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的生活还是默默地一天过一天。



早上醒来去上学，在假装自己有听课的同时，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隔壁的小桃身上。放学后先回家一趟，把女装道具组放进包包后再出门。在路途中变装为户浪琳奈，再朝巧克力便利商店前进。如果老姊润子有拜托我买东西，就趁我还没忘记的时候赶快买好。



「大～家～好啊～」



我用已经熟练到不行的动作向大家打招呼，维持平常的态度努力工作、谈笑、碎碎念、聊些有的没的，然后互相挥手道别，最后踏上回家的路。



谁也没有提起那件事。



理由我不清楚。



感觉好像是故意不提的，但又似乎不是如此。总觉得大家像是在遵守一个不能开口提的规则，但又似乎只是不想谈起这件事。或者怕一日一提起，就会破坏店里的气氛。



以上可能都是对的，却又好像都是错的。



情况模糊不清，我彷佛脚踏不著地。



巧克力便利商店要关了——我本身也还不确定要如何面对这个事实。这超出我能处理的范围了。自己应该如何反应、怎么应对、要如何度过接下来仅剩的日子？



大家又都是怎么想的呢？



春天还很远。而我的心则浮在半空中。



轻飘飘的。



这一天，为了完成润子交给我的跑腿工作，我来到了车站前的购物中心。润子大人下令表示，要吃巧克力便利商店没有在卖的鸡蛋布丁，因此我打算要买个烤布丁之类的回去，以暗示老姊她这种任性是只有在感冒时才会被允许的。而当我心里打著这个算盘走在宽广的店内时，在收银机附近发现了早梨的身影。



我正想要出声叫她，却注意到她的样子有些奇怪。



「她、她那是在做什么啊……」



一名男性店员正在把商品往上叠成金字塔状，让摆设看起来更气派，而早梨就站在一旁，伸手拿下店员刚摆上去的商品，放进自己的购物篮里。店员又往上堆，早梨又把商品丢进篮子里，他们俩之间就这样反覆进行著没完没了的激烈较劲。



眼前的光景让我想起了*赛之河原的鬼。要不是看到店员露出了困扰的表情，我可能就装作不认识，然后默默地经过该处。（译注：日本传说中，早夭孩童背负著不孝之罪，会在三途川的赛之河原上堆石头塔，但永远没有堆完的一天。）



「那个，早梨姊……？」



「咦！琳、琳奈！？」



由于她表现得比我预料中还要吃惊，让我也不禁有点被吓到。



「呃……你在做什么呀？」



「呃、那个……」



早梨的脸逐渐染红。看来她很介意被工作上的后辈目击丢脸的状况。



「你的前世记忆苏醒了吗？想起自己原本的使命之类的？」



「才、才不是啦！——不，或许这么说也对。」



「咦，真的是这样吗？」



「没错，这是我的使命。」



早梨一副终于找到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话说在前头，是他们先来挑衅的喔。你知道吗？这家店从这个月开始，超过午夜十二点仍会继续营业。」



「对啊，我记得好像有在传单上看到这消息。」



「这些家伙就是要来抢便利商店的市场啊！半夜营业不就是便利商店的专利吗？可是他们却……可恶，超市的商品售价就够便宜了，现在还加长营业时段，这要其他店是要怎么活啊！我说真的，鸡蛋竟然只卖八十八圆是怎么回事！卖这么便宜根本是想找碴吧，我绝不允许这种事！」



早梨像是被添了薪的烈火般，怒气等级直直地往上攀升。而店员则是在一旁露出苦笑。



「呃，你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啦，但人家也是在努力追求企业成长啊？」



「我不管！不准努力！」



她张开嘴巴露出虎牙大声喊著，不断地把商品放进篮子里。



「生鸡蛋……」



「没错，这是今天的促销商品。非常便宜吧？也就是说，顾客会为了买这个而特地来到店里。要是这吸引客人光顾的商品销售一空，你觉得状况会如何？店家会失去信赖，顾客便再也不会光临这里。所以我要自己把这些商品全买光！」



呼呵呵……早梨发出了听起来十分不怀好意的笑声。而那位原本在把生鸡蛋一盒盒堆起来的店员，则露出一脸「这根本没完没了」的表情，开始往购物中心的更深处走去。早梨见状，表情立刻开朗了起来，彷佛抓到大好良机般，拚命把生鸡蛋往篮子里放。



「不过，你这只是在替这家店的业绩做出贡献耶。」



「…………」



早梨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停下了手。



「你可能反而会被奉为生鸡蛋之神这类的，备受员工感谢呢。」



「这、这就是我的策略啦！装作贵宾级的客人，引诱他们松懈……琳奈你也来帮忙啦！」



我被迫帮她忙了。



这间购物中心不愧是在地区上小有势力的店家，生鸡蛋的库存不是普通的多，一、两个购物篮根本就不够装。而正当我们终于把所有的商品放进篮子里，准备离开这边时，店员正好就走了过来，把装有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的生鸡蛋的箱子放下，然后走掉。感觉就像是在说「随便你们拿」。



早梨气得肩膀不停颤抖说：



「都、都到了这个地步，现在我怎么能退缩！既然如此，就全面宣战啦！看是我的钱包先被榨乾，还是店里的库存先被掏空！」



她再次开始把店里的库存放入篮内，拿得差不多后店员又过来补充商品。就这样重复数次后，早梨的眼眶已开始泛泪，而我们的身后则传来了在推某种重物的声音。回头一看，店员正推著一台巨大的推车走了过来。



看到那上面载著的大量生鸡蛋，早梨彷佛快喘不过气，她开口说道：



「不、不行了，这家店……库存量深不见底啊。」



早梨跌坐在地，呈现四肢无力的状态。我看了她一眼，便把商品放回原处，然后对店员说「不好意思，这个人是个笨蛋」，低头道歉了好几次，最后带著她逃离那家店。



结果，我们俩的手上便各自多了一盒买来的生鸡蛋。我把早梨带到停车场，进行训话。她大概也晓得自己的行为对他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只噘起嘴说了：



「毕竟现在这状况……让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嘛。」



「…………」



我不发一语，将自己的脚踏车从停放位置上拉了下来。



其实，我不是不明白早梨的心情。这次我只是站在安抚她的立场上，刚好看到早梨在我面前做蠢事，才得以保持冷静。要是今天我没有碰到早梨，搞不好哪一天就会做出同样的事。



我推著脚踏车，跟早梨并肩走著。



「在那之后，我一直在思考。要怎么样才能让巧克力便利商店可以继续经营……」



冷风拂过脸颊。早梨把手插进上衣口袋里，下巴缩进围在脖子上的围巾里。



「最近店里一直都很闲，我想关店应该跟这些状况也有关系吧。而说到要怎么样才能让来店里的客人变多，我只想得到『如果其他店消失了……』这个办法。」



早梨看著前方走著。



突然，她停下脚步，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你冷静下来了？」



「嗯。」



她点了点头，将手从口袋中抽出来，高高举起，伸展了一下身子。



「对了，琳奈你没买自己的东西就出来了，没关系吗？」



「咦？啊，没关系啦。毕竟巧克力便利商店就有在卖烤布丁了。」



「烤布丁？」



「重要的是——」



我漫不经心地望向远方的山。横躺在空中的灰色云朵，让天空看起来变得沉重。



「不知道店长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时候，小桃没有特别多说什么。她仅陈违了要关店的事实，理由则没有提及。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其实我们也没有强硬地追问那个理由，而且就算小桃愿意说出来，大概也传不进我的耳朵里。毕竟以我当时的精神状态，可没办法冷静地听她说什么。



「……我想这件事，应该不是小桃决定的。」



早梨小声地冒出一句。



小桃虽然是店长，但这家店并不是小桃的店——早梨这么说。我们这间店是便利商店常见的家族经营型态，因此除了店长之外，还会有个老板在。



「换句话说，实际上握有这家店实权的是小桃的姊姊，也就是野路菊姊。」



「野路菊姊……是前一任店长吗？那个据说很讨厌男人的……」



我记得以前有听早梨提过。就是我开始在巧克力便利商店打工的那时期，订下「店员只限雇用女性」这规定的始作俑者。



「你还记得真清楚啊。」



「毕竟是很重要的事嘛。」



「是喔？」



「……呃、嗯。」



我再次推起脚踏车继续走。早梨快步追了上来，走在我旁边。



「然后啊，小桃不是说了三个月以后吗？我去问过曾我部了。她说事情可能是跟绩约有关。」



「绩约？」



「意思就是指，我们店不是和巧克力便利商店总公司签了连锁加盟的契约吗？我记得契约四月就会到期了。而曾我部表示有可能是小桃的姊姊在评估要不要绩约时，做出了把店收掉的决定——」



这就是要关店的理由——早梨这么说著。



扣除总公司的直营店，便利商店普遍而言都是缔结加盟契约。契约期间各不相同，可能为十年或七年之类的，但简单来说就是今年四月我们店的契约便会到期，而是否要再继续签约，这个判断则交由小桃的姊姊决定……据说是这样。



若事情真是如此，我们是不是就束手无策了……



就在我边走边漫不经心地想著这些事的时候，不知从何处突然傅来了一名男性的怒吼声。



「喂！给我安分一点！」



我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声音的源头在离我们所站之处有些距离的前方。早梨看向那里，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怎么回事……？」



在马路一旁的人行道上，有一对男女正在争吵著。那男的看起来像是用手臂绕过女性腋下再往上架住的方式固定著她。而且那男性是名警察，女性则穿著一般便服……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身影。



「别阻止我！我可是有一死的觉悟哪！」



是小钢。



一死的觉悟——这句话不禁让我的背脊一阵发凉。我和早梨互相望向彼此。



「你在做什么啊！？」



我们连忙赶了过去。



尽管我手忙脚乱地试图解决这个局面，但说起来我根本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巧克力便利商店要关店这件事让她受到了打击……总之，现在有个警察架住了小钢的双手制伏住她，阻止她冲到车辆正以高速来往的马路上。还有，小钢的眼镜歪掉了，看起来还挺有趣的。



当我将状况分析到这个地步后，刚才激动的气氛已经冷却了下来。看到我和早梨的小钢，脸红程度已达到人类的极限。



「被、被看到了……」



啊……总觉得我刚才也见过这情景。



小钢膝盖一软，跌坐在地面上。那名警察则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露出像是在表达「总算是安分了」的模样。



「你们两个认识这女孩吗？」



「嗯、嗯……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呢？」



警察整理了一下被弄得凌乱的服装后，便开始游说——



今天下午四点左右，警察在巡逻中发现一名女性露出沉重的表情站在马路旁。因情况令人在意，观察了一会儿后，女性竟做出打算跨越护栏的动作，故立即上前询问。女性在被质询后如此回答：「我想瘫痪这条路的交通……」



「小钢被警察盘问了……」



明明现在也才黄昏而已，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年轻女性竟然会被警察叫住。由此可推论出当时小钢的行为有多么可疑。



「虽然我有询问她这样做的理由，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说什么这条马路会害店里怎样的……」



「马路？」



「在我反覆询问几次后，她便激动了起来。你们知不知道这可能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能摇头。而当事人仍跌坐在地上，并用双掌遮住了自己的脸。



早梨在小钢的身旁蹲下身子。



「小钢。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



「你给警察先生添了麻烦，要好好说出理由才行唷。」



「…………」



过了一阵子后，小钢终于开口，那悄声吐出的话语，简直快被从我们身旁呼啸而过的车辆所发出的噪音掩盖住。



「这条路最近不是刚盖好吗？」



「……路？」



「嗯……之前这里一直在施工，直到最近才开通这条路的哪。就因为这样，这边的所有人就变得老是走这条路，结果车子都不会经过我们店前面了。我也明白这条路比较方便，也晓得自己刚做的事情是错的……但我在跟警察先生解释状况的时候，便愈讲愈火大……」



在这条道路的前方右转，就是巧克力便利商店所在处。小钢仰望天空，像是自暴自弃般提高了音量：



「所以我就想说……乾脆躺上去！」



「躺上去……你是指躺到马路上？」



听到我的问题后，小钢轻轻地点了点头。



「『要是你们敢，就来把我辗过去-——！』我想至少对那些车这样说说看……」



「你、你的意志力还真是强韧啊……」



我想她应该不至于真的想寻死吧。小钢将自己的身体蜷曲成一团，缩到不能再缩小的地步。那名警察则是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早梨轻轻地将手放到了小钢头上。



「毕竟小钢你有时候一激动起来，就顾不了整个状况。这可是你的坏习惯呢。」



「…………对不起。」



这个时候，警察用一副「总算弄清目前状况了」的口气说：



「啊，对喔。我还想说在哪里看过，你们不就是巧克力便利商店的店员吗？我有听说了，巧克力便利商店再过不久就要关了对吧？」



以后会很寂寞呢。那警察默默地这么说著，并重新把警帽戴正。



「总之，今天的事我就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下次可别再做这种事啰？」



真的非常抱歉——



在我们三个人低头道歉后，警察便跨上停在人行道旁的脚踏车离开了。



我们三人继续踏上路途。小钢走在我俩身后，似乎是仍对刚才的事感到尴尬。



「抱歉哪……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可是被吓到了呢。一般来说会做到那种地步吗？」



「早梨姊你根本没资格说别人吧……」



我才刚说完，脸颊就被早梨拧住。要是不小心就出声喊痛的话，只会让她更得寸进尺，所以我装作一点也不痛。



「我哪……也去问过小桃了。问她为什么非得关店不可……」



听到小钢这么说，早梨停了下来。



「她回答什么？」



「她说是因为自己还不够成熟……」



「不够成熟？」



「嗯。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便又再询问她。但小桃不怎么愿意回答。最后是我不断缠著她问，小桃才肯告诉我。」



小钢绕到了我和早梨的前方。



「我们店的经营状况是赤字。」



「果然如此……」



早梨搔了搔头。



「据说虽然原本就呈现赤字，但今年开始情况却更加恶化了。小桃她说，就算再继续经营下去，也不会有好转的希望……不过啊，一家店的地理条件本来就会渐渐变化，所以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



对手店变得积极行动。店前面的交通流量剧烈下降。今后附近居民的数量搞不好也会减少，也有可能会有新开的对手店出现。要说的话，或许哪天就会有陨石从天上砸下来。像这种外在因素，不是店家有办法左右的。



「小桃她明明可以找我们商量的。她该不会是在顾虑我们的心情吧？」



「她可能是觉得很对不起我们吧。」



「她搞不好还会觉得，我们换个地方工作对自己的将来还比较有帮助呢。」



「啊，很有可能。」



我和早梨的声音重叠了。



巧克力便利商店映入眼帘。这附近非常宁静，跟车站前的环境相差甚远。静到我能清楚听见我们三人的脚步声。



「不过该怎么说……我觉得很开心。」



我走在两人后方，像自言自语般悄声说道。



「不希望巧克力便利商店收掉的人，不是只有我。早梨姊和小钢也有著同样的想法……」



尽管在这气氛下笑出来感觉不太恰当，但我仍不禁露出了微笑。



早梨和小钢同时转头看我。



「你干嘛说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啊。」



「巧克力便利商店可不是你的店哪。」



「…………」



为什么啊？我刚才那番话不是还不错吗？



她们两人的步伐很快，我便连忙追了上去。



说不定小桃真的认为，到别的地方工作才是对我们比较好的。确实有不少时候可以感受到，小桃很在意自己不适合当店长这件事。与其当自己的部下，到更有能力的上司底下工作更好——她会有这类的想法。



「有没有人觉得我们应该尊重店长的意思～」



没什么特别理由，但我突然想试著徵求看看会不会有人举手。



早梨和小钢皆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抵达巧克力便利商店了。我把脚踏车停在店前方。停车场上一台车也没有。



「那有没有人觉得我们应该奋战到最后～」



没什么特别理由，不过我试著冷不防地出了一招。



早梨和小钢像被电到一样转头看我，并很有气势地举起了手。尽管她们两人的脸上带著些紧张，但在看到我在她们回头前就准备好要举手的模样后，表情瞬间缓和了下来。



早梨和小钢交换了一个眼神。



「反正，我们要怎样是由自己作主嘛。」



「说得没错哪。」



「毕竟要在哪里工作也是我们的自由啰。」



我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推开了巧克力便利商店的门。



「啊，你们三个来啦～……嗯？」



小桃在办公室里。



她正坐在办公桌前写字，看到我们在上班时间的三十分钟前就出现，疑惑地歪了歪头。接著小桃发现我们穿著便服，而非制服，便露出了更加吃惊的模样，默默地收起了她那温柔的微笑。



相对之下，早梨和小钢的脸上则浮现了笑容。是那种感觉不太淑女的笑法。或许是从她们俩的表情感受到某种嗜虐的氛围，小桃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但就在她要走出办公室时，却被早梨和小钢挡住了去路，小桃便只好立即往右后方转，手足无措地四处张望，最后逃到了办公室内的一个角落。



她就在那里被我们逮住了。



当小桃转过身时，就已经有三个部下阻挡在她眼前。接下来，毫不留情的「笼中鸟」游戏便开始了。



「你刚才……发现到事情不对劲了吧。」早梨开口。



「你已经察觉到我们找你有什么事了对吧。」小钢接著说。



「店长好可爱。」我也跟著开口。



「哇、哇……」



小桃瞪大眼睛，一副紧张的模样。她就像一只被逼至绝境的黄金鼠般愣在原地。



「这家店决定要收掉的原因是跟前店长野路菊姊有关。她跟你说这家店基于赤字这个理由，所以不会再续约。期限是三个月后。没错吧？」



小桃面对早梨的逼问，嘴巴张合个不停。



「小桃你是在顾虑我们哪。你是怕要是这些事被知道了，我们又会拿出干劲想办法解决，对吧？」



这次眼前换成咄咄逼人的小钢，小桃不停地眨著眼，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



「店长很可爱呢，对吧？」



「…………」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在这点上小桃意外地冷静。



「抓到你了！」



早梨从小桃背后扑上去。



「我也来哪。」



这次换小钢从两人前方贴了过去，像是要把她们都抱住一样。而被夹在中间的小桃拚命地挥舞手脚挣扎，我可以听到模糊的「哇～哇～」叫声从小钢的胸部中央附近传出。



「我说……我们有那么不可靠吗？」



早梨将身体往后移开，小桃大口换气，并从小钢的胸部间抬起头来。



「……没有那种事的。」



「简单来说，只要这家店交出让野路菊姊认同的成绩就好了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要让这家店不再亏损好像有点困难……」



这家店的亏损程度到底如何，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去经营才能有起色……由于我们并未被告知详细数据，因此我无法做出判断。



但有一件事，是我可以确定的。



「店长，我不希望……巧克力便利商店关掉啊。」



不仅是我。早梨还有小钢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我不希望小桃放弃。



我的视线和小桃交会了。



「……我也不希望。」



虽然小桃用非常细微的音量说这句话，但仍清晰地傅进了我耳里。



「好，那就定案啦！」



早梨这么说完，又从小桃背后抱了上去。无情的你推我挤游戏再度开始，小桃露出有些害臊的笑容挣扎著。



而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我，已经到了极限。



「我、我也要！」



「你可不行哪。」



在我要行动前，便被小钢及时阻止。这招铁爪封杀确实精彩。



@ @ @



加价幅度——这还是我从出生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也就是说，成本和售价之间的差额愈大愈好哪。毕竟住在附近的居民人数可以算是已经固定在某个范围内了吧？然后，那些人工作而来的薪水，其中一部分就会成为我们的营收。而在这消费机制中，想提高我们的利润，就必须准备在相同售价下成本较低——也就是加价幅度较高的商品让客人购买，如此一来才能赚比较多。」



我们利用星期日，一大早就召开了作战会议。我们四个人围著休息室中的长桌坐著，然后小钢便率先提出了要提高商品加价幅度的意见。这是个单纯的策略，或许改变一个商品所获得的加价幅度差距十分微不足道，但只要积沙——或许就能堆成塔。小钢不晓得重复说了这句话多少次。



「小桃，你知道哪些商品的加价幅度较高吗？」



「嗯！我知道唷！」



小桃感觉起来有些兴奋，她积极地回答了一声并站起身来，将原本背在肩上的HOT放到长桌上。HOT是我们平时进货时会使用的液晶萤幕机器。



「只要这样，就可以看到所有商品的加价幅度了唷。我看看……像是电池类等等，还有纸类的加价幅度也挺高的。就算是相似的商品，加价幅度也有可能不一样唷。」



我和早梨采出身子，凑过去看HOT的萤幕画面。小钢则是认真地听著小桃的说明。



待小桃的说明告一段落后，小钢接著便将视线转向手中拿的小册子。



「问题是陈列商品时要如何配置……」



小册子上有著图片和图表，说明如何在店内配置商品架和商品的陈列方式等。这是总公司基于独有的资料和理论所得出的卖场陈列范例。举例来说，巧克力便利商店陈列面包的地方离入口较远，是藉由把可能是顾客主要目标的商品放在店面靠里侧处，引导消费者多花时间在店内走动……之类的吧。



「常温商品的陈列空间在最上层，放便当等的开放式冷藏架则要配置在从上面数来第二层，因为那高度正好与顾客的视线一样高……啊，但这样一来摆新商品位置就没了吗？那新商品的加价幅度也挺高的说……」



小钢看著那本册子，自言自语著。她的眼神格外严肃。看来她是打算把加价幅度高的商品陈列在顾客容易看到的位置。



「不知道客人的视线会如何移动哪？例如说，如果是我们的话……毕竟是在便利商店打工，所以会在意店员的态度，眼睛自然就会往那边看去，不是吗？」



确实，已经熟知便利商店内部运作的我们，和一般顾客所会看到的店内景象有可能不同。



「那我来扮演客人走一趟看看好了！」



我抓紧机会，自愿报名当测试者。在四人当中，我是年资最浅的，并且平时也已经习惯扮演他人，因此我认为这工作由自己来做最合适。



当我站在店的入口处，手中拿好篮子后，小钢便对我说：



「听好了哪？这次模拟的主题是『来买早餐用的面包和牛奶的主妇』。所以你走在店里时要尽量别往其他东西在的地方看。毕竟我们只是想知道顾客到买完东西走出店外时，会有哪些商品架映入眼帘而已。」



「好，开始了！」



我在众人的视线守护下，试著自然地扮演起家庭主妇，开始模拟情境。但话说回来，其实客人会走的路线差不多就是那样。走进店里后立刻左转，经过杂志区……



此时，早梨立即开口说：



「啊，你刚才瞄了一下色情书刊。」



「…………」



不。虽然我是有看了一眼啦，但你可以不用特地说出来啊？



我真的只是下意识地偷偷用斜眼瞄了一下而已啊。这可说是思春期男性会有的，如同本能一样的反应吧。我想可能是色情书刊大致上的色块分布已被大脑所记忆，以至于看到相似的东西时，身体便会产生反应。



小钢飞奔到我身旁，用带有压迫威的声音对我说：



「我不是叫你演主妇吗？」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是用『对于养育思考健全的青少年这议题很敏感的主妇』的角度来看……」



……模拟就这样结束了。



虽然我怀疑自己那充满童贞味的行动能不能当作参考，但小钢仍重新规划了店内配置，并决定按照该安排进行商品陈列。



于是我们便把商品拿下架，然后放到别的架子上。另外也会把商品上的灰尘擦乾净，若陈列架的板子大小不合，便会进行更换。价格牌也重新排列过，并把店内所有的陈列架调整至相同的高度。其中也有出现必须整架商品重新换位置的状况，其作业工程浩大到让我不禁在脑内浮现「民族大迁徙」一词。



由于一次要完成所有工程还是太勉强了，我们便决定先在休息室休息一下。



今天这件事只是有空的店员们自行前来进行的，实际上我们要下午三点才开始上班。得趁现在先吃点什么东西……大家各自将想吃的东西送进嘴里，但就只有小桃，这个时候却还独自进行别的作业。她用抹布擦拭著陈列架的板子，一副「绝不放过这个能彻底扫除的大好良机」的样子。



我咽下口中的鲑鱼美乃滋御饭团，出声向小桃搭话。



「店长，你不处理进货的事没关系吗？如果不处理，今天你可能又会晚下班了说……」



「没关系啦～！」



小桃仔细地擦著每一片板子，总觉得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开心。



她今天早上也理所当然似地在我们集合前就待在店里了，而待会一定也会在店里留到很晚吧。她到底什么时候睡觉啊……小桃给人一种她好像会工作到废寝忘食的危险感觉。



真是的……让人放心不下她啊。我在内心中露出一个酷酷的笑容，默默地占据了小桃旁边的位置，开始帮她清洁板子。我怎能放过这个能近距离欣赏小桃的脸的机会，因此便在擦拭板子时不断地偷瞄她的侧脸。突然间，我发现在放库存的地方，有一个不太眼熟的箱子。



不太眼熟的箱子……在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我停下在做事的手，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探过去看箱子里面。



「这、这该不会……」



这一刻，我全身的血液彷佛要结冻了。



便利商店每天都会有大量的商品进货，各时间的轮班店员则要分工将商品上架。不过商品在未拆封的状态被众人遗忘，最后连摆在架上的机会都没有，就过了保存期限……这种事情其实也发生过，而这种状况是最让店长伤心的。



我当场蹲下，打开箱子一看，果然是商品。箱内装著一大堆的爱心造型巧克力。负责管辖点心类的是下午班人员，因此这若是不小心被放置的商品，就一定是我们的责任，连辩解的余地都不会有。这到底是什么时候进的货……



「琳奈？」



「呃咦！？」



小桃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并将头探到我的肩膀上，往下看著那箱子。



「你怎么了呀？」



「呃、不、那个、这是……」



真的非常抱歉！



——我一个转身，正坐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用手将箱子推到她面前。



小的这次所犯下的乃滔天大罪，竟将进货商品遗忘，未能上架，以便利商店店员而言为不可饶恕之行为……请大人判罪。



就在我说完这些话后，小桃可能是觉得我手忙脚乱的样子很好笑吧，嘻嘻笑了起来。



「这些是不用上架也可以的商品啦。」



「咦，原来是这样吗？什、什么嘛……」



小桃蹲到了我身旁。



「你以为会被我骂吗？」



「……嗯。」



「琳奈你太夸张了啦。」



我的脸颊被戳了一下。



「……耶嘿嘿，也是啦。」



虽然其实我不是怕被骂，而是不想让小桃觉得难过，但那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小桃为什么能如此惹人怜爱，我现在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再多戳几下我的脸颊呢……



直接开口要求感觉也太普通了，因此我试图自然地将脸颊维持朝向小桃的方向，渐渐地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此时小桃则伸手捧住刚才那箱子，悄悄地吐出一句：



「情人节也快到了呢～」



我想那箱应该就是为情人节准备的商品吧。小桃拿起箱子，站起身来将它放回放库存的架子上。我漫不经心地用视线追著她的背影，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想法。



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有所期待？



由于今年的情人节是平日，因此我当天会在学校见到小桃。不过我们之间只是「得到电子信箱后却没能传任何讯息」的关系，小桃会愿意给我巧克力吗？



「……店长你，有打算送人巧克力吗？」



我开口问了。



小桃没有转头。她整个人僵在刚才放回箱子的那个架子前。我该不会问得太过直接了吧？她搞不好已经识破我的意图了……正当我开始慌起来时，只见小桃维持背对我的状态，微微地摇了摇头。



「没有喔。」



「这、这样啊……」



我想也是啦。



现在大概光是店里的事就占据了小桃的所有思绪了吧。要说的话，比起烦恼小桃会不会送我巧克力，我应该要先试著传讯息给她才对。毕竟小桃她可不知道我的信箱地址啊。不过，到底该传些什么内容才好？要不要跟小钢商量看看啊……虽然感觉她可能会回我一句「嗄？那种事你丢个算命骰子决定不就好了哪？」……



「欸，我有件事一直想问琳奈你呢……」



「……咦？什么事啊？」



听到早梨的声音，让我顿时回神。



我回头一看，只见早梨咬著插在铝箔包果汁上的吸管，直直盯著我看。看到她那副格外正经的表情，我不禁做了心理准备，不知道她会对我说什么。



「琳奈你呀，没有生理期吗？」



「…………」



我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就这样呆呆地维持了整整十秒钟。



接著我重整态势，站起身来。我故意乾咳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摆出一副拿早梨没办法的模样。



「你突然间说些什么啊？」



「……啊？」



「……咦？」



我反而得到了一个像是在表示「你才说些什么啊」的反应。



我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就像是要转紧瓶盖时却不小心歪了几度的那种不对劲感……不过早梨却用非常认真的表情对我说：



「因为啊，琳奈你不是每天都很有精神到一种愚蠢的地步吗？」



「？是啊，我每天都很有精神到一种愚蠢的地步。」



「毕竟我从没见过你出现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时候嘛。是很轻微吗？」



「你是说我的白痴程度？」



「我是说『那个』啦。」



话题总对不太上。要说是哪边有落差的话，大概是我们两人之间的温度吧。



在这状况，听到突然从早梨口中冒出的意想不到话题，不是应该回以「唉唷早梨姊你别开我玩笑了啦～」来应付她就好了吗？但我却有某种在更根本的前提部分就出现了歧异的感觉。



……啊，莫非是？



原来如此……我终于想通了。这个话题在女孩子之间，提出来也并不会特别突兀。我会感到天外飞来一笔，是因为我是男性。仔细想想，这对女性她们来说是共通的烦恼，而想共有这烦恼根本就不是什么怪事。



对男性来说，提到共通的话题……果然还是色情吧。毕竟男人就是处在必须定期处理性欲才能活下去的万年发情期，性欲已浮现至意识的表层到一种太过突兀的地步，几乎可说是每天都在被性欲牵著鼻子走的状态下过日子。「来，往这边唷。」 「嗯……」像这种感觉。



早梨坐在椅子上，并用左手揉著自己的下腹部附近。小桃见状，走了过去。



「早梨，你肚子会痛吗？」



「嗯，有一点……啊～我一意识到就又变得更痛了……」



早梨无力地自首，垂下头去。小桃则是坐到了早梨隔壁，开始轻轻地按揉她的肚子。



瞬时，那里便出现了一个只属于女生的空间。



直至这一刻为止，我从未如此明显地自觉到自己并不属于这里。该不会我其实应该准备一个虚构的生理周期才对？不，虽然我对这种事也不是很有研究，但我认为太过深入这个话题将十分危险。这是只有女性才能明白的痛楚。男性不会有那种生理状况，因此难以融入话题。



「那、那我就继续做事啰……」



先暂时撤退。我指向堆积在地板上的物品。



「这些是要搬到卖场里去的，对吧？」



我问她们两人。



在地上的是陈列架的板子。虽然只是一片片铁制的板子，但叠起来也是满重的。以女孩子纤细的手臂，要举起来有些辛苦，因此我打算先主动帮忙搬。



然而，早梨却回道：



「琳奈，你不用搬啦。我来就好。」



她的声音中一点魄力也没有。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在逞强。



「不不不，早梨姊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没关系啦。我来搬。」



这次她走了过来，并作势要拿起板子。



「你可以不用这么勉强自己呀……」



「你别抢我的工作啦。」



「…………」



一股怒气涌上来了。



「你、你怎么这样说我啊？明明我只是看到早梨姊你很难受的样子，想帮你搬这些而已……你不要像小朋友一样耍脾气啦。」



我把板子从早梨的手中拿走。然后她便立刻抓住了板子。



「谁、谁像小朋友啦！我的年纪可是比你大喔！」



「你脑袋里装的东西不是跟小朋友差不多吗？」



「琳奈连胸部都跟小朋友一样好吗！」



「——什么！」



事情便演变成在幼稚的拌嘴下进行板子争夺战。只要我试图把板子拉开，早梨就会抓得更用力，不让我拿走。我从那力道上感受到早梨有全力宣战的意思，便燃起了不能输的想法，使出更强的力气打算一日气把板子抢过来。



以结果来说，这步棋下失败了。我没有把对方的状况不佳这件事列入考量。早梨比我想的还要轻易屈服，放开了手，那板子就维持猛烈之势，重重地撞上了我的双腿之间。



「——呜嗯！？」



我的视野顿时转白，无法呼吸。



实际上这个力道，或许只有跟说「嗨，你好吗？」然后轻拍海狗的背和它打招呼的程度差不多。即便如此，我还是感受到有如一股强大电流从腰部窜上后脑勺般的冲击。毫无意义地，我脑中开始浮现年幼时的记忆。



啊……确实有呢……只有男性才能明白的痛楚……



我用眼角余光微微地看到小钢正在拚命忍笑。小桃则歪了歪头，而早梨是整个人跌坐到地上去了。



「啊～不行了，好难受……琳奈，抱歉，还是你来帮我搬好了……琳奈？」



「……」



我不能喊痛。



就算真的会痛，那也只是因为板子打到下腹部造成的，不会有其他造成更大痛楚的原因。我必须装作事情是如此。这就是女装男子的宿命。连这点程度的决心都没有的话，我又怎么能叫户浪琳奈呢？



「我是……户浪琳奈……喔……？」



我对早梨这么说。



「嗯、嗯，我知道啊。你怎么了？」



「做事……我……继续。」



「……？喔、嗯。」



我踏著迟钝到有些夸张的步伐，离开了休息室。



尽管设法避开了最严重的事态，但那地狱般的痛楚仍占据了我的下腹部附近。每次发生这种事，我总忍不住会想，虽然常听人道「痛觉是为了将危险传达给大脑而存在」，但老实说，只有股间所受到的惩罚特别重是怎么回事？又不是骨折了，有必要一直作痛吗？该不会是那种长达几分钟的有期徒刑机制吧？我自然而然地变成用往前弯的姿势在搬著商品。



「你这感觉真像是介于大猩猩和人类中间的走路方式呢。」