了,春亮。在决定接下来的行动之前,我想起了还有一件事得先处理好。」
此叶才刚回到起居室,坐回原本的位置,但这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再度起身。是要再去泡壶茶吗?她脸上带着可掬的笑容。
然后,她的裙子忽然往上一翻——
起脚使足全力踢飞桌上的钢铁立方体。
是毫不留情的回旋踢。两样金属碰撞出了剧烈声响。立方体一路滚向缘廊。
在场众人都张大嘴巴。
回过神时,此叶已经跨着大步踩住滚到缘廊的立方体,将所有重量压在她身上,没有半点良心的苛责,带着侮蔑蹂躏践踏。
「妾身本想无视——但实在是太碍眼了。」
冰冷的话语,和眼镜底下眯起的双眼,完全是冷酷无情的战斗模式。虎彻顿时心荡神驰地看着此叶,但她没有理会,用脚跟接连踩了立方体好几下。
「那……那个……此叶……?」
「春亮,不好意思,能请你稍微安静一下吗?这是女孩子间的事。」
此叶回过头来,又露出甜美笑容,但继续将身体重心都转移到脚上。春亮背脊直打冷颤。
「哈——你这样无意义地大又坚固,还像笨拙的房事一样只会不停发出吱呀声,你到底以为自己是谁?既刺眼又刺耳,真教人看不下去,箱子……喂,说点话来听听啊?你这样子应该也能说话吧?说啊,说啊,说啊!」
此叶更是无情践踏,像在踢足球一样起脚猛踢。这样子未免太过火了吧?春亮直起腰,但瞬间,此叶再度转头看来。不知怎地,他的身体就此无法动弹。
随即——
「……住……手……」
久违地传来了菲雅的话声。虽然仍是立方体的姿态。和此叶变成日本刀仍能说话一样,菲雅不知从何处发出声音。
闻言,此叶的语气和表情倏地变回原样。但是行刑者般的气息,与拷问者般的姿势还是不变。
「哎呀……你终于说话了吗?这个只会闹别扭的小丫头。那么……你应该有话想说吧?所以才会移动自己的身体吧?」
「……」
「说不出口吗?那我代替你说吧……你想说自己也想跟着一起去,想去学校帮大家的忙对吧?」
说完,此叶再度起脚踢向菲雅的身体。立方体的触地面转了一圈。
然后她弯下腰,将冷冷的脸庞凑向那块钢铁。
「你这样也太矛盾了吧?想一起去?少说蠢话了。明明现在的你——满脑子只想着逃避,以为只要保持箱子的样子,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了,不是吗?」
「……!」
可以听见菲雅倒抽口气。春亮也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猛烈跳动。他并非毫无所觉。不——其实早就知道了。她为什么这么做,还有其中的意义。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想跟过来,真的很矛盾呢。当然了,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答应你。你的厚颜无耻真教我无言以对……我再问一次,做出了那种事情,你还想跟过来吗?啊,对了对了,顺便告诉你,用非~常直接了当的话语来说的话——」
此叶更是往前弯腰,保持着像是魔鬼要吃掉猎物一般的姿势,张着双脚压住菲雅的钢铁立方体。
「要不是现在春亮人在这里,我老早就动手杀你了。」
此叶用毫无气势,和平常一样的语调说。但也正因如此,这句话才带着难以忽略的真实感,传进菲雅的耳中吧。此叶是认真的,也只可能是认真的,这一点无庸置疑地传达给她了吧。
菲雅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此叶哼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又说:
「我想起了第一次有骑士领的人跑来这个家的情形呢。是叫作佩薇·巴洛沃吧?结果从那时候到现在,你一点长进也没有吧?早知会变成这样,我果然该早点破坏掉你。在你伤害了春亮的身体……导致无可挽回的事态之前。」
「此叶!你说得有点太过分了!菲雅也不是自愿那么做……!」
「……没……关系。」
出乎意料地,传来了菲雅的声音。沙哑又微弱的声音。
「哪里……没关系了啊……」
「乳牛女说得……没错,所以……是我不好。全部,都是我的错。所以……我一定,该被破坏掉……」
春亮觉得自己的意识忽然飘远。突如其来产生的强烈情感,让他的视野出现黑点。痛苦狠狠地烙印在意识里。这家伙又说这种话了。像以前某次一样,像刚认识那时一样——说这种蠢话。
真的就像此叶说得一样吗?她一点长进也没有吗?
不对。不对吧,菲雅?不可能……有这种事吧——?
「……可是……」
听到立方体发出的逆接连接词,此叶挑起眉毛。
「我正想称赞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现在又想说什么了?」
「乳牛女……拜托你。现在……先别管我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但是——现在……必须救全校的学生,救泰造和涡奈他们。必须阻止,这个家不再是这个家。希望你……优先处理这些事……」
她用无力又虚幻的声音继续说道:
「如果你想破坏我,那也没关系……因为,是无可奈何。但是……只有大家、只有这个家……」
这些话让春亮愤怒、痛苦、难过,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这点菲雅应该也明白。但他想,还是无法阻止她吧。
此叶也——带着有些像是以牙还牙的气息,不悦地眯起眼镜底下的双眼。
「嗯,我就打算这么做喔。这只是因为你看起来太没出息了——而且也到了该实际展开行动的时候,我才心想在那之前,要先让你明白我的想法。我刚才也说了,我当然无意带你去任何地方。出门之前,要不要先把你丢进仓库的地下室里呢?要是那样子还对你太好了,干脆现在就在庭院挖个大洞,把你埋进去……」
配合着这句话,就在此叶轻挥起手臂示意庭院的瞬间——
手臂前方的地面突然之间尘土飞扬。
「什么!」
春亮眨了眨眼。此叶惊觉地抿起嘴唇,扭身转向庭院。正如她警戒的表情和动作所示,那个现象并非是此叶引起。
但是——在她刚才说的话中,有句话能够说明为什么会发生这个现象。
「而且也到了该实际展开行动的时候」。
没错,能够说这句台词的人,不只有他们——
『啊~其实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状况外,闲得发慌,好像还被你们遗忘了,正在想该怎么办才好呢……但从这声音听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可以的话,希望你们能实况转播。』
「抱歉,现在的情况没办法讲电话,我先挂了。」
春亮只用指尖操作不由得就一直拿在手上的手机按键,挂断电话。这么说来,拍明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些消息?这个疑惑忽然浮上脑海,但现在只能先抛在脑后。也不得不。
因为比这个疑惑更迫切的——必须最优先处理的问题,正出现在眼前。
真的是非常简单又明确的问题,当中完全不存在拍明喜爱的未知。
就在此叶刚好挥舞手臂示意的地方,也就是庭院中心——
有六名怎么看都是搜集战线骑士领骑士的人,正全副武装地一字排开。
*
时值盛夏,他们却都穿着灰色的朴素长大衣,底下隐约可见的装备,是比思列芙身上的铠甲还要厚一些的盔甲。看起来相当沉重且坚固——没错,所以——
当他们一股作气从外头飞越环绕着这个家的围墙,然后一同着地时,也难怪会引起那种爆炸般的漫天烟尘。
「……」
是考虑到了行动方便性吧,他们的头部没有任何遮盖物。六个人的人种、年龄、性别都不相同。有男有女,有青年有中年,有白人有黑人。
而所有人的共通点,不消说——
就是眼神中都充满着对祸具的憎恨与敌意。
「箱形的恐祸、妖刀村正、长曾弥虎彻入道兴里——只知害人的顽劣利刃啊。」
「人形原黑绘、『基美史托兰提之爱』——扰乱世间常理的有害证据啊。」
「夜知崩夏、夜知春亮……肯定并接受这些祸具的罪人啊。」
「你们全是吾等搜集战线骑士领的头号敌人!就此受死吧!」
「第九十骑士团特务第一游击队——全员拔剑!」
在疑似是队长的白人男子号令下,骑士们一同从大衣底下抽出武器。所有人都是剑,但不同于补给品,形状各不相同。有巨剑、单手剑,还有形状扭曲到不像是剑的弯剑,以及像水果刀的短剑。当中——应该有受诅咒的道具吧。尤其有人在拔剑的瞬间,就厌恶地瞪着自己的武器,有人忍着呕吐般地脸颊抽搐,也有人刺穿自己的掌心让剑吸血,更是可以肯定。
就在春亮僵直了身体的瞬间,两阵旋风吹过自己左右两侧。
「虎彻,来帮忙!」
「是!」
如字面所述,此叶他们带着拔刀般的气势,从缘廊一个箭步冲到庭院,与冲上前来的骑士们交手——手刀与虎爪,他们的刀刃与骑士的剑碰撞出了金属声。
敌人毫不胆怯。他们发出浑厚呐喊,不断前进,挥下手中的剑。看他们的动作,绝对不是小角色。没有一个人的动作有破绽。他们的战斗方式并非遵照既定阵形,予人一种各自都朝着唯一共通目标前进的印象。当然——就是破坏受诅咒道具这个唯一的目标。
恐怕他们不是一般士兵,每个人都是自负又有实力的骑士。就像佩薇·巴洛沃一样。就像复仇者纳特一样。就像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一样。
「唔……哈,很厉害嘛!不才的血液也开始沸腾了!」
「沸腾是没关系,可不要松懈大意喔!此外,他们……!」
即使是一开始就全力以赴的此叶和虎彻,也无法轻易重挫对方的锐气。此叶皱起眉,不由自主地低吟道:
「好强……!当然剑技很强,但总觉得整体上,还有身体的力量——!」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此叶惊觉地闭上嘴巴。同时春亮也察觉到了。
拍明说过的话。圣战效果。力量提升效果。
没错,这个城市的「骑士领化」已经开始了,只是尚未结束而已。
「骑士领化」为他们带来的,恐怕不单是可以明确用肉眼看见的肉体变化吧。无形的精力与意志力,以及自身根本无法测量的体内生理现象数值,各种要素都提升了他们的强度——春亮有这种感觉。冷静想想,穿着具有重量的盔甲越过围墙这种超出一般常理的举动,也是因为有圣战效果的庇佑吧。
而且——现在还有人数上的差距。
此叶负责三个,虎彻也负责三个,但这时各别有一名骑士脱离与他们的打斗,朝着缘廊缩短距离。大概是某种诅咒的力量,他们在此叶两人面前如海市蟹楼一般,摇晃着身体突破包围网。再怎么集中精神也防御不了。
此叶咬着唇想转身,但剩下两名骑士不会让她称心如意。虎彻的情况也差不多。事态开始愈变愈混乱。
「阿春,你退下!」
「『黑河』……不在了!可恶,真是蠢毙了!」
锥霞传来呻吟声。黑绘鼓足全力驱使头发,不让两名骑士逼进。
春亮看向滚倒在缘廊上的钢铁立方体。立方体喀当喀当地摇动着表面,看来就像是正闭上眼睛、捣住耳朵,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总之……!」
即便菲雅现在是这种状态,他们也不会放过她吧。春亮用身体将菲雅推回起居室内。必须拉开距离才行——
「阿春!」
「呜喔!」
听到黑绘的厉声大喊,春亮扭过头,只见某种东西逼近眼前。他往后跌坐在地,弯下身子的瞬间,骑士如鞭子般伸长的剑划过头顶上方。这一击发出了刺耳声响,将缘廊的柱子削下一大块。整个家似乎发出了「叽」的一声。
黑绘硬化后的头发追上那名骑士,勉强阻止了第二记攻击。锥霞丢出热茶,牵制住另一个人的行动。
春亮变作用背部推着菲雅,紧咬嘴唇,仰头看向受损的住家。被削掉一大块的柱子。刚才为止此叶还用温柔眼神注视着的,这个家的重要记忆之一——被抹杀了。
啊,但那也只是至今都没有意识到而已。这种抹杀早在其他地方也发生了。
缘廊上,黑绘的头发与骑士们的剑重复着弹起弹落。具有温度的地板因此被伤害、划开,被他们穿着鞋的脚蹂躏践踏。
人在庭院的此叶,不忍目睹似地眯起双眼,前方那棵充满回忆的大树被残暴地砍下枝极,地上尸横遍野。是受到了骑士的剑与手刀交锋时的影响,抑或单纯只是因为他们将枝桠当成立足点、当成盾牌。
虎彻被往后高高击出,撞进别馆二楼的窗户。是此叶以前住的房间。碎裂四散的玻璃发出了刺耳声响。但虎彻紧皱起眉,马上从窗户探出头来,嫌碍事似地将垂落下来的扭曲窗框切成碎片,再度跃到屋外。为了迎击,底下的骑士射来飞石,虎彻以虎爪弹开后,这次换作旁边的窗户碎成无数碎片。黑绘似乎死心地叹了口气。
不仅如此。庭院的地面连同杂草被凄惨地往上剜起。晒衣架倾倒,惨遭破坏。围墙伤痕累累。别馆墙壁上出现放射状的龟裂。头顶上方还传来屋瓦碎裂后,喀啦喀啦地掉下来的声立曰。
这个家,这块土地,这个地方本身——受到了伤害。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规模,前所未有的惨烈。
完全没有真实感。因为直到今天早上为止——还是一如往常的家。
至今一直在这里,也以为会一直在这里的,纯粹的夜知家。
「春亮!喝啊——闪开!」
此叶强行改变动作的向量。作为代价,骑士的攻击砍断了她变短头发的几公分发尾,她的脸颊上也浮现细小的血痕。紧接着她穿过黑绘发丝间的缝隙,回到他们这边来。
「呼啊……春亮,你没事吧?」
「倒是你没事吧,此叶?」
「嗯,还可以。那些人都施展出了比外表看来还强大的力量与速度,真教人毛骨悚然。那就是所谓由内散发而出的能量吗?多亏于此,真的非常难缠……话说回来,那棵树!他们竟然害那棵充满回忆的树变得乱七八糟!气死我了,我绝不容许他们再继续破坏这个家——」
「……啧——!」
就在这时,与身为队长的男人交手的虎彻正好被大幅弹飞,往他们这边飞过来。照他的速度,倘若不想想办法,别说起居室了,可能还会一路撞进厨房。因此虎彻毫不减轻力道地刻意往后踢向缘廊的木板滑窗,吸收冲击——木板滑窗被踢下以后,碎片甚至飞进起居室里,划伤了拉门和榻榻米,刺在橱柜上,害得电视跌下电视柜,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废铁。
着地的冲击又使得虎彻踩穿缘廊,他用虎爪紧捉住一旁的柱子,这时才像是终于察觉到某件事,倏然定住不动——此叶朝他的背部投去僵硬的话声。
「虽然无法原谅……但毕竟要视状况而定。现在……就先忘了吧。」
「……那个,诚然,您能先忘记的话……不才也……感激不尽。」
虎彻发出呻吟,似乎正冒着冷汗。看来他完全没有余力将目光投到身后。
此叶与虎彻回到缘廊上后,众人重整态势。黑绘「呼咿~」地擦着额头的汗水,让头发休息,锥霞则恨恨地凝视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臂。
此叶与虎彻绷紧神经备战,正前方的骑士们一边互相对望,一边调整位置,确认彼此的状况。他们没有多花时间在调整呼吸上——况且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这也是「骑士领化」的效果吗?
踌躇或撤退都不可能发生。他们像是无言地共享着这个意志,再度开始往前逼近。
「第二回合要开始了……」
「他们单独一个人的力量确实比不上之前的女人——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但是……」
「哼,真不知该不该庆幸不是骑士团长的等级呢……那家伙如果变得比之前还强,真不晓得会是什么样子。虽然是蠢毙了的想像。」
「——她是舍弃任务,被私人情感左右的叛徒。就算还活着站在这里,她也已经不会得到『领』的庇护。」
「没想到你们度量这么狭小呢。」
听到白人队长男子这么说,此叶哼了一声答腔,同时与最前排的虎彻一同缓慢后退——他们已经不在缘廊上,而是完全被逼进了起居室里。
「尽管不到骑士团长的等级,但每个人都是高手,而且问题在于他们成员悉数到齐……刚才的行动太草率了。春亮,总之我先变回刀,你用我防身吧。」
「没错。此叶他们若是站到前线,就很难保护夜知。只让黑绘一个人努力抵抗也有极限。我也已经失去了攻击的手段……此外——」
锥霞朝这边投来过意不去的视线。但更正确地说——是朝向他们后方,依然痉挛般颤抖着的钢铁立方体。
她的颤抖是因为害怕吗?还是举棋不定?还是苦恼?还是恐惧?只要她不说出口,他们就无法知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春亮觉得至少可以肯定的是,那副模样与她想要哭泣的情感连结在一起。
没错,眼泪。她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的模样,忽然如晕眩般浮现至脑海。
大大地张着嘴巴,擦着眼角,眼泪扑簌扑簌滚下,哇哇大哭的模样浮现至脑海——
不,也许自己真的听到了。也许他看到了。
在左手盘踞着痛楚与空白感时,好像隐隐约约在梦的底层听到了——
「春亮,你在听吗!」
「啊,嗯,怎么了?」
春亮猛然回神,眨了眨眼。此叶瞥了一眼在他脚跟后方的立方体。
「真是的……现在没有时间在意那个摆设品了。听好了,春亮,既然现在敌人人数众多,我们只能边退边战。请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说话的同时,她握住春亮的手。
「……村正大人。」
这时,始终朝着前方的虎彻出声呼唤,声音听来有些紧张。
「马上就结束了。攻击上虽会为你造成负担,但请忍耐吧。」
此叶回答虎彻的同时,身体弹进半空中。春亮手中传来日本刀的重量。
「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利用这个家的地利之便了。真到危急关头时就后退到走廊,采取一次对付一个人的作法……」
「——村正大人!」
听到虎彻加重语气的叫唤,此叶也倏地闭上嘴巴。然后慢慢地,抬起覆着黑色刀鞘的刀身……将剑尖转向庭院,转向敌人紧逼而来的缘廊。
庭院里确实有敌人,但不见任何骑士的踪影。
「哎呀……人数?我并不觉得多喔。你们看,这下子只剩我一个人了吧?不过,说三个人也算是三个人啦。」
刹那间——从天花板的更上方传来了好几道碰撞声。有屋瓦破裂的尖锐声响,也有木板吱呀碎裂的悲鸣。灰尘从最上层板子的缝隙间大量洒落下来。
循着「滋滋喀啦啦」的滑落声,他们的视线跟着从天花板移动到缘廊。
只见一名骑士领骑士就像挂在屋顶上的球一样,从缘廊的屋檐咚沙地掉落下来。
造成这种景象的人,当然是——
「噗呼~!这家伙怎么回事?刚才的动作超级有趣耶!再让他做一次吧!」
「那种像条破烂抹布般被丢掉的惨状,真是引人同情/发笑到不得不用衣服摩擦胸脯前端的地步……善哉。」
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
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和跟随他的两名受诅咒道具。
*
对方有着肌肉发达,但比例完美的壮硕身躯,和一头燃烧般的红发,以及媲美一流运动选手,散发着精悍气质的五官——全身上下充满着只要看过一次,就绝对无法忘记的存在感。
他脸上挂着绝无嘲讽之意的浅笑,甩了甩轻轻举高的两只手。恐怕就是那两只手同时丢出了骑士领的骑士们,或是其他类似的举动吧。尽管是突袭,这也不是常人能够办到的事。潜藏在他身体里的骇人力量与技术,真教人不寒而栗。
但是——这仵事他们早就知道了。早在很久前就被迫体认到了。
「哈哈~虽然对他们很不好意思,但先约好的人可是我们。要是被他们插队,我会很伤脑筋啊。」
「我们可不觉得……和你约好了喔。」
「但我觉得。你们以为只是船被破坏了,我就会放弃吗?我的目的不会改变。」
接着他用毫无迷惘的目光望着他们,继续说道:
「……人形原黑绘,成为我的人吧。」
这是今早他叫他们前往后,在那艘船上听到的话语。
也是让事态急转直下的一句话。
果然——对方还是没有改变心意。真是最糟糕的情况。
就算要倾注全力,他也打算让黑绘协助自己。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服侍他。为了用她拥有的精力控制能力,克服他认为是龙唯一弱点的——「老」这个概念。
「哎呀呀,蠢毙了……纠缠不休的男人会惹人厌喔。」
「哈哈~希望你能说我是专情呢。」
锥霞额上淌着冷汗说,潘德拉刚只是哈哈大笑。
「总之就是这样,我们继续吧。哎呀~刚才打到后半段,那家伙拿出真本事以后,没想到战况变得那么激烈呢。想不到决斗船会沉,我才吓了一跳让你们逃走——嗯?」
他略微歪过脑袋,是因为注意到了在他们最后面的菲雅的模样吧。接着他泄了气似地耸耸肩说…
「什么嘛。亏我还心想如果在这里打,只要地球没有裂成两半,或是日本往下凹陷,就不会被水淹没呢……嗯,算啦。那我们继续吧。」
「!」
春亮手中的日本刀倒抽口气,感觉得到她全身的肌肉充斥着紧张感。为了随时能卯足全力展开行动。
「真希望你们多少能有乐在其中的精神呢。刚才我也说了,就人数上来说现在比较轻松了吧?」
「怎么可能。和你比起来,跟那六个人打还比较轻松。」
「……诚然,正是如此。」
日本刀们散发着像是正露出虎牙微笑般的气息,如此回答。不论如何,敌人的强大都已经反映在他们的刀刃上,对方想打哈哈带过也不可能。
「哈哈~这么说来仔细回想,你们的战力和船上那时相比变少了,根本没有心情乐在其中吧?啊,也因此我想起来了,加百列和北条呢?」
「不劳费心。直到回到陆地为止,我们都在一起,后来就分道扬镳了……现在学校陷入了险境,他们正全副心神都放在那边吧。」
他们有可能那之后马上回到学校,被卷进了骑士领的占领计画里,也有可能在外头察觉到了状况,正在拟定对策。虽然想尽快与他们联络,但现在当然没有那种余力。
「那么,莉可、葛兰欧莉。」
「终于轮到我出场了!很无聊耶!你应该要更加热情,随时随地都想要我才对喔——!……但……但我是不是随时随地都会配合你,那就另当别论了啦!可别误会喔!」
「带着高潮后的佣懒,我才正想低声询问遗憾/最棒的真理:『该不会我们根本没有出动的必要吧?』」
和在船上看见的一样——两人的模样出现变化。
原本攀在潘德拉刚手臂上的莉可,变成了由白色零件构成的全身铠甲。是覆住他肌肉发达身躯,线条优美却又厚重的装甲。虽然只有头部未有任何覆盖物,但只要她愿意,也能保护头部吧。
潘德拉刚捉住凤眼葛兰欧莉塞在袖里的手臂后——她的身体消失不见,潘德拉刚手上变成了握着某种两面刃的武器。是长枪的前端部分。潘德拉刚将其装在莉可铠甲的手背部位上。
「死骸铠莉肯加洛瓦」和「实践忠义的断枪」。
这是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潘德拉刚持有的,多半也是他最为信任的受诅咒道具们。
「唔……!」
面对全副武装的潘德拉刚,春亮摆出备战架势。好强大的压迫感。光是与他对峙,全身就不断冒汗。
因为——身体已经知道了。他是怎样的存在,是怎样的对手。不,根本不可能忘。在那艘船上与对方拚死战斗,还不过是数小时前的事……
但就在这时,春亮手中刀的重量忽然消失,反而有某种肌肤色的事物占据了整面视野。
「敌人只有这个男人的话——不能让春亮站到前线。我可不想再重蹈那时候的覆辙。虎彻!我们上吧!」
「是!可是,那个,村正大人……衣服……」
「管不了那么多了!」
此叶变回人形后,全裸着身子与虎彻一同冲向潘德拉刚。的确,在船上时自己拿着刀战斗——结果变得绑手绑脚。但此叶变成人形后,会有什么改变吗?
只能相信会有改变。只能祈祷她能与对方抗衡。
潘德拉刚他们与此叶和虎彻在庭院剧烈交锋。此叶两人教人眼花撩乱地变换位置,展现出十足的默契,挥舞着自己的肉体这把刀。但是潘德拉刚用莉可的手部铠甲、脚部铠甲、肩膀铠甲,轻易地一一挡下他们的攻击。
铠甲当然是用以提升防御力。但是,铠甲的防御力愈高,装甲就会变得愈厚,重量也会加重,使人难以行动,这是真理。然而——这项真理却不适合套用在莉可和潘德拉刚身上。因为莉可铠甲的零件可以移动。虽不晓得她是自己做出判断,还是经由其他方法接收到潘德拉刚的指示,抑或是迳自解读战况。
只有挡下敌人攻击的那个部分,装甲会在瞬间变厚,接着再度散开以承接下一波攻击。铠甲熟知潘德拉刚的身体能力和动作,并预测下一个动作,确保将使用到的关节附近有足够的施展空间。所以莉可的装甲不会阻挠到他的行动,也不会妨碍到他的速度,同时具备了防御力与机动性。
不只是这样。
虎彻顺着冲刺的力量,使尽全力挥去两手组合而成的虎爪。这是相信此叶会为他分散对手的注意力,发挥最大限度仅注重在威力上的攻击。
但是,潘德拉刚反倒朝着虎彻大步一跨,脚下的泥土被踢起,他用力一扭腰。莉可的装甲瞬间集结,他用变尖的手肘迎击——
「唔唔——!」
结果反而是还加了助跑的虎彻被往后弹飞。他的脸庞扭曲,但还是重整态势,再度冲向潘德拉刚——
不光是防御,那个装甲多半也能用在攻击上。辅佐潘德拉刚身体的动作,减轻他的负担,同时又具有可以增强肌肉力量的,类似动力服的功能。
「可恶!就没有弱点吗……!」
春亮忍不住呻吟。这句话真的只是不小心脱口而出,但出乎意料地——
「姑且不论是不是弱点……但一直观察到现在,关于那件铠甲我发现到了一件事。虽然是蠢毙了的推测,而且恐怕事到如今也没有意义。」
「咦?是什么,班长!」
「就是——」
接话的却是潘德拉刚本人。同时他还继续与此叶两人打斗。
「我知道,你是指莉可的诅咒吧?这也没什么好隐瞒,我就直说吧——这么说来,也许和你算是同伴吧?也就是一脱下就会死的同伴。」
「!……果然……!」
锥霞倒吸口气,目光闪烁,接着咕哝说:
「不管怎么说,在人形的状态下一直片刻不离地贴在一起,实在太不自然了。如果有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最有可能是因为诅咒。一脱下就会死的铠甲变成了人形,那么人类姿态时,就变成了『不触碰她的身体就会死』……!」
「正是如此,所以我们无时无刻都在一起,不论是洗澡、上厕所、睡觉还是睡觉的时候。我们已经是生命共同体了,所以没有任何不便——」
「喂,等一下!你刚才为什么说了两次睡觉!这种事情……呃,那个,太丢脸了,不要对别人说啦!」
缠在他身上的铠甲不知从何处发出嚷嚷声。从这反应看来,恐怕他说的是实话。只要莉可离开他的身体,或者现在这种状态脱下铠甲——
潘德拉刚就会死。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又该怎么办才好?
莉可已经显露出了铠甲的真面目,赋予他无与伦比的防御力和攻击助力。在这种状态下,根本不可能硬扯下铠甲。就算只要这么做就能杀死最强的龙,这个方法也太不切实际了。
而且——赋予他无与伦比助力的人,当然不只有莉可。
「坦白说,我真是看不下去了!干脆暂时重整态势,至少去做个握柄吧!」
「真是仿佛有人轻咬耳朵般教人高兴/不快的话语。但是,不劳费心。我早在遥远的过去就失去了握柄。」
长枪的前端部分。只能如此形容的葛兰欧莉,就被装在潘德拉刚的右手手背前端。如果是不够锋利的武器,此叶的手刀能够连同刀刃将其一刀两断,但葛兰欧莉却非常轻松地持续挡下她的攻击。然后如潘德拉刚伸长的拳头般,往前刺出。
「……!」
此叶交叉地举起双手,挡下刀刃的突刺。沉重又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这阵冲击使得此叶大幅往后滑开。
「别误会了,我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没错没错。从前从前~有个因为敌人卑鄙的策略,而痛失了主人的随从。那家伙一心只想报仇,为了割开敌人的喉咙,选择了主人被敌人所折断的长枪枪尖作为武器。也就是这家伙。」
为了向此叶展示,潘德拉刚挥了挥右手,同时还用左手抵挡虎彻的攻击,带着游刃有余的表情继续说明:
「但是,如果不在可以直接流露出自己的憎恨,又可以触碰到对方的距离下杀了仇人的话,实在无法传达出主人的怨恨。就连握柄这段距离都很碍事——基于这种想法,那家伙没有修好长枪。甚至不顾自己的手指会被削下,直接用手握着枪尖与敌人决斗,成功报了仇。其执念变成了诅咒……嗯,就让你们稍微见识一下吧。一半就好了,葛兰欧莉。」
「遵命。」
春亮只见原本从潘德拉刚的手背往外延伸的刀刃,往手臂方向退后。换言之——原本突出拳头的刀刃长度变短了。短了约莫一半。
「……?」
此叶纳闷地蹙眉。那也是当然的吧。如果变长那倒也罢,但在近身战中,刻意缩短武器的攻击范围有什么意义吗?况且原先就不是长到稍微缩短就会产生落差的刀刃了。
潘德拉刚用左手格挡,再一脚踢飞虎彻后,朝着此叶缩短距离。接着轻轻纵身跳跃,从半空中往此叶挥下拳头。此叶本想采取防御姿势,但赫然脸色大变,在千钧一发之际选择避开——
下一秒,地面爆炸般扬起大量尘土。
「什么……!」
春亮简直不敢置信。并不是真的发生爆炸,只是地面遭受到了足以称作爆炸的冲击。但是,这是——
庭院的泥土往上弥漫飞舞,甚至还有无数颗小石子飞进起居室,喀啦声此起彼落。春亮用手臂捣着脸庞察看,发现此叶刚才为止还站着的地方被挖起了一大块,地面往下凹陷。就像有陨石坠落一般。
而潘德拉刚缓缓举起那颗陨石——也就是打进地面的右拳,说道:
「嗯,大概就是这样。浅显易懂地实际展示,比较能炒热气氛吧?」
「这个威力……!那是诅咒吗……!」
「我是『实践忠义的断枪』。为了实践忠义,懂得近身搏斗的断枪。我的主人、我的刀刃和刀刃该攻击的对象——彼此间的距离愈近愈好。」
「也就是与持有者及敌人的距离愈近,这家伙的刀刃威力愈能增强。组装在莉可铠甲上的时候,我会像这样调整她的长度。即使没有组装在一起,握住她的根部,和握住刀刃正中央,使用上也会产生很大的差异。」
「长枪身为大型武器的意义呢?根本彻底偏离了原本用途嘛。」
「嗯,所以也被人称作『矛盾枪』啊。」
潘德拉刚咧嘴微笑,接着忽然挑起眉毛。
「啊——不对,现在不是炒热气氛玩乐的时候呢。因为太久没有同时使用两人尽全力战斗,我都忘了。不过,如果这下子能让你明白我的强大,就此死心放弃,老老实实成为我的人的话,也不算白费功夫——」
「嗯~因为不是很精彩的表演,我只想说『No~Thank you~』呢。」
在他看着屋内的视线前方,黑绘一脸迷蒙地说。
潘德拉刚显得无奈地环顾四周。
「是吗?看来还是不要嬉闹,快点结束比较好呢……」
「你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吗?」
「那当然。我要让你成为我的人,成为我力量的一部分。我已经做出决定,不会再更改——不管任何人说什么。」
然后潘德拉刚朝着他们跨出一步。
同时,他全身的气息似乎变了。是比至今更加残暴的肉食性野兽气息。像是想起了自己正饥肠辘辘和猎物的存在,刚觉醒的龙的气息。
「……!」
春亮背脊直打寒颤。坦白说——他害怕得不得了。光是站在对方的视线前方,光是站在对方的前进方向里。那么,该怎么做才好?感觉得到黑绘紧张地绷紧每一根发丝,可以看见锥霞紧握住拳头。头顶上方传来啪啦啪啦的声音,是方才潘德拉刚弹起的小石子在屋顶上滚动吗?没来由地非常刺耳。叩隆叩隆。喀啦喀啦。嘎啦嘎啦——叽叽。
叽叽?
感觉比小石子还要沉重的某种东西,使得屋顶发出吱呀声响。
就在春亮感到疑惑的下一瞬间,这次显然是有人踩碎了木材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你这混帐!」
「喂喂,没想到你们这么顽强。我可不认为自己有手下留情喔。」
灰色人影跃进半空,袭向潘德拉刚。而且不只一道——紧接着又有第二道、第三道。当然,都是春亮以为被潘德拉刚一开始突袭打倒的骑士领骑士们。
骑士队长刺去沉重的大剑,潘德拉刚立即挡下。一名骑士模糊地摇晃着剑消失不见,另一名骑士则从难以理解的角度掷剑。其余的骑士们也一个个回到战场,这时连倒在缘廊下的最后那名骑士也正慢慢起身。
「结果所有人都复活了吗?啊……这种事还真的有啊?真碍事耶。」
「碍事的人是你才对,师团长!」
恐怕骑士们会这么快醒来,也是因为「领地化」的庇佑吧。增强的体力、回复力。虽不晓得伤口的痊愈速度是否也会变快,但就算变快也不足为奇。
葛兰欧莉的刀刃与骑士的剑正面交锋。
「哼,看来你们无意撤退呢。那么……没办法了!」
「全员注意,更改优先目标!排除最大的好战威胁!那是『死骸铠莉肯加洛瓦』和『实践忠义的断枪』——皆是可憎的祸具。没有理由放过他们!」
骑士们醒来以后,全将本该唾弃的诅咒之力和自身的技术发挥到最大极限,朝潘德拉刚发动攻击。他们的肉体经过圣战效果强化后,完全感觉不到疲惫与劳累。
这时,春亮看见此叶与虎彻不发一语地互相对望,黑绘与锥霞也对彼此点一点头。同时自己也想到了一个答案。也就是接下来该做的事。
此叶和虎彻同时旋身回到起居室。此叶边捡衣服边说:
「趁现在快逃吧!」
「嗯!可是,要逃去哪里……」
「夜知,总之先逃离这里再想吧!趁着他们正互相打斗的这个机会!」
「我……我知道了。啊,可是菲雅——」
此叶粗鲁地套上衣服,不耐烦地说:
「别理她就好了吧!」
「那怎么可以!」
「喝~阿春,先用这个吧!」
大概是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对话,黑绘将伸长的头发咻咻咻地从走廊深处拉回来,只见发尾捉着附轮子的旅行用推车。这么说来,空房间的角落里好像有这么一样东西。
「好……好!」
这八成就是所谓的肾上腺素狂飙吧,即使抱起菲雅,春亮也不觉得辛苦。他小心地将她放在推车上——现在菲雅身体的颤抖变得很微弱。但是,那不是安心,只让人觉得她变得更加虚弱。
「啊,喂,等等!连续两次让你们逃走,我的面子实在有点挂不住——」
一行人当然无视潘德拉刚的大喊。只是略微瞥了他一眼,发现与他交手的骑士们已少了两人。没有多少时间了。
春亮在最后——看向变得残破不堪的起居室,再看向天花板、缘廊、庭院和别馆。
也就是受损程度前所未有惨烈的自己家。
然后用力闭上眼睛,将这副惨状铭刻在眼底。
这没什么大不了——他如此说服自己。这点小事,很快就会恢复原状。一定——会恢复原状。
所以,为此,现在——
「夜知,快点!」
锥霞用手从后头将菲雅按在推车上,以免她滚落下来。春亮拉着沉甸甸的推车,从起居室跑到走廊,再一路跑到玄关。
随意地穿上鞋子后,在冲到屋外的瞬间,后方又有某种事物发出了叽叽的不祥声响,但是——
春亮没有回头。
持续跑了一会儿后。
春亮一行人来到一处杳无人烟的街角,为了喘口气,总算开始放慢脚步。
「呼啊,呼啊……」
春亮用手背擦去汗水。汗湿的头发紧黏在额头上,感觉很不舒服。由于久违的运动,肺和心脏都正以最快速度运作。大概是血液循环变好的关系,左手手指的空白处传来脉搏剧烈跳动的感觉。是种隐隐作痛,带着热意的模糊痛楚。但是,已经比至今每次用力踩在柏油路上,就会瞬间传来的剧痛好多了。
春亮边平复呼吸,边抬起头。
「那么……下一步要做什么?」
「夜知,先不说这件事,我发现到一个蠢毙了的事实。」
「怎么了吗,班长?」
锥霞一脸有些心神不宁,又有些坐立难安。
「……崩夏先生不在这里。我们该不会……把他丢下了吧……」
「啊。」
现在他才发现——锥霞说得没错。环顾四周,到处都没有看见那个本质是父亲的女人。此叶也露出尴尬的神情,淌下冷汗。唯独虎彻一脸事不关己,仿佛在说:「原来如此,是死了吧。所以呢?」
春亮强迫自己用开朗的话声说:
「哈,哈哈哈。哎呀~回想起来,从潘德拉刚出现以后,好像就一直没有看到他,一定老早就逃跑了,不用担心啦。」
这番话约莫有八成是发自内心。他向来就无法预测父亲的行动和思考,况且父亲还有着一直成功逃离骑士领包围网的这项实际功绩。他的逃跑速度之快,已是不容置疑。不需要担心——应该吧。之后又会突然和他们联络、会合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言归正传,下一步要做什么?当初的目标是……」
「我们那时正在讨论差不多该出击了呢……虽然依现在这种落荒而逃的情况,说起来很没有说服力。」
「我们只有二十四小时的缓冲时间,对方手上还有人质。绝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让我们的城镇和那个家变成骑士领的所有物——」
既然如此,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已经可以确定。就像消去法一样。
「……直接去学校吧。」
「没办法,毕竟时间不够用也是事实。」
「嗯。但是,也不要勉强自己。虽说时间不够,但现在还是傍晚,不至于要分秒必争。至少还有余力可以慢慢走过去,顺便让身体休息。毕竟你们才刚和潘德拉刚打了一场……而且——」
春亮将「菲雅」两字吞回肚里。反手拉着的推车的重量。用绳索固定住的她的重量。她哪里也去不了。也不想自行走动。就只是被搬运着。宛如失去了意志的物体一样——
(菲雅……)
他们朝着学校迈出脚步。
一行人沉默寡言,气氛凝重。就连平常这种时候都会故意开些小玩笑的黑绘,现在也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脚边,只是往前迈步。
自然而然地,思绪开始往等在前方的事物集中。春亮想起学校。现在学校怎么样了呢?在骑士领到来前,原本一直如常上着课的学校。原本平凡无奇,时间的流动和往常没有两样的学校。
现在那里,正被卷进了怎样不寻常的事态里?
虽然已经听说了恩·尹柔依的状况,但那也是透过拍明得知的二手消息。正确情况他们还是不太清楚,不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滋长。
被当作人质的大家还好吗?今天是平日,除了恩·尹柔依外,知道受诅咒道具内情的她们应该也都如常到校。她们没事吗?
(不对……)
春亮轻轻摇头。
他很清楚。无论知不知道受诅咒道具的内情,既然现在整所学校遭到占领,再做出这种分别也没有意义。反倒更该担心毫不知情的一般学生。
因为——就算利用暗示让学生们产生错误的认知。
就算学生们没有察觉到自己成了人质。
尽管如此,这种状况——
(还是等同是……我们连累了他们吧。可恶……!)
沉闷的现状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一定要救出受到他们牵连的学生们。
若无法阻止骑士领的企图,他们将会失去夜知家这个栖身之所。
身为最强的存在,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不肯死心地想得到黑绘。得到了「骑士领化」力量的骑士们,又当作日常功课般想要破坏他们。没有受到暗示的恩·尹柔依、涡奈和泰造。盘踞在左手手指上的疼痛与失落感。被虚无和悔恨压垮,菲雅变回纯粹的四角形——
春亮咬着嘴唇,刻意地加快脚步。
现在只能前进。
就算所有状况混杂在一起后,所带来的教人反胃的不祥重量——
不断地想拖慢自己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